第34章
蛇身墨绿, 爬行好似船只荡漾湖泊。繁茂灌木中它探出头,一对眼珠圆润如黑石,无情绪可辨, 更难探查凶险杀意。
这使得驻守士兵们毫无知觉,任它漫进郁金香花海, 蛰伏公主脚前。
妙龄少女朱唇皓齿,肌肤胜雪, 是举国上下百年难见之美人, 连影子也绰约多姿,实乃世间门无价之宝。可出生以来,她不曾踏出房间门半步,是一位生活优渥的囚犯,禁足高塔。
十六岁诞辰在即,公主向国王索求礼物,准许她前往在塔尖日夜远眺的山林。
一开始, 国王坚定拒绝,但不敌爱女垂泪哀求, 最终妥协亲自率领精锐骑士,千名护卫伴随同。
出行如此大动干戈,他们畏惧的并非蠢蠢欲动谋划侵占的敌国, 而是多年前,来自邪恶巫师的诅咒。
原来上一位老国王临死之际, 曾给王储们设下择位试炼。
谁能取下林中巫师的首级,还百姓安稳生活,让他们不再为邪魔诅咒担惊受怕,不再让少女婴孩承受被掳杀害的恐惧,谁就继承王位。
依仗过人胆识与超凡智谋, 现任国王成功斩去巫师脑袋,却得到最为恶毒的黑暗诅咒。
富贵,权利,民众的爱戴,幸福与理想。世间门一切美好之物他皆能攥于掌中,也终因自己失去。
他将葬送最为珍爱,视作生命之物。
仿佛证明诅咒的真实性,数十年间门,国王身边亲朋好友逐个暴毙,或因怪病,或因意外,而今终于只剩公主一人。
“接下来国王最爱的,也是唯一的亲人公主被毒蛇咬伤。但因善良王后病逝前所留的祝福保佑,她只是陷入深眠,等待谁来破处诅咒吗?为什么我看你这走向,那么危险呢?”
熊皮地毯上,劳尔放低手中剧本,不满叹息。
“我指的是,你被告发仿照他人故事的危险。还有辜负我们期待,失去我们无偿提供你资源机会的威胁”,她抖动白线装订的牛皮纸册,像松鼠敲打松果,辨认着好坏。
她撇嘴继续抱怨。
“你真没灵感也不要拿这种王子骑士解救公主,结局圆满和美的俗套爱情剧目哄骗我啊。你要我怎么跟威廉交代?”
择明端庄对面,手捧茶杯,日光跌进天窗正巧落于手腕膝前,使他惬意眯眼,悠悠搅着汤匙。刚才他多加了三块方糖,不仅超出茶水容纳上限,也令劳尔咋舌不已,腹诽他的异常口味。
“您或许该再往后看一页,别着急那么快下定论呢?”他示意道。
劳尔半信半疑,边翻开新章,一边攥起银叉,挖去蛋糕顶的树莓。
美味甜品未能入口,她蓦然张嘴停顿,翻页之前仅有眨眼呼吸的基础生物活动。
一目十行读完意犹未尽,这位困于故事的读者索性重读第一遍。
听觉,视觉,触感,经由文字延伸的幻象联结,筑成完整的歌剧演绎。结束阅览,劳尔啧啧称奇。
“毒蛇哄骗公主与它成为挚友,诱使她每晚开门将它迎进房中,同吃同住受她照顾,关系愈发亲密。结果某天夜里,它咬向她咽喉,自此双方交换灵魂,互换身体。毒蛇模仿她的言行举止却做尽坏事,国王看在眼里反而一直纵容。”
“百姓不堪其苦,与敌军一同攻入城堡。他们囚|禁国王,并要对恶毒公主施以火刑······”
对女儿彻底失望,身陷囹圄的国王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想他人处死公主。
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时,公主竟穿墙现身,让他选择。
跟她走,便可逃出生天。
留下来,那便独自迎接死亡。
沉吟过后答出后者,国王挥舞袖中银剑,一击刺穿公主心脏。
黑蛇突兀现身游走墙根,吐信嘶声不断,像人疯狂狞笑。国王拥住爱女冰冷的尸体,顿时明白这是巫师的奸计,残忍的戏弄。
当他选择‘留下’那刻,他真正的女儿其实早已归位。
“你这悲剧,未免也太‘悲’了,怎么说呢······悲剧得没头没尾,离谱又刻意而为。虽然与《安德尔》一样,题材罕见也算精彩,但同样招数再现效果大打折扣。”停顿时深深吸气,劳尔轻轻摇头。
“我敢断言,你这成品要是搬上台,没几个观众肯买单的,曲子再好听也于事无补。恐怕就剩那些年老色衰,脸颊香粉厚如墙的富贵老寡妇来包场。她们急需这种故事来宣泄。”
目光暗含揶揄,她端详着蓝衣青年调侃。
“也可能会看上你,专程请你回家给她一对一闲聊喝茶,讨她欢心。不穿衣服的那种。这倒是会有不少贵客给你买账。对吧,汉斯,就像我们那几位女高音男高音?”
往日咋咋呼呼,今朝正襟危坐,汉斯搂紧橘猫鼻尖冒汗,勉强憋出句。
“克劳德小姐,我们剧院的歌手一直以来只受正式邀请才会在表演外时间门赴宴。以友人宾客的身份。”
“但这仍然是在私自赚取演出费吧,若将那些珠宝首饰,名贵奢物换算成招待费,啧啧。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在未经准许接触顾客。要是哪个好日子威廉想起来要算账,连带你跟你脏兮兮的办公室都收拾喽。”
少女指尖隔空点着经理脑门,嬉笑说风凉话。她眨动的双眼传递警告,无需开口汉斯便已会意,提前退出房间门,琢磨着如何整顿团队。
劳尔继而转向另一人,话题重回最初。
“你未来可别被某些出手阔绰的‘贵客朋友’蒙眼晕头转向,自以为抬升到无忧乐园,实则是跳魔鬼火坑。相信我,牢记忠告对你对我们都好。”
“您所言极是。”择明点头。
回答过于平静简单。
劳尔不禁陷入深思,拨弄耳侧卷发。
一个月期限,莱特·莱恩必须上交三份不输于《安德尔》,甚至超越它的作品,证明自己有为安士白长期提供剧本曲谱的实力。
如此,剧院才会应霍子鹭要求,与之合作成立基金会。
九天已过,这位‘大作家’确实大展身手,每日登门送来各种初稿,甚至能当场写完一份。皆是构思奇妙,台词引人入胜之作。
然而结果总不尽如人意,看着莫名头疼。
偏偏这节骨眼,剧院大当家竟玩失踪,审核官的担子自然撂到她头上。
“劳尔小姐,是在为什么发愁吗?”
嘴含樱桃,劳尔勾动舌尖将其挑到一边,腮帮微鼓。
“是啊。我愁得很呢。”她嘟囔着。
面对择明她倒不含糊,爽快道出心事。
“我明明是来找好新郎的,结果却在这陪你喝茶看剧本。原本说好禁足就去观光游玩,现在因为威廉那撒谎精全——都泡汤了,唉!”
她话锋突转,对择明指指点点。
“你说,你怎么能受得了闷在家写台本,要么在剧院写呢?汉斯老头还会开溜喝酒解闷呢。”
与人含笑相视,择明摇头沉默。
这问题九天来他没听过千遍也有百遍了。
哀叹着后仰瘫倒,碧绿纱裙下两腿欢快扑腾,劳尔·克劳德的举动不归属普罗大众定义的放荡无礼,因她独有的野性与烂漫融汇,恰到好处。
娇小食肉动物,经饲养变得温良。她的心跳,她的呼吸,依旧神往自由与一份自我,不受任何外物束缚。
思绪飘飞中,择明又得一问。
【系统Z:您今天大概率是见不到林威廉了,您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主人】
择明倾身又往茶里加糖,心中回道。
【你最近格外关注我呢,Z】
几乎隔数分钟要过问一遍,每当他有所行动,哪怕只是转头抬手,叹气沉思,立马化身古板警官追着盘查,刨根问底。
【系统Z:以防上次‘体验中毒’的案例再发生,我认为我有必要增加对您的关注】
搅拌的手停滞数秒,择明哭笑不得反问。
【好让你能阻止我做出格的事么?】
【系统Z:您说笑了,我并无权限干涉您的行动,仅是出于您的抉择替您分析,助您有效规避风险,找到最佳方式达成目的。包括最大程度降低您对自己身体伤害,此为重中之重】
若有所思片刻,择明点头。
【你知道么,Z,在人类定义范畴内,这些有一个统称形容】
对方追问下去。毫无悬念的。
【系统Z:是什么,主人】
【你在关心我】
抿下一口过甜浓茶,静静等待回应,择明却先被劳尔挽住手臂。
“不如你带我出去散步吧。到哪都行,去你家也好啊。”
先前在霍家寄人篱下,后来又借宿医师伊凡宅邸,各种意义上都是‘无家可归者’,择明面对这份热情提议,犹豫不决。
“这······”
“哎,你现在住在那伊凡家吧?”
“是的。”
劳尔眼珠滴溜溜转,掩嘴遮挡奸诈笑容。
“只要你带我出去玩,我就告诉关于那位孤高医生的一件糗事,嘻嘻,保证你能笑得半只脚进棺材。哪天你跟他吵架算账,绝对能成为他的致命把柄。”
择明唇角微扬,当即答应:“那我们成交。”
此刻远在霍家庄园,伊凡·贝内特浑然不知自己的隐秘过往竟成为别人交易的筹码。他正为雇主之一检查身体,得出结论。
“您身体并无异样,夫人。只是近期休息不佳,疲劳过度。请您接下来调整好心态,少饮酒。”
软榻上,霍伦娜半倚半躺,棕红靠垫与金色鬈发将肌肤映衬,白得透亮。她这年纪和家世的妇人,绝不在保养上吝啬,故而她身着修身长裙,手执酒杯轻晃时,风情万种可胜任一位娇俏少女。
但她确实心事重重,锁毁坏了所有美感。
霍伦娜先是长叹道。
“我倒是想,伊凡。”
仰头酒一饮而尽,她摆手拒绝女仆续杯,揉捏两侧太阳穴。
“我先生重病不起,情况一直没好转。子骥在这节骨眼上跟我闹别扭就算了,子晏赌气离家出走还没下落。我们的家族生意因开战风声受损,至今没有起色,据说还有几个地头蛇盯上我们,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说,我要怎么开心得起来?”
不擅长更不愿掺合此类话题,伊凡收拾着器械,点头应声。
女总管梅尔适时上前,为疲惫不堪的霍伦娜披起外套。
“夫人,现在有霍子鹭少爷接手经营,相信您不用太过担心。”
长时间门寂静顿显突兀,伊凡不禁转头回望。
只见霍夫人以手扶额,模样比刚才苦恼数倍。加频眨动眼眸,暴|露着内心纠结。
“那孩子,他能恢复成现在这样我由衷为他高兴。”
她像是自言自语说着。
“他精明能干,颇有手段,我承认他各个方面都比子骥更有资格胜任继承人之位,相信我先生也是这么认为。就是除了一点······”
“唉,几个孩子里虽然只有子骥才是我所生,但我现在最担心他,比之前的子骥还······”
“夫人?”
梅尔总管关切问候,女人不再出神,摆手放弃言说。
原因显而易见,此刻不仅有家庭医生在场,角落门边站着侍从。他们颔首低眉,仿佛一尊尊海岛石雕,与世隔绝。但这不代表他们真听不见。
临近午餐节点,诊疗顺利结束,伊凡由持枪佣兵陪同走出主宅,带着疑惑离开。
担任霍家医生多年,家中主要成员或浅或深他全数接触,他可以说是深谙各角特性,亦察觉到那番言欲言又止的用意。
黑变白,白变黑,颠倒真假,捏造欺瞒。这是玩转于那方世界的必备绝活。
与单纯不受控的谣言不同,是刻意而为的栽赃污蔑。
污渍点滴落进泉眼,起初由水稀释难见变化,等当累积超过上限,等当溪流带走污浊混液,整片泉池乃至下游溪河乌黑腐臭。
届时澄清反倒成了罪证,复原愈发遥不可及。
思索中垂头,伊凡摸出大衣兜里的烟盒,指腹摩挲褪色漆层。
可惜,名为伊凡·贝内特的人生传记里不包含‘好事多嘴’。抓住一点虚影借题发挥,散布离谱噱头非但不是他乐趣所在,还是他最不齿的。
今日霍夫人恐怕小算盘打错,找岔对象了。
即便清楚这点,伊凡仍愁眉不展。
没有他,霍伦娜的目标广袤如海。
应霍子鹭命令,庄园内戒备森严,严格管控进出人员。明面上,霍夫人照旧同闺中几位密友见面,举办品酒沙龙,因这也是霍家一门‘生意’。今早进门时他就曾与送邀请函的执事擦肩而过。
那女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不安思绪在到家后被名为震惊的刀刃彻底斩断,伊凡定格于摘帽动作,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原本干净整洁的大厅里,奶油呈喷溅式铺满地板,砖块堆成石柱撑着长杆伫立中央,俨然是一处跳高赛场。
可他家不是竞技场,此刻参与比赛的也非训练有素的运动员。
劳尔与莱特·莱恩双双以布蒙眼,在一众情绪高涨的孩子包围中下腰钻过木杆,摸索着前行。
“莱恩先生,前面、再前面一点!大概两步就到了!”
萨沙在择明身后大喊,声调格外高|亢。
一旁的尼尔不甘示弱,双手拢在嘴边扩音,镇定指挥。
“劳尔姐姐,你稍微偏移了,往十一点钟方向再走半步。”
青色苹果系着丝带吊住一层栏杆,垂下来高成年人半个头,呐喊怪叫声里将它采撷的,是快择明三秒的劳尔·克劳德。
少女一跃而起,优雅如同芭蕾舞者小弹腿,流畅又有力,并且张嘴精准咬住果实‘屁股’。
激昂欢呼与扫兴嘘声同起,萨沙属于败者一派虽然失望,但照旧奔向择明,雀跃欢喜。
“莱恩先生,下次我们要赢回来,给他们好看!”她攥紧拳头发誓。
心叹萨沙强烈的好胜,择明摘去布条,轻抚对方头顶回应,“鉴于前面的两胜三负,我只能回答你我会尽力而为。”
劳尔正挥舞孩子们纸做的奖牌,一个转身,同目光呆滞的伊凡对上。
“欢迎您回来呢,尊敬的贝内特医生。”她屈膝颔首,献上提裙礼。
但这也无法动摇伊凡下逐客令的念头。
右手一摊,示意满地狼藉,双目一扫,不敢多看猴群似得孩子们几眼。伊凡冷下脸道。
“克劳德小姐,您应该回您住处了。我这破屋恐怕招待不了您。”
“这你就不用担心啦,”劳尔搭上择明肩膀,笑容不怀好意,“请我回来的是莱特,又不是你。”
面对屋主一瞬凌厉的追责瞪视,择明没有闪躲,神色平静。
“我会打扫干净的。而且我们已经提前备好了道歉礼。不过,要等午餐时再说。”
“道歉礼?”
可怜伊凡满头雾水犯糊涂,竟放弃最佳赶客时机坐到餐桌旁。
餐室是原来的大候客厅,特地为十几个孩子订购一张长桌。前有择明后有伊凡,曾风餐露宿的流浪儿已然是斯文乖巧的代名词,学会使用餐具,掌握用餐礼仪。
伊凡闷声等待赔礼,一直到甜点上桌。
靠谱直觉奏效,他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老管家亲自绕到他身旁,将托盘盖顶掀开。
格雷派饼皮烤制得金黄酥脆,凹陷中心填充奶油蓝莓,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家里素来不做这种甜腻食品,那么答案只能是一个。
伊凡转脸质问:“这不是你做的吧?你没有参与吧?期间门你没碰过我家任何食材厨具吧?”
上一秒端庄擦拭嘴角,下一刻劳尔破除淑女假面,拍桌以示不满。
劳尔:“我在你看来就是那么糟糕的厨师吗?!”
“抱歉,是我失言了”,伊凡转动盘子端详甜点犹如忌惮毒物,边笃定道,“您就不是厨师。”
“你——”
劳尔最终放弃反驳,撅嘴示意对面位置。
“喏,是这位亲自下厨哟。我全程都没碰过半点东西。”
择明放下刀叉,转头同主位上的人视线相撞,沉静目光暗含期待。得知蓝莓格雷派是他亲手制作,伊凡犹豫片刻,切下小半块塞进嘴中。
嘴馋流口水的尼尔敢发誓,这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伊凡医师最夸张的表情。
眉毛仿佛拧成一股,眼睛鼻子发红,泪光闪烁,他嘴唇抽动更是与变幻莫测的表情匹配。
“你、你们往里面放了什么?”
味蕾爆炸口水狂流,伊凡声线突然又尖又细,说不出的滑稽。
“噗——哈哈哈!还能是什么?一点调味柠檬汁呗哈哈哈!”
劳尔不顾形象捧腹大笑,受她传染,所有孩子再也憋不住,一时间门场面失控,满堂哄笑。
这场整蛊以伊凡·贝内特捂嘴愤然离席,老管家与择明紧追而上告终。
“他真的一吃酸就成那副德行,上次是直接吐出来喷了满桌,别提多好笑了,哈!孩子们,记住喽,以后他要是亏待你们,你们也这样献他一份大礼。”劳尔不厌其烦强调那位严肃医师的糗事,顺手切开派饼,分给每个孩子。
返回餐厅目睹这幕,择明在门旁后退半步,嘴微张。
【我是不是要提醒他们,不要吃比较好呢】
【系统Z:为什么您要这么说,主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给予它答案。
桌旁,众人将卖相无可挑剔的美食送入嘴,也整齐划一瞬间门喷回桌上。
萨沙舌头耷拉出下颚无法发声,尼尔面目狰狞掐住脖子咝咝吸气,年龄最小的玛吉吐完后口水直流,衣襟落满碎渣。
“辣、辣好辣又好酸,还苦苦的呜~”
玛吉磕巴着描述完感受,立即加入咳嗽大队。
咳声呼救声此起彼伏,龇牙咧嘴精彩纷呈,这番景象比伊凡变脸壮观数倍。择明在门边以手抵唇,极力克制大笑冲动。
屋里,劳尔猛灌几大杯甜酒,及时挽救发麻刺痛的舌头。
“又辣又酸,咸得发苦还能甜得离谱,我无法形容这乱七八糟的味道了。”她发现罪魁后拍桌而起,且破天荒承认自己手艺糟糕。
“我不能说厨艺好吧,理论还算及格,我全程指导你都没出问题啊。好你个莱特·莱恩,趁我们不注意往里头放什么?”
说到这,她俯身仔细观察着剩余蓝莓派,难以置信。
“明明在后厨一切无恙?你这、你这端出来看着也正常啊!”
何况家里厨师有帮忙制作,她怎么都想不通成品为何如此一言难尽。
歉意微笑不作辩解,择明为中招的孩子喂水擦嘴,淹没在吵闹声中。
耳畔聒噪,脑海中仅有一道声音调侃。
【系统Z:如果不是您刻意而为,这倒是十分令人意想不到,主人】
【像我曾说过的,我并不擅长烹饪】
择明坦荡承认。
【甚至,可以说一窍不通。所以我从不自己做饭吃】
同样的话,在他送走劳尔敲开研究室大门后,对伊凡又说了一遍。
“我本意是想跟伊凡你开个小玩笑,没想到,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高估?是啊”,伊凡不等人说完,转身抢话道,“不知死活,不知进退,不知天高地厚。我原以为这是毒药副作用,但看到你,这点补充显然不在考虑范围内。你生性如此,堂吉诃德。”
医生指尖弹动针管排气,好似杀手为短刃涂抹剧毒,那片单镜泛着寒光,忽然间门阴森冷气逼人。
见此情形择明闭嘴卷起衣袖,乖巧递出胳膊。
血管发青,右臂布满针孔,这些天他在庄园与伊凡家间门来回,也反复中毒解毒,这些孔眼既是他替霍昭龙服药的证明,也是伊凡·贝内特治疗实验的留痕。
有了那天霍子鹭的首肯,他替人服毒一事至今无人发现。但霍昭龙继续装病下去,迟早瞒不住。
药剂注入静脉,如一股寒意流动,致使指尖微颤。
掐表计时三十分钟,伊凡逐步指示。
“右手,依次收紧手指。”
“松开。”
“按我说的顺序抬起指头。拇指,食指······小指,好放下。”
择明左手依葫芦画瓢照做,过程顺畅无碍。伊凡边观察边记录,最终如释重负叹息。
“你可算走了大运,目前只如预想那般出现抗性,没有器官衰竭,身体病变。多亏你每次摄入剂量大体一致,我给你注射解毒剂又及时。”
男人边说边翻动桌上厚如砖石的医学手记。以往不屑多言的他,唯有在谈论学术时高谈阔论。
“文献记载,当地土著几乎没有中毒致死的现象,反而是外来者被驱赶时中箭,伤口感染加毒素作用,身体麻||痹后死亡率极高。就因为本土居民自幼累积微量毒素,抗性逐年增强。与当地饮食、秘药、祭祀风俗统统无关。是前所未有的结论。”
放下笔,伊凡望向择明目光依旧谴责,“前人之所以未能研究透彻,大概就缺在一个不怕死的试验品上。”
‘实验品’择明笑而不语,放下衣袖道。
“那么,您现在可以说是该类毒素的专家了,恭喜。打算什么时候发表学术期刊,宴请师友呢?”他举手煞有介事保证,“我这次绝不会再做坏事,庆功宴总得有我这只幸运小白鼠一席之地吧?”
“少跟我玩这套。要不是——”
脑中空白接不出后话,伊凡佯怒将笔甩回桌面。
出于原则,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病人进行人体实|验,哪怕是对方的意愿。
为遵从命令,他不该擅自与莱特·莱恩为伍,向林先生包括劳尔隐瞒近期的监视情况。
然而可笑的是,他所做行径已与两点悖逆,他却没有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因为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这场荒诞同谋中主导者的目的。
主导者。
他反复咀嚼字眼,神色复杂。
“我打算,找个机会,在别的地方用一用这些毒素。像今天的蓝莓格雷派一样,来场小整蛊。”
“你说什么?”伊凡猛然抬头。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大半年后。时间门尚未决定,不过库存为零只能一切免谈了。”
以手撑着脸侧,择明身子歪斜坐姿不复端庄,他谈论毒药就像在谈论商场大减价,充满趣味地铺叙。
“这种毒素市面上无法购买,即便在当地也因提取和贮存的限制,花钱雇人都很男得到,货源近乎于无。当然,只是在购买层面上。”
起身书架前踱步,择明负手站定,随侧身动作嘴中轻送一句。
“您说对么?”
入眼是半边烧毁的面容。尽管早已习惯面对莱特·莱恩的‘阴阳脸’,伊凡却不得不承认,每当他单独注视这左半边,内心无法言喻的怪异。
强压那股莫名感觉,伊凡指尖叩击桌面,开门见山道:“我熟人所在的学院有储备大剂量毒素供研究,事实上,大部分学院都会有一点。你难不成想让我给你偷一点回来?”
男人两手环在胸前,是下意识的微小防御。他全身上下乃至毛孔仿佛都诉说着抗拒。
择明完全转身再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来者是老管家,他怀抱整齐叠成块的衣物,率先朝两人鞠躬示歉。
“莱恩先生,我想您需要看一下这个。刚才我替您整理时找到的。”
管家伸出手,亮出所说之物。
那是张柔软亚麻画布,手掌大小裁成方形,摊平时颇有展开信纸的即视感。
“他被缝进夹层,针脚很粗糙所以清洗的时候就掉出来了。”管家补充道。
发现这件外套是上次到庄园所穿,择明捧着画布,同时认出‘信件发送者’。
寥寥几笔,勾勒一座凯尔特十字架墓碑,收笔有着霍子晏的典型特点,总是含蓄又隐隐发散。
伊凡凑来横竖看了几眼,最终皱眉困惑不已,“这是什么?”
可他却没得到回答。
择明凝望画中墓碑出神,如谜题得证,欣喜呢喃自语。
“原来如此。这便说得通了······也来得正是时候。”
【正如我说过的,像一少爷这样的人,往往能给予更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最后只对系统如此解释,拿上出远门才带的帽子,在深夜避开所有人离开,在路边搭乘马车。历时三小时,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一处大门紧锁,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