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堕梦的声音是shh!-17 前天是兔……

那只灰雀翻山越岭, 如孤岛飞过青空。

天与地相对,尽管两者迥异,可一样生于原始混沌, 它们理应拥有同种浩瀚之气, 自然的包容特质。

可灰雀俯瞰一路的荒漠却不是。

白点是晒裂的遗骸, 黑线是凝固的血流, 那群身躯腐烂却仍在行动的动物,为这满目疮痍再添一分阴森。

越过数座空城,落于废墟歇脚, 灰雀于晌午抵达天地间仅存的一片净土。

圣域阿卡夏,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城。

十二年前,阿卡夏曾有一夜降下骇然蛇雨, 一度将全城逼上绝路,重回七百年前的悲剧。

但仿佛是神明的偏爱,次日太阳升起,毒蛇化作鲜花,伤亡消散梦中。

跨过这道劫难, 阿卡夏彻成了庇护所的代名词,接纳同时拯救无数流民, 哪怕是弱小动物。

飞鸟之身畅通无阻, 灰雀巧妙逃过防守, 正式闯入这繁华乐园。

辨别一座城是否真正管理有方,太平盛荣,最快的方式是找到城中的流民。

耕作为生,栖身石屋,最拮据的一家过得也是其乐融融,绝不愁苦哀叹。归根结底, 人们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赋予安全感的主因之一,正在进行实战对练的使徒大军。

偌大沙场,两百多名精锐成员围城方形空地,无数目光汇聚处,银星使徒贝克与一名青年缠斗,白刃相接,如火如荼。

资历仅次于白金使徒洛伦佐,贝克是公认的团长候补,然而这场交战无疑动摇人们的看法。

战斗已至白热化,贝克以双剑挡下一击,右脚撑地前掌陷进泥沙里,难再还击。

不怪他太谨慎,只是对方那柄巨剑重若高山,压制他无法动弹,手心冒汗。

眼前的青年逆光,相貌模糊,依稀可辨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庞,恍若太阳。

“失礼了,长官。”

青年轻声致歉,笑中不失敬意,随即抽身退开。

后退不意味着防守,他单手执起一人高的重剑,横向扫荡目标。

贝克反应敏锐,迅速摆好起手式,瞄准对方前胸破绽。

可说时迟,那时快,褐发青年换手拿剑,不仅防住了偷袭,还借此震开贝克的右手剑。

即将砍去贝克脑袋一瞬,他不差分毫止住。

剑风强劲,震得人双耳嗡鸣,心中发怵。

如果这击完整落下,我的肩膀以上都要被削平了吧。贝克心有余悸,一缓神,面露喜色。

“我输了。”他对早已挪开武器的青年伸手,由衷道贺,“切斯特·福恩,恭喜你成功晋级。最年轻的白金替补者。”

考核对练落幕,场中不复肃穆,其余成员聚作一团将新星围住,对他拍背按头,孩子气地打闹。

“好你个切斯特,昨晚背着我们吃什么药了。那可是贝克副长哎,你把他逼得换不了手。”

“别说昨晚,你小子入队九年肯定没少偷偷练习,该罚!”

“求各位放过,我下午请客还不行吗?”

“布特小屋!必须布特酒馆!”

……

诸如此类玩笑不断,无论是比他年长,还是比他小的队员,都跟他打成一片。并且心服口服。

贝克退回瞭望台,将天下留给年轻人。在这,洛伦佐依旧注视沙场,如座深沉雕像。

“阁下,您当初的选择没错,那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能够继承您的位置。”

评语更像夸赞,洛伦佐转身回以短暂微笑。

那日,天降蛇雨,他的部下特地找上个男孩的小家。原以为会看到切斯特鲜血淋漓的惨状,岂料这孤儿左手烤叉,右手短刀,把所有踏足的蛇砍得一干二净。

后来他选择收男孩为徒弟,见证其节节高升。

“大概上了年纪,我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洛伦佐失笑道,“过去,切斯特的导师曾忽然说要和我‘换弟子’,结果阴差阳错还真换了。”

贝克来不及陪笑,就见对方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深皱。

辅佐白金使徒多年,贝克目标男人在为何忧愁。

十二年前消失的双胞胎,迄今生死未卜。

尽管那天后洛伦佐阁下从未停止过寻找,但都遗憾的一无所获。

而世界照常运转,阿卡夏愈发繁华,或许现在就剩他们少数几人还记得那两个名字。

习惯不打扰上级,贝克目光转移,跟随墙头飞起的灰雀。

这位伟大的鸟中探险家,一只好事灵动的生物,它告别使徒大本营,很巧合的落在阿卡夏的另一安全感源头。

拉法叶庄园,亦是专收法师的卢恩学院坐落处。

一座宏伟城中城,高耸白墙拔地而起,隔绝热闹市井。

十余年时光,不止使徒队伍变得强盛,如今的卢恩院内人来人往,年轻学子朝气蓬勃,身着异色外袍汇聚。

醉心研究,画阵演练,堵住神出鬼没的导师求教,俨然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灰雀不为那突兀升起的火墙停留,亦不分给漫天星光视线。

它的落脚点很明确——幽静的,无人问津的晴岚花园。

花园本是拉法叶家范围,从前禁止外人进入,想来是场地实在不够,便划给学院借用。

小爪落于枝丫,探险家发出啾啾啼鸣,成功引起谁的注意。

那人大概二十出头,银白长发束成一把,前额留着几缕轻轻飘动,他停下翻书动作,循声抬头。

一张男生女相的脸,是在人堆中最惹眼的秀美面相。这男子身姿与气质一样端庄,灰眸含情,顾盼生辉。

看灰雀转动脑袋,在枝头跳跃玩耍,他嘴角微弯,不知在为何喜悦。

安宁气氛酝酿正好,鹅卵石道走来一位闹心打搅者。

“让您久等了,莱维大人。稍微花了点时间备车,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

再听熟悉称谓,莱维面露无奈。

“没事的,吉恩。而且,你又忘记改口了。”

“实在抱歉,莱维。”吉恩一拍脑门,连忙道歉。然吞吞吐吐片刻,他又说道,“不过,我果然还是喜欢按原来那样喊您。”

右手作拳锤锤胸口,英姿勃勃的男人庄重承诺。

“无论怎样,吉恩都只认您一位侍奉。”

没错。吉恩心中再作誓言。

无论莱维·拉法叶是曾经万众瞩目的神子,还是今朝失去神力,成为闲散人的读侍。

吉恩决意坚定,却仍有矛盾的庆幸和惋惜交织,扰乱思绪。

丧失本源语的掌控后,莱维大人不再受病痛折磨,却也像天大的笑话无法再领会任何领域的学识。

能读懂,能理解,可不管怎样使用咒言阵法,一到他手上就失效。

选为侍者以来,吉恩早已懂察言观色。他能看得出来,周围的人依旧对莱维大人敬畏,怜惜他一朝堕为凡子。

但这些在逐年消退,不易察觉的漠视与轻慢正慢慢取代。

吉恩愁眉不展,烦恼模样被莱维收入眼底,但他没多言,只拍拍对方肩膀。

“真拿你没辙啊。那么等你反悔前,我得多请你带我出去了。我今天和尤里卡店长约好取新书,拜托了哦。”

“遵命!”

应声响亮,惊飞专心注视的灰雀。

它最后与那两人共乘的朴素马车同路,前往最热闹的中心街区。

凡是坐车,莱维必定开窗观望。

他对街景目不转睛,深嗅各种香味,聆听如万千河流奔腾的声音。

马车途径一处布匹店,招牌写着庆贺周年的标语。莱维不禁多看几眼,若有所失呢喃。

“都已经,十二年了啊……”

记忆河流绵长,他如翻书轻松回溯至任何节点。

能够行走,恢复视力后,他回想最多的不是病床上难捱的每个日夜,不是连他也无法解释的‘花之奇迹夜’。

他还怀抱约定,苦苦等待着。

只是时光荏苒,播种疑惑失落,他有时会猜测是不是他失去所谓的‘天赋’后,就再也看不见那位木偶先生。

会不会,也可能是对方像一闪而过的浮光,不再出现了。

马车减速,经过一颠后静止,莱维摇头叫停自己的无望思念。

他要去的书店十分火爆,隔壁是间更热门的酒馆,名叫布特小屋。据传这间酒馆是某个世家名下的,所以还受法师使徒钟爱,是个汇聚能人异士的奇妙地。

脚踏熟悉路径,沿途欣赏人文风光,莱维突然中断进店计划。

酒馆前的岔口有异样。

有群人围着什么,被遮挡的里面传出粗犷声。

“道歉!”

一个男人激动喊道。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必须给我道歉!不然你今天别想走出这块地!”

这份愤怒情绪令莱维皱眉,二话不说调转方向。

虽然很想阻拦,以忠仆自称的吉恩还是先行一步,在人群中开路。

他长相威武,个头更有威慑力,很快带莱维站到前排。

发怒者大腹便便,两腮绯红,即使单穿麻布背心仍流了满身汗。显然,这是酒馆里的醉汉。

再看另一头,莱维莫名发怔。

黑色。

乌发黑衣,深色披风,那乌鸦般的青年身姿颀长,容貌俊朗,冷冷盯着醉汉。

“抱歉,请问这两位是在争论什么?”莱维轻声询问道。

旁边马夫正沉迷看戏,扭头一看,为这俊美不似凡人的相貌吃惊。他不自觉带上笑回答。

“是那小兄弟和这位刚出门的先生撞上了,打翻了酒。”

但原本赔礼道歉就解决的事情,愣是因为青年的态度发展成打架。

甚至此时此刻,他还一言不发,看着醉汉耍横犹如看猴戏。

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终于点燃人的理智。

“混蛋,你是哑巴吗?!说话啊死哑巴!”

眼看醉汉挥拳扑去,满身横肉抖动,莱维着急跨出一步想要阻止。

然而令他们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乌发青年啧嘴,摆出极其嫌恶的表情。

“滚。”

轻吐一词,醉汉莫名趔趄,在平地摔倒滚了圈。

事发太过突然,本想劝架的众人连忙扶起醉汉。

醉汉被架着,晕晕乎乎起身。

他嗜酒如命但对把握酒量很有分寸,他清楚自己绝没醉到走不稳路的地步。

这一点,沉默的吉恩无比赞同。

摔倒是突然的,毫无根据可言的。

好似无形的手使坏绊住,叫人无处追究。

而在所有人困惑惊疑之际,那青年蓦地笑了。

像野兽,像暴徒,恶劣得毛骨悚然,与这张纯良脸的气质天差地别。

“喂。”

他指指地板上未干的酒水,故意用脚踩上,碾了碾。

“你不止撞到我,还耽误我和哥哥汇合的时间,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他被坏人骗走怎么办?不过,道歉就不必了。你舔干净这些酒,我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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