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群落大门紧闭, 窗户是怪物的眼眸,深幽望不到尽处。
纳西索斯在屋檐下瑟缩吞咽,踌躇不前。
清晨六点十分, 他打扮成不起眼的路人,绕过公寓监控系统, 躲避大堂机器管家, 搭乘路线复杂的列车,差点去错站。
一切只因昨夜他撂下狠话,要找那番五次浪费他人生的家伙算账。
纳西索斯脚踢石子,墨镜后眼睛胀痛,眨不出泪舒缓干涩。
他哪里受过这种气, 以至耿耿于怀, 彻夜难眠。
可到门口,他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这太冲动了,万一对方真没看到消息呢?
——他亲口承认对我的关注不同别人, 那肯定看到了。
两种声音打架,来回拉扯步伐, 最后是楼道内的动静打破僵局。
类似锡纸摩擦, 簌簌作响, 细听下是某种生物主导, 掰弄揉搓纸片。
纳西索斯提起一口气, 贴墙行动。
层楼梯角,他顺利见到声源。
小小黑团扑咬废纸,横冲直撞着好似颗弹球。
“怎么会有猫?”纳西索斯诧异不已, 蹲下看清它的断肢,转为惊骇。
残疾的猫不怕生,蓝眼圆溜溜打量他, 瓣嘴叼着锡纸,发出令人耳朵发痒的咕噜。
怕小东西吃坏肚子,纳西索斯试探着靠近,想取下危险锡纸。
黑猫表现平静,但已皱起鼻子,胡须上翘。
“别动他。”
冰冷警告始料未及,纳西索斯心下一惊,摇晃着栽倒。
有地毯其实摔不疼,可在别人跟前不优雅的屁股着地,他顿时脸热难堪,一动不动。犹豫中偷瞄几秒,他手脚瞬间冰凉。
连吓他两次的元首,脸像被撕去果皮的红柚,坑坑洼洼,痂如颗粒密布。
男人态度冷漠,俯身弯腰提起猫的后颈肉,无视地上的大活人往回走。
受莫名的不甘鼓动,少年咬牙爬起,拍拍裤褪追去。
那男人到玻璃门前放下猫,转身站定如一堵钢铁高墙,卡死去路。
“我要进去。”纳西索斯对突然阻拦他人说道。
“你哪位。有预约?”
“我没预约,但我要进去。这又不是什么要塞基地,就是个摄影工作室。”
“那么你没和这的主人说会来。”
做不通思想,纳西索斯干脆一摘墨镜,声音急促。他甚至敢直视这张惨绝人寰的脸了。
“难道连我也不行?”
不料对方照旧油盐不进,视线上瞟,身躯挡门。回答他。
“抱歉,不能。你请回。”
“你!”
纳西索斯脸红到耳根,气鼓鼓攥着拳。只身前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瞪眼。
他就不明白了,天底下竟然有人不认得他。
“斯卡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越过肉|身铁墙,同步下台阶的人影相望,少年的五官诚实地拼出微笑。
卢修斯·芬奇黑衣白裤,脸颊淌水,整片猩红血纹暴露在光下,冲击视觉。可有第一次相见在前,纳西索斯不再抵触,只胸有成竹翘起脑袋。
腿残黑猫梗起脖颈,一溜烟直奔择明脚边撒娇。
比较少年与猫如出一辙的表情,择明暗笑着演绎惊喜交加。
“阁下?您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朝这个抱怨完,纳西索斯立即转向另一人,“喏,你主人亲自来接我了。门卫,斯卡先生。”
光言语挑衅不够,他不知怎么想的,扬手将对方推向一边,以报摔倒之仇。
而边朝里走边打量,他敏锐察觉装潢变化。
家具搬空许多,原先满墙饰品人间蒸发,就剩个破相框孤零零坐镇,装有迷朦细雨风景图。
这是要走了?
一刹那,有只无形大手攫住心脏,引发窒息般的不安。
“阁下?科顿小姐怎么没和您一起。”
择明惊醒失神少年,搂着幼猫站远,有意藏起正脸。
纳西索斯倒不介意那‘红蜘蛛奇观’,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要来青年的掌机。
飞速检查后,他噗嗤一笑。
“你真活在生物进化期吗?拜托,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了,你好歹跟进一下现代生活状态吧。”
听出他怒意未消,择明认错赔罪。
“您言之有理,在下即日就去换新的。绝不再犯相同错误,怠慢您。”
点头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纳西索斯忽的两眼发亮。紫晶石映上光彩,愈发剔透。
继休息日单独出门后,他做出第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直接和青年一起去商贸城。
口罩,墨镜,假胡须。利用最佳件套,纳西索斯走在择明身边,简直是另一个诺温,普普通通年轻人。
然说是帮择明挑选,他沿路磨蹭,走走停停。
一会儿逗留这家冰饮店,过后徘徊那家珠宝工坊,稍不注意他就挤进人群,沉醉街头艺人的魔术秀。
外出数小时,一人仍旧两手空空。
午后十一点整,纳西索斯趴在橱窗边缘,目不转睛,满眼深情。
“我愿意把我全部家当,不,把我这辈子和下辈子的一切都给他。”
他喃喃自语,忘我告白。
“我怎么,能这么喜欢你呢?”
“一次比一次更爱啊,唉……”
少年难舍难分的对象,正是贝蒂夫人家招牌甜品——蓝莓布丁塔。
付钱要用本人ID账号,暴露身份的危险使他与心爱布丁塔天各一方,难以相触。
欣赏混杂孩童稚气的专情,择明不急也不催。
当对方开始无意识吞咽,他悠悠提议。
“如果您真的很想要,我能帮您结账的,阁下。”
“今天重头戏不是你么?而且,我还不至于无耻到挥霍别人的钱。”
这么说着,纳西索斯起身退开,一步回头,依依不舍,情意浓浓。若非伪装得当,粉丝认出他必定心中地震,陷进怀疑人生噩梦。
发现同伴还在原地,纳西索斯终于分神招手示意对方跟上。
择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相反他单手撑开店门,侧身邀请。
“在下刚才粗略一算,今日可支配的钱款尚有余裕,正好能买东西垫垫肚子。我有点饿了呢。”
青年的话宛如天籁,于是一位身价过亿,生活优渥的大明星,在小小蛋糕房内埋头用餐,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两撇假胡须轻翘。
解完决一份,亢奋劲抵消,这时纳西索斯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份点餐都是给他的。
浅浅歉意抓挠神经,他含着口奶油悄悄抬眼。
天窗落下白光,不多不少覆着卢修斯·芬奇全身。
因天气转热,那乌黑长发扎成一束,其主人手托脸颊,靠坐远眺窗外。
蛋糕工坊四处弥漫砂糖香,舌尖化开的奶油比蜜甜腻粘稠,纳西索斯怔住,满心迷惑。
他闻见了不属于任何甜品的味道。
森林深处的晨雾,露水微漾的青草,野花朴素却芬芳。
如同合奏铺开的气息涓流,令耳畔浮现鸟雀啼鸣,精灵清唱。
他无法定义或追溯源头,只单纯道出最明显的感受。
自由。
最安谧自然的状态,如沉落池底的青石,存于永恒的时间。
可这样的禁锢分明与自由完全相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两者联系。
发呆过久,少年连择明转回看他笑都未发觉。
“阁下,这。”
择明点着自己嘴角,以此提醒对方假胡须的松动。
见少年的魂还在远游半路,他无奈起身,抢在胡子掉落前替人捻牢。
指腹触及一瞬,纳西索斯有反应了——不闪也不躲,微微仰起头,以更好对视。
“你身上,有喷香水吗?”他脱口而出。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他亦放弃深究专心享用美食。
这回再出发,一人用十分钟搞定真正目标。
“我教你设置,以后你救不用每次都退出来了。”
“这功能用得少就别放进去。”
“看好了,我就展示一遍……”
听少年谆谆教诲,择明难得开了小差,视线直指对面商铺。
可很快,纳西索斯一样被吸引去目光,皱眉观望。
敞开店门的源源不断丢出东西,大衣外套,成堆手册,五花八门工具包,最后是一个踉踉跄跄的青年。
“带着你‘高洁’的东西给我滚!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养你教你十几年,差点倾家荡产就为帮你凑钱买一张成功的入场券,结果你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青年还想解释什么,大门轰然关上,扼杀所有可能。
他垂头丧气,蹲下独自收拾满地杂物。
可正默默哀愁,一双手忽然闯入视野,帮他摆正东倒西歪的工具,得当且极其标准,简直治愈身心。
刚想道谢,他抬头惊呼出声。
“卢修斯!”
“安东尼,好久不见。”择明问候着,双手奉还物品。
安东尼·迪伦,上回在晚宴相识后,他只通过诺温找对方购买香料。
今天,安东尼被工坊持有者,即他的叔父赶出家门,将要成为一位无业游民,兜里只有空气和破洞。
“叔父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欠他们家一大笔钱,就为能得到克兰·芬奇的赞助翻身。谁知道……”行人稀少的楼梯间,安东尼坐着冰冷台阶苦笑。
但话锋一转,他慌里慌张掏口袋。
“哦对,卢修斯。这我一直没还给你呢。”
兴趣缺缺的纳西索斯在这时投来一眼,见那是条方巾,继续专注回消息。
择明却没接下,追问道:“可那晚你不是已经上楼了么。”
安东尼:“呃、因为我自己又改主意了,觉得还能找其他出路,所以退出了。”
择明:“‘赌上所有的决心背水一战’,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青年不擅长说谎,欲言又止,最终斗不过择明的探究目光,如实招来。
“我发现,房间里那批人都很异常。不,应该是和克兰先生交谈时,他们说的话实在太古怪。”
介绍自己才能、作品、创意,交涉如何在得到投资后全面推广,提高双方效益。到这步为止,还属正常范畴。
“问题在于署名。”安东尼扶额回想,头隐隐作痛。
“我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同意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给克兰·芬奇名下的公司。让给克兰·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