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院子中有棵老枫树,年纪已经很大了,至少在桐生北斋有记忆开始,这棵树就已经在院子里了。
枫树的树干并不笔直,在桐生北斋肩膀的位置便已经能看出向墙边倾斜,越是向上,倾斜得便更加厉害,枝丫从倾斜的地方伸展开去,甚至蔓延到院墙的外面,覆盖在道路上,投下大片阴凉。
在树干弯曲的下方,有两个小洞,洞里寄生着紫花地丁,仿佛晴雨表一般,每到春天就会开花,不会迟,也不会早,恰恰是在人觉得春天暖意到来时盛开。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这些是桐生将太先生,他的父亲的功劳,按着这位京都大学原子能教授的说法,养花种草不仅好看,而且可以陶冶情操,安静心灵。
但桐生雅子女士,他的母亲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这位京都大学教育学教授则表示,养花种草,远不如在院子里弄一小块菜地来得好用,同样是种植,不应该有高下之分,还能将种植的成果拿来打口祭,简直再合适不过。
于是颇为强硬地在院子里划了一块地,种上了诸如小葱、菠菜一类的农作物,又想着只有蔬菜,没有水果也说不过去,便在院后种了几棵果树,每年结果,都分给周边邻居们一同享用。
不过由于桐生雅子女士有太多闺蜜,总是出门,忘记给她的农作物们浇水施肥,于是伺候整片院落的活计最终还是都落在了桐生将太的头上。
但桐生将太先生也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
推开门,望向屋内,厨房里已满是烟火气。
围着围裙的儒雅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推门而入,口中喊着“我回来了”的桐生北斋,便将头重新低下去,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煎汉堡肉上,只是说了一句,“欢迎回来。”
“妈妈呢?”桐生北斋探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桐生雅子女士的身影,便向正在厨房内奋力战斗的桐生将太问道。
“你妈妈去你小林奶奶的和服店了,现在应该在路上吧?”桐生将太有些不敢确定,毕竟他吃过太多回亏,女人间的话题一旦聊起来,那就无休无止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怎么又成我的原因了?”面对这横加的指责,桐生北斋不禁苦笑。
“不是你突然打电话回来说要去平安神宫赏樱,你妈妈也不会张罗着说要给你换身和服……”桐生将太先生说着说着就发挥出教师本性,开始啰嗦起来。
“定做的话,没有一两个月应该好不了吧,她这是张罗什么呢?”桐生北斋问道,“而且家里我记得有我的和服呀,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定做的,现在还合身呢。”
“你妈妈说,在学校时定的和服显得有些青涩了,现在步入社会,自然要换上一身与之相称的和服了,哪怕现在不穿,你毕竟人在东京,有身正式的和服也方便些。”
“我那小门小户的,可没有地方放和服啊。”桐生北斋有些头疼。
“那就换一套大点的好了,你这些年写书也不是没赚到钱,在千代田或者世田谷买套别墅的钱应该有吧?”桐生将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就你现在那小地方,放书都没法放,多摆上几个书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嘛……我其实觉得现在的环境就挺好,随遇而安,没什么想要换个住处的想法。”桐生北斋摇了摇头。
“你要是资金有些困难的话,我和你妈妈可以借给你一些,但事先说好,哪怕你是我们亲儿子,也得把账给算明白了……”桐生将太又絮叨起来。
许久不听闻老父亲的念叨,桐生北斋竟感到有些怀念,便也不像往常,桐生将太先生一开絮叨模式,便上楼跑回自己房间,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二老过来叫自己吃饭。
“啊,斋酱,你已经到了啊。”正说话间,房门再度打开,一直心心念念的桐生雅子女士终于出场,在玄关处换好鞋,走到沙发前坐下,“我刚刚去你小林奶奶那里看了看,她听说你回来也很开心呢。”
“不过也真是的,你要回来赏樱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害得我和你爸爸手忙脚乱的。”
“也是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的,下次不会了。”桐生北斋苦笑着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想指摘你什么,只是如果有这种事,下次早点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比较好。”桐生雅子叹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兴致勃勃起来,“说起来,斋酱你之前去国外那么久,有认识到什么女孩子吗?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该为以后考虑一下,我们不要求你赶快结婚,但是至少先找个女朋友吧……”
又开始了。
桐生北斋戴上痛苦面具,被迫聆听桐生雅子女士的催婚魔音。
魔音灌耳了有大概十分钟,桐生北斋只觉得脑子都昏昏沉沉的,见桐生雅子有暂歇的迹象,心下松了口气,为了防止暂歇后继续方才的话题,桐生北斋开始谈起刚刚路上的见闻。
“说起来,刚刚路上看到小林爷爷了呢。”
“是了,刚刚也听你小林奶奶抱怨了,说你小林爷爷跟着几个狐朋狗友跑去赏樱去了,结果留她在家看店,还说等小林爷爷回来,就要小林爷爷好看呢。”桐生雅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好了,别说了,午饭好了,过来吃饭吧。”桐生将太先生充分发挥煮夫水准,将小菜装盘,端上餐桌。
“来了。”桐生北斋应了一声,正要往餐桌走去。
“记得先洗手。”轻轻打了一下桐生北斋的小臂,桐生雅子女士没好气地说道,“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提醒这个。”
桐生北斋脸色大囧,在桐生雅子女士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只好一步一挪地往洗手间走去。
水龙头放出清澈凛冽的水来,湿润了手掌,也让人的心不自觉就宁静下来。
现在这样就很好。
厨房的烟火气是家,老父亲的絮叨是家,亲人的关怀是家。旅者并非漂泊无所依,只是他们的家,在更加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