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烧水洗澡

他容色是懒散的,但配上当下这个局面就莫名有几分诡异。

蔺赴月举目四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同和二万的人影,这才隐约想起刚刚她说想洗把脸,叫她们去河边打水了。

四周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连他带来的昭明司察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裴江羡的目光已经看过来,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要是此时调脸走未免显得有几分刻意……她想了想,提步走过去。

在篝火旁坐下,和裴江羡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修长的手骨添柴加火,蔺赴月心头莫名生起几分尴尬之情。

她清了清嗓子,“裴大人晚上没吃饱?”

不然这会儿怎么在煲汤?还煲这么大一锅。

裴江羡掀起眼帘,没情没绪地看她一眼,“怎么,饿了?”

“不饿。”

晚上吃得是察子猎来的野兔肉,在火上炙烤一番滋滋冒油,撒上粗盐味道很不赖,吃得满腹饱涨,消化到明天也不饿。

你来我往的几句话,氛围又重新寂静下来。

他们本来也还没到会热络交谈的地步,昨晚山洞里暧昧滚烫的氛围像风一般飘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清凉的夜风送来柴火的味道,蔺赴月趴在膝盖上发呆,不由又想起那个巨大的洞穴和里面的长剑。

她想了想,突然问,“那个山洞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铸铁屯兵。”

蔺赴月捂住嘴,有些惊恐地看向裴江羡的双眸,那里面深邃幽暗,但又很平静,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有人要造反?”

想了想又说,“这么大的工程,之前居然一直没人发现,扬州的官差是做什么吃的?”

她不由有些义愤填膺起来,“等我回去,必须要告诉外祖父和舅父!”

裴江羡没说话,也没附和她,沉默地掀开铁锅的盖子看了看,热气瞬间扑涌出来,模糊了他那张线条分明,冷厉俊逸的脸。

他的声音也幽幽的,像是掩藏在一层布纱之下。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蔺赴月懂他的顾虑,重新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知道了。”

“进去吧。”

一句话没头没尾,打得蔺赴月脑中发懵,她茫然无措地“啊”了声,眼睛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潮漉漉的。

裴江羡没看她,有条不紊地将大锅里的水舀到桶里,又将水桶提进帐子里,随后一阵水声,似乎是倾倒进了更大的容器里。

如此往返几趟,他额角已是隐隐有汗。

再看向蔺赴月时显出几分疲乏的疏懒,“水有些烫,你自己兑了凉水再洗。”

说罢他提步往更远处走了一截,垂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子。

浓沉夜幕下,四周一片黑暗寂静,他就站在月亮清晖下,淡得好似一颗挺拔的树影。

明明干的是生杀予夺的差事,慢条斯理卷袖子时却很清隽贵气,甚至称得上温润如玉。

蔺赴月猜这就是世家自小培养出来的气度,将他身上的血气冲淡了不少。

蔺无杳曾说他文可登阁拜相,武可上阵杀敌。

蔺赴月听多了他抄家杀人的传闻,对这话多少有些不信,这一刻却对他的气韵有了实感,的确是一个可文可武的人。

她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略带不解地掀开帐子,这一看,便愣在了当场。

帐子里横架竹竿挂了一块帘子,挡住了进出时的视线,而帘子后则摆了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里头蓄了水,热气像云雾一般缭绕升空,半停在帐顶。

桶边还放了凉水和热水,供她自己调温。

蔺赴月心头一震,没想到裴江羡居然如此细心,瞧出了她的不自在。

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在家时日日沐浴焚香,光是洗澡都要用十几种花瓣香料。

但自从地动以来,她一直奔波忙碌,身上每每忙得汗津津的也没法清洗,白日里心思不在这上头还好,一到夜里睡觉就总是睡不着。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时候再兴师动众洗澡未免有些矫情,所以她一直隐忍不说,也在心底强迫自己接受。

只是偶尔难受地扯扯衣裳抹抹袖子,却没想到居然被人发现了。

这人还是裴江羡!

蔺赴月面色有些发红,但看着面前布置好的一切,她犹豫再三,还是慢腾腾地解开衣裳,抬脚跨进浴桶。

浴桶哪里来的不知道,但看他亲力亲为烧水,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察子忽而全都不见了。

身体浸泡在水里,没一会儿就觉得酸软,她全身心放松下来。

也就克制地泡了一炷香的时间,等穿好衣裳走出帐子的时候,一同二万还没回来。

裴江羡还是如刚才一样负手立在不远处,真跟一棵树一样,连步子都没腾挪过。

蔺赴月老大的不自在,慢腾腾地走去他身侧。

听见响动,裴江羡回身。

蔺赴月还穿着之前的那身衣裳,袖口手肘处因为连日来的奔劳有了些微破损,但目光往上滑,不由有些怔忪。

她清灵瘦削的小小一个,皮肤白净得透彻,好似穿透黑暗走来的精灵。

那头乌黑长发半干着披在肩头,发梢时不时滴下水洇湿衣领和后背。

裴江羡不准痕迹握了握掌,目光移开,看向她身后漆黑的荒芜。

怎么说呢?此时此刻有种氛围粘稠的不自在感,太过……亲昵了。

裴江羡开口时声音已泛哑,“把头发擦干吧,会着凉。”

蔺赴月笑了笑,“我是特地来谢过裴大人的。”

“谢我什么?”

他声线低沉,像敷了一层夜晚的薄霜。

“在蔺家遭难之前,就给我外祖父传信,他才能保住我阿娘和我。”

裴江羡挑了挑眉,一时没说话,似乎带了点好整以暇看她,“什么意思?”

蔺赴月低头,额上一绺碎发垂落下来,带着点湿气的眼睫眨了眨。

“京中能未卜先知这件事的人不多,我觉得裴大人就是其中一个……你或许早就知道有人针对我们蔺家,这才传信出城。”

她话语间是试探的意思,眸色却沉稳,显然已是笃定自己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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