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忙,终于赶在中午前进了城,蔺赴月本想径直回杜家,不想在在城门口就被舅舅和表哥拦住了。
裴江羡将她从马背上扶下来,她看着大家面上蒙的面纱,有些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方闻鸢将她拉开了些,眼眶中盈满了泪水,“赴月,祖母她……”
蔺赴月心头一跳,“祖母怎么了?”
“祖母她两日前觉得身子不适,我们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昨日叫太医一瞧,竟是……”
她咬了咬唇,一滴泪落下来,“是得了鼠疫……”
当头一棒没头没脑地敲在蔺赴月头上,她眼前一白,缓了会儿才开口,“鼠疫?那现在……”
方闻鸢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急道:“你别担心,太医已经在全力医治了,只是这病需要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瞧好,但祖母福大命大,一定能挺过去的。”
蔺赴月有半晌没说话,突然提脚没头没脑往前走,“我去瞧瞧外祖母。”
方闻鸢忙拦住她,急声道:“赴月!太医说这病绝对不能传播起来,现如今杜宅大门已经锁上了,谁也不许进去,谁也不许出来,公爹、你哥哥和我也都想去看看祖母,但为了城内其他百姓的安全,只能等待!”
蔺赴月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方闻鸢觉得她脸色都是惨白的,心里又有些不落忍,将她揽进怀里,“别担心,肯定能好的。”
回城东难民营这一路,蔺赴月一直是愣愣的,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动静,脸色煞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吹起马车的帘子,能看到裴江羡在外骑马相随,目光不时望进来,从蔺赴月的脸上一划而过。
到城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正是吃饭的时候,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聚在一颗巨大的杨树下,排着队等府衙的赈灾粮。
现如今城中一片破败,家家户户都开不了火,只能等着饭点时的这碗粥或是馒头。
蔺赴月从马车上下来,表哥忙叫人端了粥和咸菜过来,歉然道:“城中粮食不多,你们将就吃吃,等后头朝廷的赈灾粮一批一批地运进来,情况能好许多。”
他回头看看那群争抢粮食的百姓,斟酌道:“城里闹鼠疫,你们去府衙里吃吧,万一他们之中……希望没有吧。”
杜长风叹了一口气,把一切交代稳妥,便随父亲一道去发放粮食了。
方闻鸢带着蔺赴月和裴江羡往府衙门上走,不时还回过头来告罪,“现如今城中情势严峻,裴大人见谅。”
裴江羡声音淡淡的,背着手跟着她们走,“无妨,”想了想又问,“老太太如何?”
“甄太医日夜照看着,现在病情也稳定住了。”
“那就好。”
一番场面话说下来,才要拐过街角,忽听身后一阵骚动,有人失声尖叫,又有锅碗砸地的响动。
蔺赴月回头。
人群围作一团,看不见里头的情状,蔺赴月二话不说朝湖边疾步走去,才拨开人群,便听杜长风高喝一声。
“都让开,一个都不要靠近,快啊!快走开!”
蔺赴月心头一惊,拨开眼前那个人,一切惨烈映入眼帘。
杜长风半蹲在地上,手上拖着一个女人的上半身,而那人翻着白眼,眼睛、鼻子和嘴巴里不断往外喷着血,而她露出来的半臂胳膊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
一同当即低呼一声,一把将她家小姐拦在身后,“小姐,别靠近!是鼠疫!”
蔺赴月心头生起一股浓重无法消散的绝望。
她不是没听说过这种病,传闻只要一个人染病,没过几日,全村的人都要死,而现如今鼠疫有没有如大家所想被控制在杜宅里,反倒一步步朝外蔓延。
她有所感,扬州城的确要完了。
有人听见了一同的话,立时惊慌起来,大呼小叫又惊扰了其他人,大家都如鸟兽归巢一般四散着跑开了。
离蔺赴月和一同二万最近的那个人早前面色就不对劲,这时突然浑身发红,大约也是被吓着了,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扼着喉咙痛苦地呻吟。
她朝蔺赴月这个方向弯着腰,本能去抓蔺赴月的手,那一口血呕出来的时候,就要喷在蔺赴月身上脸上,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身影蹿过来,精准无误地挡在蔺赴月身前。
蔺赴月惊恐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幽深的眸子,她愕着双眼,双手下意识拉住他双臂。
“裴江羡……”
乌血染深了他的墨色衣衫,但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容色。
身后那个妇人倒地不醒,人群哄散着逃开了。
出了这样的事,已基本确定鼠疫早已蔓延出杜家,而这两个当众吐血身亡的人正是昨夜从杜家逃出来的人。
帐子外头夜色昏沉,杜长风将药水浸泡过的蒙帕分给大家,不无悲观地说,“爹已经将接触过患者的人全都挑出来了,这些人今夜就全都送到征集的画舫上去,包括咱们几个和裴大人,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染病。”
他们几个全都与患者有过肢体碰触,尤其是杜长风和裴江羡,是最有可能染病的人。
蔺赴月任由一同和二万帮她蒙上白帕,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药草香味。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蔺赴月悄悄出来透透风。
方圆几里没有其他人,她也不怕碰到别人。
湖边林立的几个帐篷里不时传来低低的哭声,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哀伤,蔺赴月下意识看向其中一顶,那是最缄默最安静的一顶。
略想了想,还是提步走过去,站在门边唤了声,“裴大人。”
里面的窸窣声安静下来,没一会儿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是裴江羡身边的近卫那伽。
那伽性子比震麟活泼些,见过的次数多了以后,明显话多了起来。
“蔺小姐,主子说他现在保不齐已经染病,不便见你……”
蔺赴月看了他一眼,突然掀开帘子进门。
“唉!蔺小姐……”
帐子里头布局都是一样的简单,一桌一椅和一张简陋的竹床。
裴江羡就坐在桌前看书,对她不请自来的鲁莽举止也不恼,只是微挑了挑眉,而后对那伽道:“你先出去。”
他将书放下,拿起一旁的白帕蒙在脸上,这才问,“你怎么来了?我这里不安全。”
蔺赴月走近两步,从灯影昏暗处走进了光亮。
烛光照亮了她白皙明净的面庞。
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如果你死了,我也该给你偿命,毕竟你是为了救我……”
裴江羡好像没听见这后半句话,好整以暇地侧头瞧她,语调里含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啧,这是要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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