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一座小岛。
离海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座渔村,村子里家家户户捕鱼为生,结网晒网,房屋虽然简朴,但都扎实的很,不惧海风,冬暖夏凉。
村中处处能看得出殷勤劳作的痕迹,可以想象,往日里必定是一幅邻里来往,热热闹闹的景象。
不过今天,整个村子大多数地方,都门窗紧闭,只有最靠海边的那栋屋子周围,足足站了百十号人,吹吹打打,抬着轿子,似乎是在迎亲,无赖汉子起哄的声音,小孩子跑动嬉笑,长辈握手絮语,不舍而哭,欣然又笑。
忽然,空中一声怪异的尖啸传下来,如同铁哨吹响,刺破了这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巨大的黑影从空中降下,在屋前掠过,顿时有十几个村人被撞的飞了出去,剩下的人群吓得惨叫起来,四散逃跑。
那黑影在空中盘旋,露出全貌,羊头鹿角,生有四只爪子,羽翼宽大,嘴里生满了尖牙,还叼着一具村汉的尸体。
怪物一仰头,那具尸体就被它整个吞了下去,还不满足,又往下一扑,四只爪子抓在屋顶,翅膀勐力扇动。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顶都被它掀飞了出去。
天光大亮,照进屋子里面,但只一瞬间,那怪物跟屋子差不多大的身躯,又盘旋回来,黑影罩住了整间屋舍。
屋子里的新娘抬头,花容失色,吓得呆了。
怪物又发出那种刺耳的啸声,仿佛非常快活,伸头咬向新娘。
“嘎!
突然,它惨叫一声,四爪勐的一蹬,踹的破屋彻底倒塌,身子腾空而起,只见它咽喉上插了一把宝剑,血流如注。
就在破屋倒塌时,劲风荡开,周围那些四散逃跑的村人,陡然间一个个的,都变成了巴掌大小的纸人,被风吹上半空。
纸人乱飞如雪,一个看似憨厚的村汉双手掐诀,念念有词,朝空中一指:“爆!”
怪物腹中传出一声爆炸闷响,刚刚被它吞进肚里的尸体,也变作纸人,然后炸开。
这怪物身躯强悍,肚子里的爆炸,居然也没能把它炸死,但也炸得它惨叫连连,一股浓烟,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掉头就想逃跑。
憨厚汉子操控其他纸人,想要追击,但被那怪物翅膀掀起的大风一吹,纸人乱飘,追不上去。
就在这时,空中一张金网张开,四个人影飞身而起,拽住金网四角,各自运足了内气,往下一坠。
这一坠之势,何止数万斤的力道?
怪物本就受创,又被金网捆住,翅膀扇动不便,顿时被这四个人拽回地面。
一杆银枪飞射而来,刺在怪物头顶,两根鹿角之间。
枪头转动,火星四溅,把那比百炼钢还硬的头骨钻透。
持枪的人向下一刺,终于将这怪物钉死在地上。
废墟里面,门板柱子乱飞,跳出那新娘的身影,匆匆喊道:“怎么样,怎么样了,杀了这昏魔鸟了吗?”
等她赶到近前,看见了银枪穿透昏魔鸟的头颅,这才松了口气,蹲下身去翻动了一下,从这怪鸟脖子上,把自己的宝剑拔了出来。
剑身上沾满污血,雪白的剑刃只被这怪鸟鲜血浸泡了一小会儿,居然就已经出现了不少锈蚀的痕迹。
新娘心疼宝剑,取出一块布擦着剑身,却痛快骂道:“这昏魔鸟,专趁人家办喜事的时候,飞去吃人,真是孽畜!不枉咱们追查半个月,精心设伏,总算除了这个祸害。”
那个憨厚汉子,已经收了纸人,连忙取出一个玉瓶,凑到那怪鸟伤口处收集毒血,也笑道:“不但除了一害,这种妖物,浑身是宝,翅爪尖角,毒血毒心,骨头都能磨粉,用来制作画符的颜料,送去万川海集,定能卖个好价钱。”
刚才出手拽着金网的四个汉子,年岁各有差别,但都劲装打扮,满面风霜。
其中年岁看着最长的一个,笑道:“六弟七妹,还是你们两个脑瓜子转的快,六弟纸人幻化,虽然惟妙惟肖,却不能言语,七妹用口技模彷出百十人的动静,这才能引来这只祸害。”
七妹踹了那怪鸟一脚,摇头道:“二哥这是在笑话小妹了,我这点旁门左道的小伎俩,终究还是杀不得此怪,要不是大哥出手,恐怕事情还难说呢。”
被称作大哥的洪玉方,外貌却比二哥年轻的多,彷若只有十六七岁,气度沉稳,抽出银枪,说道:“速速带上这怪物尸身离开吧。”
六弟笑道:“大哥是怕被村人围住拜谢吧。”
他掏出一艘纸船,抛向海边,纸船落到水面上,化作十丈长短,如同黑色木舟。
七兄妹架起怪鸟尸身,上船远去。
洪玉方还在那变成废墟的房屋前,留下五枚玉钱,以作补偿。
他们刚刚离开,村里人就探头探头,赶了出来,聚到海边,眺望他们船上那具怪鸟的尸身。
“是吃了我妹的那只妖怪,真是那只妖怪!”
有个渔民喊出话来,跪倒在地,朝海上磕头,村人们顿时发出呼声,千恩万谢。
七兄妹施了个法,船只加速。如同利箭,破浪而去。
六弟感叹道:“还听见有人喊我们神仙,唉,我们算什么神仙,就算是大哥,也没到散仙的境界。”
七妹擦着剑,也有些向往:“若是散仙,遇上这种怪物,一抬手也便杀了吧。”
二哥说道:“万川海集已经重开了,以我们的积蓄,加上这只怪鸟,足够换一些蓄灵丹、玉液清脉散,到时候,咱们也能达到炼气境界的第九重,大哥更是说不定能摸到散仙的边儿了。”
老五皮肤黝黑,手掌宽大,正把那张金网收起,缠在腰间,说道:“依我看,也不要全换丹药,咱们的储物袋,容量太小了,该换个大些的了。”
他们都有储物袋,之所以还要把这只怪鸟放在船上,就是因为他们的储物袋,根本不够收纳整只昏魔鸟的尸体。
而如果现在就把这尸体分割的话,等到了万川海集,价钱肯定要打折扣。
老三赞同这话,老四却有别的想法:“咱们这回,要是不买丹药,是不是够买一篇散仙品级的完整功法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很是心动。
他们修炼的功法品级都不高,有的还是残缺的,只有内修部分,没有外用的法术神通,一身手段都靠东拼西凑。
要是能换一篇完整功法,转换了根基,几人互相印证,必然更有前途。
“功法的事情,不用急。”
洪玉方斟酌了一下,说道,“万川海集,原本有三位地仙前辈,足以自成一体,不看外人的脸色,但是如今,偏偏是炼器炼丹和培植奇花的那两位前辈出了事,这回到万川海集交易,未必还能像从前那么松快了。”
七妹冷哼道:“我是不信林前辈是什么魔道妖人,他炼的丹药,东海有多少散修吃过,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反而要是没有那些价格公道的丹药,凭咱们这些散修,只怕早就倒在哪个关卡了。”
“地仙高人之间的事情,咱们哪说的清,还是少提。”
洪玉方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担心,万一万川海集的货价、规矩,也跟鲸海商会,七宝商会那些店铺一致了,咱们这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到了万川海集,真正看过了再说吧。”
说过这番话之后,七人都显得有些沉闷,默默修炼。
三天之后,这艘船终于抵达了万川海集。
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船队之间,这艘船很不起眼,但昏魔鸟,却吸引了不少船上商客的目光。
不等上岸,就已经有人过来搭话。
洪玉方他们七人,在东海活跃十几年,名头虽然不算多么响亮,但在这些小商队之间,也算是熟脸。
很快他们就找到几个熟人,收了纸船,上到人家大船之上,攀谈起来,打听万川海集的变化。
令他们惊喜的是,今年万川海集的规矩,居然没变。
“……这事儿吧,其实说起来还有点怪。”
船家悄声说起孔凭栏召集他们,以后所有货物,要由司马家重新鉴定、定价那件事情。
“没想到,后来万神医上岛借炉,好像接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那个孔老前辈不见了,重新定价的事也不了了之,好像就默认按以前的规矩来了。”
洪玉方他们七人,听得脸色几番变化,最后才松了口气。
六弟说道:“看来咱们这回动作得快点儿,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事儿,又给改回去了。”
船家一笑:“还真是这个理,不瞒你们说,虽然大伙一开始对这个事儿,都有些犯愁,但是这事儿真不提了之后,反而有一部分人,暗地里主动去找司马家的人呢。”
毕竟商客里面不乏“聪明人”,等司马家真正在东海独大,掌握定价权,有人要吃亏操劳,却也有人可以乘这股东风,做从龙之臣。
聪明人们,自以为看透了司马家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虎头蛇尾,分明就是给出时间,看看所有商客里面,哪些人够机灵,投诚的够早嘛。
船家这么一说,洪玉方等人,也有了这种怀疑。
船家察言观色,道:“那这鸟,就直接卖我怎么样,放心,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给的价钱一定公道。”
卖了昏魔鸟的尸体,把储物袋里的一些存货也清了之后,洪玉方他们七人,匆匆去岛上找了自家看中的丹药,立刻买了下来。
丹药到手,他们才终于松了口气,不再那么提心吊胆,可又担心起明年的事了。
今年规矩勉强没改,明年呢?
接下来几天,他们没有急着走,决定留在万川海集,看看风向。
洪玉方租了个摊位,把七兄妹在海上闯荡的时候,得来的一些看不出用途的老古董,混着几件残缺法器、残篇功法,低价出售。
又过了几天,忽然有个万川海集的管事找上了他们。
“东海学宫?”
七兄妹与那个管事聊了许久,得知有地仙高人,将要建立新的宗派,决定在创派之初先招一些东海的散修,帮忙打理门派事务。
“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们七人?”
那管事说道:“想要建立宗门,当然要知人善任,各位若去,所分配到的职务,一定都是你们所擅长之处,而且薪酬丰厚。”
话音未落,那管事已经取出一袋玉钱,道,“会有人在轩然苑为你们安排职务,只要愿意去,今日就可以先给你们半个月的薪酬。”
洪玉方接了过来,微微一惊:“是灵玉,七十枚灵玉钱。”
散仙以下的修行者,平常用的最多的,还是温玉钱。
万法灵玉钱对他们来说,只要舍得,几乎可以当增进法力的丹药来用了。
他们七兄妹,辛辛苦苦攒了半年多,才买得起的那批丹药,总的价值,也就是一百五十枚灵玉钱的样子。
若是加入这个新门派,一个月的薪酬,基本能抵得上半年奔波劳苦,冒险杀妖的收获?!
七人虽然满腹狐疑,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到达轩然苑的时候,轩然苑中,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各个脸色都有几分忐忑。
有地仙高人,要立个新的宗派,这很正常。
但是现在万川海集是司马家囊中之物啊,跑到这个地方谈开宗立派的事,山门准备放哪儿,抢司马家的地盘,还是租司马家的地?
难道是司马家掩耳盗铃,准备扶植个傀儡,名为新宗派,实则是流寇一流,帮司马家做些不能上台面的事情?
洪玉方观察众人,心中暗暗摇头。
也不像。
流寇他见的多了,这一类的人,要的就是杀人如麻,来去如风,没有家人拖累。
谁扶持流寇的时候,会找一群修为不高的小商客混在里面啊?
甚至这几百人中,不少都是年纪大,修为低,已经基本放弃了继续苦修,只想颐养天年的人物。
洪玉方就看见号称“南桥四友”的几个老爷子,他们在小岛上开垦荒地,以种田读书为乐,传授岛上百姓的子女一些基本功法。
每年到万川海集,这些人都只是拿自家种的灵谷,换些最低阶的妖物血肉,回去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罢了。
丰厚的薪酬,能让这些老头子动心,赶过来看看新宗派是什么样子,但不可能让这些老头子跑去做流寇。
没过多久,有人登上高台,一身气势,并未刻意掩饰,果然是一位地仙高人。
元太溪环顾四周,说道:“诸位的名声,我都略知一二,既然来了,想必也都对东海学宫有几分好奇,我就开门见山吧。”
“但凡开宗立派,除了传道授业之外,肯定还要有自家的产业,招揽各位,就是为了帮忙打理门派产业。”
“可是,各位来历各不相同,恐怕还没有共事的经验,要想管好产业,必然要先寻个地方试试手,磨合一番。”
“我那位要开创学宫的道兄,跟司马家的人聊了聊,决定,就先拿万川海集,给各位试试手。”
元太溪轻描澹写的,说出了让众人瞠目结舌的话来。
“接下来,司马家派到万川海集各个方面的管事,会跟你们交接,依照各位长处,分派职务……”
………………
两天之后,元太溪又来到海边。
“你选的还真准,这批人虽然都将信将疑,但最后,到底都接下了职务。”
“毕竟是第一批,都是精挑细选,较为果敢的人物。你们那份名单上,其余两千余人,其实也都能用,不过要过一段时间,让他们习惯一下东海的局势变化。”
关洛阳望着海浪,说道,“等过上几天,他们熟悉了万川海集的事物之后,我就要动身了,司马家的人,我都要带走,你留在这里,领着他们打理万川海集。”
元太溪倒也有些想去,却也知道自己留下更稳妥些,沉吟说道:“但是这么弄,感觉我们的新宗派,也就是成立一个新的商会而已。”
“别着急,这个只是第一步。”
关洛阳说道,“且让我先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这天下宗门,各派传人的风貌,究竟如何。”
“哈,希望司马家的请柬,发得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