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噩梦中醒来,帐篷里漆黑一片,天黑了,那人答应我的食物还没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一样睡着了。
我漫无天际地发散思绪,大脑飘飘忽忽,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了!
我总记得他不会骗我,就轻易相信他的话,可是他现在不知道我是我,我们之间的诺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悲伤几乎瞬间就涌上心头。
其实我也发现了,豹子模样的我情绪很容易因为阿塞斯的一举一动、态度产生波动,那些内敛冷静的本质,早在我选择来到这里就已经消失。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有东西在磨灭我的理智,还是受限动物身体。
我又跑神了。
我无奈叹气,把找阿塞斯在脑海里重复许多遍,一瘸一拐去寻他。
来到山洞,突然觉得波特叫我懦夫是对的,我竟然不敢进去。
人无爱就没有软肋。
我的软肋就是阿塞斯。
我舍不得他受伤,也害怕他受伤,当恐惧升起,我与懦夫有什么区别。
犹豫一会,我还是进去了。
山洞我来过,很熟悉,直接在两个洞口嗅了起来,很快就找到阿塞斯的气味,谁知道伴随而来的还有血腥味。
我慌了,对着里面来回叫,但没有进去,我只是在洞口徘徊吼叫。
我是个懦夫。
我不敢进去,我已经没了再一次面对爱人尸体的勇气。
我是个懦夫。
幸好上天还是眷恋这个世界的我——阿塞斯什么事都没有,还有力气把我抱了起来。
我偷偷蹭了蹭他的脖子,感受着熟悉的气味和温度。
如果我的他还活着,也会那么温柔地抱着我,我就不用去做小偷了。
他抱着我回到帐篷,然后他给我留了食物就回书房写信了。
怕他骗我,我跟着他到书房。
他发现了我偷偷摸摸的行径,本以为会被赶出去或者骂一顿。
结果出乎意料——他竟然抱起了我,还就着这个姿势写信。
我总是舍不得拒绝他。
所以我无视内心快要溢出来的愧疚,安安稳稳待在他怀里,感受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环绕着我。
我多想时间停在这一刻。
就我们两个人,就我和他。
他写信的动作停下了,我连忙做好被放下去的心理准备。
被放下去的心理准备做好了,但他没有把我放下去。
随后,我听到一句几乎融入风中的叹息——“别生气。”
按理来说,这句话应该是对这个世界的我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也是对我说的。
他在为留下我一个人而感到愧疚。
积攒许久的委屈和悲伤一同袭来,顷刻间,我溃不成军,只能狼狈地闭上眼,掩饰闪烁的泪光。
我恨你,我更爱你。
由爱生恨,恨不及爱。
所以我爱你,阿塞斯。
不曾说出口的爱在黑豹呜咽的呼噜声宣泄而出。
许是我的悲伤太浓,他发现不对,抬手安抚地给我顺气,一下又一下,和之前无数次哄我一样。
我想,他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毕竟他一向聪明,又对我那么熟悉。
他拍了很久,把我拍睡着才抱着我放到床上,任由我在他床上一夜安眠,他自己却枯坐一夜。
我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我做了噩梦惊醒,看到藏在黑暗陪伴我的他。
感觉到我的惊醒,他很熟练地给我抚背,哼唱着温柔的调子。
困意以一种夸张的速度袭来。
我又睡着了,这次后背的温暖,一夜都没有消失。
第二天醒来,我模模糊糊的大脑终于清醒,确定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许我从哪里来他都知道了。
不然不会是这样纵容的态度。
他要再次进去山洞,我拦不住他,只能点头同意。
临近出发,他忽然失神抓痛我。
我猜他是想到了这个世界的我,心底闷痛的感觉再一次压过身体的痛,我毫不犹豫举起爪子给他来了一爪子。
既是出之前的气,也是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可我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自私一点,霸占他未来几天所有时间。
他果然被我拉回注意力,不好意思地减小力道,还……还把我从头到脚撸了一遍!
该死的混蛋,不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吗?同是猫科动物的豹子也一样!
他不为所动,仍旧摸着我的后脊椎,把豹子身上摸起来舒服的地方全都摸了个遍,即便是我也没能挡住他的攻势,舒服地瘫成豹饼。
就在我极舒服的时候,他又开始劝我离开,竟然还说我吃得多!
我气极,不愿搭理他。
他还在低声劝着,似乎觉得我现在回去就能活下来,但是我既然来了,怎么可能离开。
要离开,只有死亡。
我不开心甩了他一尾巴,对他警告低吼,他总算闭嘴了。
那声音许久没听还有些想念,但是听多了,也就这样,甚至还有点扰人。
他接下来的行为再次验证了我的猜测,他果然知道我是谁了,不然一只普通豹子,怎么可能被他哄着吃水果。
水果清香飘到我的鼻子里,我故作厌恶,拼命别过头,又用眼睛打量他。
其实我不是不能吃水果,毕竟我连生肉都吃了,水果又有什么。
可我就是想和他唱反调。
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包容我各种缺点和脾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甩脸过了。
因为没有,所以不敢。
现在有他在,加之我时间也不多了,就任性一回,应当不算过分吧?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离开才多久,我竟也学会反思自己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真的很不像我,反而更像那个丢下我的混蛋。
没想到我还能活成他这样,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向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我丢下去。
他果然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说“挑食不好”,就把水果沙拉收了起来。
如果我是人类,我一定会和他大吵一架,你觉得挑食不好,那为什么不觉得丢下我一个人不好。
这件事是我的心病,怎么忘也忘不掉,只能任由它一次次蚕食我的心。
我真应该感谢我只是一只豹子,不会在最后时间里还留给他一副不讲道理、怒气冲冲的模样。
他似乎也觉察他的话不太合适,匆匆扯过话题,问我是要抱还是自己走。
于我而言,这不是选择题。
我果断赖在他身上,紧紧将他抱住,不舍得留下一点间隙。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必在乎脸面那些身外之物,是以我做的十分自然。
他果然也没说什么,抱着我颠了一下,还调侃我胖。
我不是受气的豹,果断一爪子让他见识一下豹子的怒气。
他笑着受了这一巴掌,似乎等待这一巴掌等了很久。
我打完就后悔了,每次都要动手,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怎么就是忍不住,我埋着头不去看他表情。
他并不在意这一巴掌,问过我的意思并且得到我的点头后,他抱着我消失在书房。
我们再次出现是在山洞门口。
天色还早,他就把我放下,说等一下,然后就拿起食物喂我。
我现在的意识总是有些混乱,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边说着食物不够,一边又把食物无底线地喂给我。
如果我还是那个聪明敏锐的魔药大师,我也许能看到他躲避对视时,眼中浓浓愧疚,还有心疼。
可我只是一只小豹子,看不穿他拙劣至极的伪装。
我吃完了,也天黑了。
他如来时一样抱起我,背对苍茫星空和皎洁皓月,披星戴月带我走了。
望着似乎在目送我们的月亮,我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天上的月亮会西沉,我的月亮也会。
他会留下我自己,那我怎么办。
豹子的思维比人类要简单,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我会去寻他,不惜一切代价地与他相拥。
走进山洞有点冷,不是我冷,是他冷,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其实很开心,之前都是他给我暖手暖身体,现在有一次是我来温暖他,替他挡下刺骨的风。
可惜就这一次了。
我的情绪跟着反反复复的胡思乱想跳动,所以听到他的关心的时候,我又生气了,就这一次,还担心我冷不冷,有什么用,我甩了他一尾巴。
想了那么多东西,我的意识有些累了,我怕硬撑会减少滞留时间,没有继续硬撑着,而是放松下来,顺着本能去玩弄我的尾巴。
说实话,我不明白尾巴有什么好玩的,我现在这具身体喜欢,就连他的阿尼马格斯白虎也喜欢玩自己尾巴。
他抱着我走了很久,也许也没那么久,实在是我现在对时间的流逝不敏感,总之,他停下来了。
我悄悄看了眼这里,我之前被迫留在山洞的时候,因为担心时间不够,没有走到这边,一直蹲在门口想办法离开,所以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怕有危险,我竖起了耳朵。
我竖起的耳朵没有找到危险的痕迹,反而听到了他压得很低的声音——“都乱了啊。”
我不敢置信僵住了。
他是在说我吗?
责备我不该过来扰乱他的生活?
我仍旧习惯把事情往最糟糕那一面想,来自爱人的责备让我无力承受。
同时,我也觉得他说的对,一个将死之人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破坏这个世界的我和他的平静生活。
可是我也有他,只是他不在了。
滔天的委屈将我压垮,爪子泄愤般狠狠抓破刚才还爱不释爪的尾巴。
血腥味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他焦急问我是不是划到哪了?
所以不是在怪我吗?
他没听到我的回答,更加着急,把我放了下来,想看我的伤口。
我不想被他看到。
都要死了,这点伤口根本不重要,让他看到,他会担心的吧,担心就会不开心,我不想他不开心。
我抱住了他,制止他查看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扯着我的爪子,就是没有使用魔咒和阿尼马格斯,我把脸贴在他的脖颈,感受人类温热的体温。
是活着的他,真好。
他向来敏感,发现我是真的不愿意被他检查伤口,放弃了检查伤口,也将我抱住,像以往那般给我顺后脊椎的毛,安抚我的情绪。
我的意识在他的安抚中浮浮沉沉,一会以为我是豹子,一会想着去找我的爱人,直到他的声音传来,我才记起来我已经找到他了。
“怎么那么大只豹还要撒娇。”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温柔的笑,缱绻环绕在我身边,仿佛永远爱我,永远不会离开。
我沉溺在他的温柔里,将他抱得更紧,之前都是他来抱我,这次换我来抱他,这样我便没有遗憾了。
没有遗憾了。
我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血管,细细感受着流动的鲜血,细细感受他活着的痕迹。
他无奈叹气,又开始劝说我离开。
他说食物只能坚持两天,再留下来我会挨饿,可他不知道我也只能坚持两天,这不是刚刚好吗?
于是我再次摇头,拒绝他的劝说。
我的摇头似乎让他确定了什么,竟也不再劝下去,而是温柔的拍着我的背,陪着我留了下来。
两天时间,对我一个小豹子其实很快,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实际相处只有短短不到十二个小时。
这还是他告诉我的,每次清醒,我都会看到他复杂至极的眼神,然后给我拥抱,告诉我我睡了多久。
我知道,这是我意识沉寂,成为豹子的意思,我无声蹭了蹭他,算作安慰,让他别为我难过。
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时刻注意我的状态。
他应该是猜到了,我的意识最终会泯灭成为一只彻彻底底的豹子,毕竟他说真的能分的清我和豹子,所以他必然知道我清醒的时间在减少。
两天到了,我悄悄坐起来,许是生命弥留之际,我的意识很清醒。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闭目沉睡的他,他是被我下了药才能睡着,我清醒的时候,悄悄去找来的果实。
我到底还是魔药大师,就算没有魔药,迷晕一个人再简单不过,更何况那个人对我从来都没有过防备。
我看了他许久,静静感受生命的流逝,其实我真的很满足了,最起码,他愿意给我最后一场梦。
有了这场梦,我再无遗憾了。
我爱你,阿塞斯。
天色亮起的瞬间,我感受到生命的尽头,我蹒跚着往外走,就算死,我也不会死在他面前。
他就是个胆小鬼,宁愿把我留下来,也不敢看着我死。
我怎么能吓到他。
重逢的第四天。
迎着天光,我独自走向死亡。
温暖的太阳将我包裹,我回到那具熟悉的身体,身体逐渐趋于冰冷,我能感觉到我动不了,属于西弗勒斯.卡文迪许的生命在流逝。
耳边有许多哭声,熟悉的,陌生的,我其实没有那么多朋友,我当初也只是得过且过活着,是阿塞斯给我带来生机,带来温暖,带来朋友。
现在他走了,我也理应跟着他离开,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许多哭声里,有一道我很熟悉的女声,是安娜,她泣不成声的声音我在阿塞斯葬礼上听过。
她是真的将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连我的离开都能那么难过。
难过什么?
我只是要去找阿塞斯了。
安娜似乎离我很近,她的声音是那么多道声音中最近的。
她一会哭着说我要死了,会怪她,一会又哭着说阿塞斯会怪他,
身边男人的声音沙哑,却一直不停安慰她我和阿塞斯都不会怪她。
我怎么会怪她,这是我的选择,和她无关,是我活不下去了。
我费力动了动眼皮,眼皮却一动不动,我的徒劳挣扎换不来一点成效,没办法,我只能把努力的方向移向嘴唇。
我倾尽全力将平直的嘴唇拉出一点弧度,就好像我在微笑一样。
安娜一定时时关注我,不然也不会第一个发现了唇边那么浅的笑。
“他在笑,西弗勒斯在笑!”
我感受到她的手小心翼翼落在我脸上,颤抖的呼唤我的名字。
她一定以为我还活着。
我确实活着,但是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没办法告诉她这一点。
我后悔笑了,给了她希望又打破,这得多残忍。
幸好那男人比她理智,告诉她我的生命一直在流逝,马上就要死了,只是在死前,我想告诉她,我不怪她,能见到阿塞斯,我心满意足。
对,他猜的很对。
我就是这样想的。
有人将我的想法说出来,我总算不用为安娜忧心了,她是阿塞斯的母亲,我不能因为自己再让她难过。
强行撑着的精神一朝松懈,我的生命短短几秒内就流逝完。
我来找你了,阿塞斯。
我永远地睡了过去。
最后听到的声音除了忽然爆发的哭声,还有一道充满心疼和愧疚的声音。
他说他来晚了。
不晚,永远都不晚。
只要来了就永远都不晚。
我笑着奔向那道声音。
偷来的时光终将会消失,但我们之间流淌的爱意永存。
我是西弗勒斯.卡文迪许,我的爱人是阿塞斯.卡文迪许。
现在,他来接我了。
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