褫夺

延禧宫内彻夜难眠。

惠妃坐在东次间的榻上, 正心绪烦躁地给大阿哥剥果仁吃。大阿哥在一旁温书,瞧着脸上也有几分不耐。

等了许久, 还不见消息递回来,惠妃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抬声问守在殿外的管事太监:“宫门外可有动静了?”

太监答话:“并无。”

惠妃还不死心,靠在窗边低声又问:“隔壁呢?可有什么异动?”

“回娘娘,奴才瞧着……景仁宫进进出出都是太医院的人,万岁爷也过去了,怕是不好。”他压低声音又道, “那头一向口风紧,奴才也不敢打探免得露了马脚, 因而究竟如何了还不知晓。”

惠妃抚着胸口似是还没回神, 忐忑点点头道:“好, 好。这就应当是成了……只是本宫这眼皮今夜突突直跳, 那两人又没回来报个信儿, 总觉着事儿不顺呢。”

大阿哥在灯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将书一摔, 震得那盏琉璃座灯左摇右摆, 险些坠下去砸碎了。

惠妃忙将东西接住:“你这孩子,读不通累了就放下歇一歇, 额娘给你剥了核桃仁、松子仁,何苦跟个灯置气。”

大阿哥气笑了:“儿子是读不通书吗?分明是被额娘给气的。还当您想出什么好主意呢, 半晌竟是这样没脑子的伎俩,还要将永寿宫的钮祜禄氏牵扯进来, 那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吗?”

“如今,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额娘可莫要再妄动了, 免得牵连了儿子一同被汗阿玛厌弃。”

惠妃还掬着一捧果仁, 闻言顿在原地,心头有些发冷。

她不知道儿子何时变成这般模样的,却也清楚,一定与她从前的教养有关。

但她依旧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惠妃如往常一样顺着大阿哥,柔声道:“额娘、额娘只是问宁妃借了几只猫,用来吓一吓皇后罢了。都没叫人将那荆芥草涂在她身上,只挑了她身边的宫女——叫夏槐的。那是皇后的心腹丫头,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叫她少个得用的奴才也是好的啊。”

大阿哥听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瞧见惠妃满脸的迷茫担心,索性负气离去。

他怎么会有这般不中用的糊涂额娘!

寅正四刻,冬日里的五更天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景仁宫门下两盏葫芦挂灯燃起一点微光,照亮了前院的一小片空地。

小甜瓜今夜特意被从屋内赶出来,正迷茫地瞪着眼睛左瞧右看,而后瞅准了院中丢在地上的一身旗装,叼着独个撒欢起来。

几只猫从暗处耳房被放出来。

须臾,景仁宫内响起了猫叫声,狗叫声,奴才们的呼喊威吓声,乱的像是在打仗。

“抓住了!抓住了!”有人大喊。

季明德适时出现,将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做了个全活。

他有意放话道:“趁着宫中漏夜,人手多有不备的时候,竟敢行刺皇后娘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等主子起了,定要呈禀给皇上!”

景仁宫与延禧宫相邻。

惠妃从噩梦中惊醒,便听到大宫女匆匆进来,焦急道:“娘娘,景仁宫……好像遇刺了。”

惠妃睡得朦朦胧胧的,没过脑子惊问:“本宫也没再派人去啊!”

“娘娘慎言。”那丫鬟急得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李公公出去亲自探听过,听到里头高喊着抓到了抓到了,还说什么物证都有了,等天明之后,就要呈报给皇上!”

惠妃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攥着锦被问:“可打探清楚究竟抓到什么,是人?还是猫?”

“奴婢猜着应当是猫。咱们宫里头的奴才可都听到了,方才有好些凄厉的猫叫声,连着景仁宫养的狗都在汪汪乱吠。”丫鬟想想又补了句,“不过,李公公觉着不放心,等晌午就会借着去内务府的名义,亲自去打探那两个太监宫女的下落。”

惠妃稍稍放心一些,叮嘱道:“那两人是阿玛的人,万万不能暴露。否则,皇上一看便知真相,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丫鬟点头应是,心里头简直如遭雷轰:

明知是老大人过了明路的人,娘娘怎么还敢这般光明正大的用着。转瞬她又明白过来,索尔和被皇上发落之后,已经在内务府做了好些年的透明人,手里能给娘娘用的人就更少了。

娘娘真是为了大阿哥,什么都不顾了啊!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屋中静了片刻。

惠妃又道:“如若景仁宫只抓住了猫,这事儿……必定第一时间查到永寿宫宁妃头上去。你去派个人守在永寿宫周围,若有皇后的人出入,立即来回禀了本宫。”

宫女应一声退了出去。

惠妃却无心再睡,有些心绪不宁地思索起来——

今夜她确实没再派人害皇后。

那大闹景仁宫的猫是谁派去的?莫非是……永寿宫的。若永寿宫趁机对她不仁,也不要怪她不义。

钮祜禄氏的儿子,尊贵非比寻常,自在太子之下第一人。

惠妃眸光发狠,开始琢磨起将黑锅扣在宁妃头上,是不是也算少了个对手。

巳时始,冬日的一点暖阳洒在古柏树梢上,透出几分暖意。

赫舍里原本打算亲自去永寿宫一趟,却被两个丫头拦住。逢春叹息着给她拢了拢锦被:“梁太医不是说了吗,娘娘得好生躺着将养半个月。外头的事就交给奴婢们去办。跟了娘娘这么些年,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奴婢与夏槐也不必伺候了。”

她故意捡着重话说,叫赫舍里没法拒绝,只得笑道:“本宫自然是信你们的。好了,这便不去了,你替本宫走一趟吧。”

想了想,她又道:“先前十阿哥出生本宫没去,这回,就将那一柄紫檀嵌玉三镶如意,还有索额图送来的一挂柿子红玛瑙串送去吧。替本宫问个好,愿她事事如意。”

逢春福了福身,退出正殿,去后院东配殿开库房,取出赫舍里点名的两样上品物什,便带人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是唯一一处与景仁宫规制相仿的宫殿。进门一座汉白玉嵌大理石影壁,绕过影壁走进前院,便能看到月台上的五间正殿。月台下有御路丹陛,丹陛两侧则种着两株海棠树,暮春时节最能迷人眼。

如今是正月里,海棠树自然枯着,芽儿都还没发。

宁妃正在屋中逗着十阿哥玩儿。

听说景仁宫来了人,忙唤入殿中,起身笑道:“昨儿十五,本宫原还想着去拜会皇后娘娘,只是怕扰了娘娘安胎的清净,便消了念头。没成想今日一早,娘娘竟派你来了。”

客气话听听便罢,逢春也回的滴水不漏。

她转而望向十阿哥,笑道:“皇后娘娘本想着亲自前来,只是身上不大好卧病在床,便由奴婢代劳,来给十阿哥添福送喜。这柿子红的珠串和玉如意也是娘娘亲自挑的,取个好兆头,唯愿您与阿哥事事如意呢。”

宁妃惊喜地接过赏赐,谢恩一番,又忙问:“娘娘怎么了,不是好好在宫中闭门养胎吗?”

逢春叹息:“昨夜,娘娘与荣妃、僖嫔二位主子看灯,走东夹道回宫的路上却被几只猫惊了凤驾,龙胎更是……不保了……”

她说着苦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正在暖阁炕上睡觉的鸳鸯眼狮子猫。

“那些猫说来奇怪,绕开了荣妃、僖嫔,专盯着皇后娘娘的步辇,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全然不似宁妃娘娘的猫儿这般乖顺。”

宁妃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再问话时,她变成了一脸严肃:“本宫养猫,便能知晓猫平日虽懒,见到一种名为荆芥的草药,却会状似癫狂,兴许还能伤到人。宫中一向没有野猫,此事只怕是人为。可追查到什么线索?”

“人是没抓到,却捉到这几只猫儿。”逢春招手,叫外头的奴才将笼子提上来,“宁妃娘娘一向爱猫,奴婢忧主心切,便自作主张带了猫过来,想请您瞧瞧,可认得出这是哪处的?”

宁妃先头心中便有猜测,如今掀开了遮布瞧一眼,不免自嘲的笑了。

“这是本宫养在外朝东路猫房里头的一只,叫做团团,平日是个活泼性子。余下那几只猫,只怕也都是本宫的。”

逢春对此并不意外,只等着宁妃将话说完。

宁妃便松了口气。好在中宫今日之意,并非是怀疑她、怀疑钮祜禄氏有争夺储君之心。

接下来的话,她说得也便愈发真心实意。

“皇后娘娘既然信任,我亦不敢有半分藏私。前几日,惠妃以宫中有鼠为由,问本宫借了几只猫去,其中便包括这只团团。当时本宫也没多想,如今仔细琢磨,延禧宫确实是用不了七只猫来抓鼠。”

两人又对了一些细节,逢春心中一一记下,恭敬福身谢道:“宁妃娘娘愿意如实相告,奴婢不胜感激,定会将您的情谊转告皇后娘娘。”

宁妃犹疑一瞬,刚要说话,她的大宫女从外头匆匆进来,附耳道:“娘娘,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在永寿宫外打转,被奴才们拿下了。奴婢瞧着面熟,像是延禧宫惠妃的人。”

宁妃蹙眉垂眸,望向托盘里头的的玉如意和玛瑙珠串。

——钮祜禄氏一向并无争储之心,只在意皇恩绵延之久。因而,她与姐姐相继进宫,从未站过队拢过人,只一心服侍皇上,为钮祜禄家族巩固荣耀。

如今,为了不叫十阿哥搅进漩涡,她不得不站出来,掺和一次闲事了。

宁妃顷刻之间想清楚了一切。

她看向逢春道:“惠妃的人在外头,被永寿宫抓了个正着。”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件事终究是本宫疏漏了,也……难辞其咎。蒙皇后娘娘不弃,本宫愿为景仁宫作证,延禧宫惠妃谋害中宫龙裔,实乃包藏祸心。”

这一整夜,该争取的、能争取的全都到位了。

申时二刻。

午后的阳光已经落在了院墙西侧。

后宫内贵人以上的娘娘、小主忽然都被请到了景仁宫内,最后,赫舍里又叫夏槐亲跑一趟,从养心殿将康熙也寻了过来。

西次间内人都到齐了,帝后分坐在黑漆螺钿的花鸟榻两侧。

赫舍里脸色苍白,却故意没做装点,就这般素着才能叫康熙升起偏爱之心。

她递了个眼神,夏槐便招手叫人将永寿宫抓获的奴才带进来。

康熙知道,闹得这般隆重,怕是与腹中的孩子有关。便问:“这是何人?”

赫舍里道:“昨夜,景仁宫内又进了几只猫,发起狂来挠了不少人……”

康熙震怒,沉着脸呵斥一声“放肆”。他没想到,有人竟敢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肆意妄为,戕害中宫的举动。

他压着火气,忙侧身问:“舒舒可被伤着了?宣太医没有?”

“所幸,昨夜有甜瓜在前院守着,臣妾才算是无大碍。”赫舍里说着,特意捂了捂脖子上的伤口,“臣妾叫人抓了那几只猫,记起宁妃妹妹一向爱猫,便叫逢春去询问,看她可认得是哪个宫的。谁知,就抓到这探听宫妃消息的太监了。”

康熙仔细看了一眼那道靠近大动脉的伤口,眸色幽深。

帝王瞥向跪地的太监,冷笑一声,道:“朕记得你,延禧宫里头伺候惠妃的奴才。去永寿宫所为何事?”

那太监浑身打摆子,颤着音求饶:“皇上,奴才只是奉命办事啊,都是惠妃娘娘的吩咐,求皇上饶恕。”

康熙看向惠妃:“你派人盯着永寿宫,意欲何为?”

惠妃张了张口,复又沉默。

宁妃便扯开个嘲讽的笑:“惠妃这怕是做贼心虚,想来瞧瞧臣妾有没有将她指认了去,反倒露出马脚来。”

康熙听不明白这些谜语人的话,直问:“怎么回事?”

宁妃将惠妃借猫之事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惠妃这一招即害了皇后娘娘的孩子,叫中宫有损;又转过来将黑锅扣在臣妾头上,叫皇上与十阿哥父子离心。难道,不是为着大阿哥一飞冲天做盘算吗?”

在座的嫔妃脸色都变了。

荣妃也适时附和道:“的确,这件事单看受益人,那一定是大阿哥了。”

太子之下十阿哥最为尊贵,若是除去了皇后和十阿哥,惠妃母子拿捏一个无人关照、单打独斗的小太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惠妃四面树敌,心中慌乱,面上强撑着暂且平静道:“宁妃可不要血口喷人。猫既然是你养的,自然就该是你放出去的。谁不知道钮祜禄家的实力深厚,说不想扶持十阿哥上位,本宫都不信,你猜皇上会信你这番污蔑吗?”

康熙的确对钮祜禄家有些意见,听了这话也不做声。

宁妃便起身立誓道:“钮祜禄满门一心侍奉皇上,从来没有参与党争、争夺储位之心。臣妾今日便可在此立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惠妃敢吗?”

惠妃还真有些不敢。

但她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诬陷的,除了这句,再说不出旁的。

一直闷不做声的德妃忽然开了口,语气淡淡:“兴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呢?皇后娘娘也莫要因着一时着急,怪罪错了人。就像先前臣妾生五公主那日,其实并未授意宫人去请娘娘,还是画扇跟娘娘心近,自个儿跑去了,这才闹出一桩是非来。”

她挂着那抹虚假的笑:“画扇到底是娘娘赐下的,臣妾也不好说她呢。”

这话说的,宛若永和宫这些年受了天大的欺负。

赫舍里扬起下巴,笑意盈盈地看向德妃,眼中俱是不屑和轻慢:“德妃妹妹也别着急,当夜是你的大宫女玉烟请画扇来寻本宫,整个永和宫上下可都看在眼里呢。这事儿,咱们容后再谈。”

她又转头摆摆手道:“先扶宁妃坐下吧,哪儿就用得着发这样的毒誓了。”

等宁妃入座之后,赫舍里这才转向康熙。

“臣妾昨夜受了惊之后,便叫季明德去寻放猫的人,也算运气好,不仅被他抓到了那个太监,还带回了在夏槐身上染了荆芥草的小宫女。那宫女被抓时,怀中那罐荆芥草粉末还在,皇上自可审问。”

惠妃瞧见进来的两人,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扣住了座椅的扶手,这才没有失态。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分明了。

小宫女还算嘴硬,被仁喜如何对待,也只说是不小心撞上的夏槐姑娘。那太监就是个软骨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当场全都抖落个干净。

内务府包衣世家的派系,康熙都心中有数,索尔和的人自然也被记着。见梁九功点头确认,帝王闭了闭目,知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睁开眼,失望透顶地看着惠妃。

随后张口吐露:“贱妇!”

惠妃吓得腿一软,慌忙跪在地上,不住叩首:“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说,臣妾只不过想要报复夏槐罢了,从未想过戕害皇嗣,更不敢害皇后娘娘啊!”

“报复夏槐?”康熙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起身上前死死掐住她的下颌,“你只报复夏槐,朕与皇后便要痛失爱子,哪日你若再起报复之心,朕是不是也要被你谋害去性命!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负隅顽抗、抵死不认,当真是愧对了朕对你的期望。”

他狠狠将人推出去,惠妃便扑倒在地上,连着精心簪好的旗头都散落下来。

“传朕旨意,惠妃妒心过盛、枉顾性命,对中宫意图不轨,以至皇后失了腹中龙胎。今日褫夺封号,着降为常在,居延禧宫配殿,此后不许再与大阿哥相见!”

僖嫔为着赫舍里失去的孩子正有恨意,连忙起身道:“皇上,臣妾听闻乌拉那拉常在只许八阿哥的生母住在耳房,那里头冬冷夏热的,奴才们住着也便罢了,怎能叫诞育过子嗣的主子住呢。”

康熙早已忘了八阿哥的生母是何人。

但今日有这一桩事在前头,他难免气愤道:“毒妇,既然如此,乌拉那拉氏便只居耳房,叫八阿哥的生母……”

梁九功连忙递话:“皇上,是觉禅氏。”

“八阿哥生母觉禅氏晋为常在,居延禧宫东配殿!另外,大阿哥、八阿哥都一并送去乾东五所养着,只许觉禅氏前去探望。”

说完,就挥挥手叫梁九功去传旨。

乌拉那拉氏此刻瘫坐在地上,泪都流干了。

赫舍里却开口将人拦住:“皇上莫急,方才德妃既然对臣妾有不满,咱们今日就将事情一并说开的好。免得又一次传出中宫藏有私心的流言,臣妾也不好做。”

康熙冷冷瞧了德妃一眼,回身坐在赫舍里身边。

“好,就依舒舒的话。”

“画扇是臣妾送去永和宫的不假,但只是看在德妃当日初升嫔位,无人服侍,这才叫内务府送人过去。”赫舍里垂眸笑笑,“倒是臣妾做的多余了。”

康熙握住赫舍里的手,不满道:“是她不识好歹,没这个福分,舒舒莫要为此再劳心了。”

赫舍里回握了帝王,平和笑道:“要说清楚的。那日的事实在怪不到画扇头上,永和宫奴才这几年多有怨气,不是一次被本宫撞见,帮扶一二了。逢春,叫月红进来吧。”

德妃没想到,自己宫里的三等宫女,竟还与景仁宫有联系。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了。

月红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愿为画扇姐姐作证,当日是得了玉烟姐姐的嘱咐,她才去请皇后娘娘的。”

德妃终于忍不住:“吃里扒外的奴才。皇上,这般阴奉阳违的人,实在不可信啊!”

康熙蹙眉,看一眼德妃略显狰狞的面目,觉着实在厌恶,不愿去看。于是垂眸看那宫女:“抬起头来,你为何愿意为景仁宫说话?”

月红抬了头,面上还有没消散的旧伤,像是被打的。

“奴婢只是说实话。这几年,主子与延禧宫惠妃娘娘不对付,惠妃明里暗里给永和宫奴才们许多苦头吃,主子也从来不闻不问。奴婢在宫里做些洒扫浆洗、取炭取冰的活计,就曾撞见惠妃的人,被留在御花园……掌掴了许久,是皇后娘娘帮了奴婢,还给奴婢一罐药用。”

“皇上,宫人们都知道,景仁宫的奴才被主子善待,冬日里有新的棉服、手套和耳罩用。奴婢是真心敬仰皇后娘娘,绝无半句虚言。”

这些话说的真诚,满含感激意味,康熙是完全相信的。

他摆手道:“朕知晓了。你是个知恩图报识大体的,调来御前当差吧。”

扶额良久,康熙又开口:“乌雅氏,你上前来。”

竟是连封号都不愿唤了。

德妃心头一颤,奉命走到帝王跟前,如从前每一次在永和宫那般,低下头颅跪在地上。

康熙便伸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你的嫔位,当初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今日既公然不念恩情反咬一口,扭曲是非黑白,朕便替皇后收回这多年来的荣耀恩宠,连同封号也全都拿走,要你重新做回你的乌雅贵人,居永和宫西配殿,好好反省己身!”

康熙处置完毕,回眸看向赫舍里,却见皇后并不瞧他,只挂着瘆人的笑意盯着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一副恨不得吞吃入腹的样子。

他心中叹息一声。

只降位份,终究还是罚的有些轻了。

可具体该罚到哪一步,才能叫舒舒满意,又不至于摁的太死伤了几位阿哥的势,康熙有些拿不准主意。

康熙负手在宝座前走了一个来回,仍无主意。顾问行此时从外头进来,奉上一册秘奏。

顾太监一向行事有分寸,康熙信他,便打开奏折当场阅览起来。

这是一册从钦天监刚送进宫中的奏文,乃南怀仁的汉人徒弟送上来的。

奏折上呈禀的是近日天象之事——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臣近日发觉荧惑星居守心星,实为灾异,于皇上龙体亦有损伤。只是昨夜,荧惑星突然离心星而去。昔年宋景公曾遇此象,福寿又添二十一年,特此呈与皇上,恭贺万岁爷为福星挡灾之大喜。”

昨夜,竟是昨夜……

那岂不就是皇后腹中的孩子替他挡了灾煞。

康熙失去的孩子太多了,多的他已经有些麻木了,这回若不是因着是赫舍里失去了孩子,只怕他根本不会有半分波澜。但此刻,当他得知是赫舍里的孩子帮他挡去了荧惑灾异,心中终于有了些复杂的难过。

若是保成如此……他根本不敢想。

帝王按下这万千情绪浮起的波澜,对乌拉那拉氏的不满也加重一筹,带上了一丝愤怒和恨意。

他继续往下看去——

“另外,荧惑星现世,亦是后宫起火的预警。还请万岁爷以宫中‘和气’为先,命内廷东方位的满人宫妃静心礼佛,素斋一年,方能化去煞气。”

奏文上所言,事事都戳中了康熙的心。

宫中昨夜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并未传出去半分。那便只能是长生天给予的启示了。

康熙心中斟酌片刻,便下令道:“年前水灾至今尚未有所好转,如今看来,还是朕太纵着后宫了。素心礼佛是一件赎罪的好事。朕就命永和宫乌雅氏、延禧宫乌拉那拉氏在两宫内设佛堂,每日抄经诵读,只食素斋,为山东、河北灾民祈福一年。”

乌雅氏颤着声:“皇上,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后若灾民仍不能过好安稳日子,那也只能说明你们心不诚,便继续念着吧。”

他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两位妃嫔。

“顾太监,将这两宫的绿头牌也都撤下来。今岁,明岁,年年岁岁,朕都不想再瞧见这般叫人恶心的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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