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窍(加更)

三月末, 正阳门外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烧起来的那片儿,正巧是外城汉人百姓聚集的民居,起火原因不明。本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司坊巡捕营未能及时灭火, 加上春三月的北风一吹,导致火势越烧越旺,最后竟烧到了正阳门墙根下。

打从明朝起, 正阳门作为京师内城的正门, 便有“前门”之称。

康熙如何能容忍自家大前门被烧了许久,才听顾问行说完,便拍了案几, 起身要出宫去。

梁九功吓了一跳:“哎哟,万岁爷,这可使不得。您派奴才去代劳也成啊, 哪儿能叫您去那地方。”

康熙嗤笑一声,拿脚踹他:“火烧了大半个时辰,司坊巡捕营无一人察觉,还能办好什么差事。京师重地, 朕眼皮底下他们都敢如此偷奸耍滑,还不知再远些要如何。”

他说着, 摘下朝冠置于御案上:“今日朕不去杀鸡儆猴,震慑一番,难不成等着哪天火烧到乾清门来吗!去,给朕寻身轻便的常服来。”

梁九功苦笑着应一声,往配殿去取。西次间里头探出个脑袋:“阿玛, 带我一起吧?”

康熙眼皮未抬:“今日的《淳化阁帖》可都练妥了?”

“孔琳之的《日月帖》、王僧虔的《刘伯宠帖》都按照要求练好了, 儿子还多写了十张李邕的《晴热帖》。”

胤礽恭敬作答完, 期待地看着康熙。康熙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练好的字取来瞧瞧。

梁九功取了件蓝色簟锦纹的常服袍,康熙一边看着胤礽的字,一边抬手由他换上。衣裳换好,他也翻阅完了。

点头道:“还算有进益,朕就遂了你的愿,一道去吧。”

到了正阳门,一等侍卫阿灵阿奉命前去指挥灭火。康熙则在城楼上,只盯着外城那些涉事官员们,一句话未说,那帮人便已吓破狗胆,赶忙按着钮祜禄侍卫的吩咐忙活去。

胤礽瞧着阿灵阿的身影,也就比自个儿大四五岁的样子,问:“汗阿玛是打算给他升官吗?”

康熙抬手敲他脑壳:“朕教过你多少次,看破不点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着跟胤礽解释起来。

“阿灵阿是遏必隆第七子,也是温昭皇贵妃、宁妃同父异母的弟弟。钮祜禄家子嗣众多,如今虽是宁妃的胞弟法喀承袭一等公的爵位,可朕冷眼瞧着,那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或迟或早,爵位还得落到阿灵阿头上。”

胤礽知道钮祜禄氏于大清的份量,便暗暗将此人记下来。

父子二人看着大火逐渐灭去,只余下黑烟滚滚,废墟残垣。耳边是烧毁的房梁木架不时坠地,以及远远传来妇人孩子的哭泣声。

胤礽吸了吸鼻子,觉着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被这黑烟呛到了。他连忙双手撑在城楼的垛子上,使劲儿向外探望——

咦,那边帮忙灭火的两个人有点眼熟,再看一眼。

诶嘿,巧了。

不是心裕和法保嘛!

胤礽拽了拽康熙的袖筒,指向两人所在的方向:“阿玛您看,是索额图的两个弟弟也在帮着灭火。不过他们好像不擅长,自个儿都成了一块炭!”

康熙也瞧见这纨绔弟兄俩的惨样,抬手拍了拍儿子脑门:“那跟索额图一般,也是你的叔外祖,没大没小。”

事实上,帝王心里却有些欢喜。

儿子不亲近赫舍里家,他总归能少一份忧虑。

康熙回神,将今日自发留下救火的官员、勋贵子弟一一记住,又扫一眼那些个玩忽职守的,不由冷笑起来。

康熙十四年,纳兰明珠调任吏部尚书之后,往京师里头塞了大半自己人。

因而今日放眼望去,犯事的全是明珠党羽!

他等不及回宫再颁旨了,当即吩咐梁九功:“传朕旨意,将此次玩忽职守之涉事官员,自十四年之后调任京师者均做革职处置,其余人等罚俸一年,留任待观。另,都察院左都御史科尔坤、大学士索额图之弟心裕、法保等人自发灭火有功,酌情嘉赏,以兹鼓励。”

梁九功应一声,忙吩咐小黄门前去寻南书房行走拟旨、传旨。

皇上虽然只字没提明珠,但……明相的脸只怕是要丢尽了,还得折损不少人。

这回,还是索相更胜一筹。

转眼迈入四月中旬。

康熙先后调整数次,总算是批准了工部侍郎苏拜会同福建提督姚启圣议定的“管理台/湾奏疏”。

景仁宫内,帝王再度向皇后邀功。

“此番,朕在台湾预备设立一府三县,留总兵一人,副将二人,水路八营防卫军八千名。”康熙笑吟吟向赫舍里简略介绍一番,继续道,“往后年节,景仁宫便能享用台/湾供来的御果了。”

赫舍里难免掩唇笑起来:“臣妾哪儿就那般贪嘴了,皇上这话可没寻对人,该对保成说呢。”

一晃小产数月,她如今身子恢复好了,越显出几分沉心静气的雍容来。这会子嫣然展露笑颜,倒有几分牡丹花开的国色意味。

康熙支着脑袋瞧了半晌,才分给儿子个眼神。

“朕给了舒舒的,保成自然也能沾光。”

胤礽少年老成地叹一口气,距离康熙远远的坐着,一点儿也不爱听他对额娘嘴甜,只觉着浑身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康熙便逗笑了:“兔崽子,都满十一岁了,还是个不开窍的。”

赫舍里也忍不住被儿子牙酸的小表情逗笑了,嘴上却袒护:“皇上说什么呢,才十一岁,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再过几年他总归是要长大成人的,难道还怕他没有娶妻生子的一天吗。”

作额娘的,只盼着这一天慢些来。

康熙亦感慨地叹了一声,想起一桩正事:“明年,大阿哥也要十四岁了,该给寻两个格格侍候着。乌拉那拉氏……如今不能照应这事,舒舒……”

帝王很清楚乌拉那拉氏究竟对中宫做了些什么,到底还要脸面,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赫舍里便笑道:“大阿哥对臣妾多有防备之心,若由臣妾挑选格格入乾东五所伺候,他怕是不肯要。”

康熙赶忙道:“这事儿自然不劳你做,朕亲自给他塞两个便是。”

赫舍里问:“皇上打算从大选的秀女里头慢慢挑好的?还是只用内务府小选?”

康熙意味深长笑了笑,摇头道:“两者都不用了。”

“今年九月末,朕打算带着你与保成南巡,体察民情,详知吏治。”他看着赫舍里脸色微变,又解释,“舒舒安心,一应沿途所用,朕都会令在京所司储备,绝不取用于民。”

赫舍里表情依然有些微妙,但见帝王兴致颇高,还是点了头。

她问:“皇上南巡,与给大阿哥选格格有何干系?”

康熙盘腿坐好,将自己脑中的规划兴致勃勃讲给爱妻。

“此次出行,朕打算沿永定河走顺天府,途径山东,便要前往泰山祭祀。等到从江南回程,再走曲阜孔庙行三跪九叩的祭拜大礼。届时,为大阿哥挑选格格的事儿也便不必等到大选了,朕就在南巡途中,从底下的满汉官吏家中,各选一人带回京师。皇后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里,透露出的消息颇多。

最重要的便是祭拜孔庙,看来皇上要对汉臣多有倚仗,才会行此举。

而大阿哥的格格一满一汉,亦能说明这一点。

赫舍里想明白这些,笑着恭贺道:“皇上的想法甚妙,到时候也能留意着阿哥的喜好,岂不一举两得。”

康熙倒没想到这一点,拍着大腿连声赞誉。随即,笑着看了一眼胤礽,又问赫舍里:“保成眼瞧着也不小了,要不要再给他也选两个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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