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壮听到后车喧哗, 从车窗里探出头，看到一只四肢粗壮, 表皮坚韧且头有两角的绿色生物, 如蛙一般跃至半空，而萧子还尚未来得及跳下牛车，眼看着就要被犀蛙压中。
卫壮目眦欲裂：“快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 他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旁掠过，随后地上浮土被一阵风卷起, 迷了他的眼睛。
“啊！”道旁传来阵阵惊呼。
卫壮勉强睁开眼，因为沙土入眼, 眼前一阵模糊, 看不清楚。
他心中大悲, 出发前，陛下的勉励还在耳中回荡：“卫卿治下能人辈出——”
卫壮大声哽咽。
陛下, 对不起，我治下的能人一下子就折损了一半，现在只有能人, 没有辈出了。
“苍天——”
“什么东西过去了？”
“没事！他没事！”
“那是什么？是什么过去了？”
正在他双眼紧闭，眼泪长流之际, 身前传来声声讨论。
咦？听这意思, 萧吏没事？我治下能人, 还可以辈出？
他泪眼婆娑，摸索着找过去。
郡守府侍者赶紧过来，扶住卫壮，引着他一道向前。
萧吏从犀蛙下逃生，惊魂未定。
当时千钧一发之际, 有个身批黑甲，猿臂蜂腰的秦军将领，卷着狂风直冲而来，长臂一伸，将他顷刻间带离数丈。
他几乎能感觉到，犀蛙落地，带起的风擦着他的后背而去。
“好骑术！”周围声声赞叹。
飞速而来，果然好骑术！秦人以养马起家，想必秦将的马也是不可多得的好——
萧吏正想着，发现自己的高度不对，不像被马上的人挟着的样子。他落回地上，回首定睛看去。
救下他的将军正按着一辆挣扎扭动的两轮车，呵斥：“追风别闹，现在不许撞人了！刚刚那一下还没撞够吗？”
所以，刚刚是在撞我，顺便救了我吗？
萧吏表情逐渐空白。
他感觉腰有点疼。
“多谢王将军援手，”卫壮终于把眼睛里的沙土弄出去，大步走来，长揖感激道，“幸亏王将军在此训车，救下我治下能人。”
他向萧吏介绍：“是有名的‘爆炸白片神射手’，王离将军。此为将军爱车追风，是车里有名的性情温顺，还好碰上了它。”
萧吏低下头，与那辆车对视：所以，是要连这车一起感谢么？
车铃脆响。
王离：“追风在说不用谢。”
萧吏轻扯嘴角：“……应该谢的。”
几人寒暄，王离带来的兵士已经将犀蛙绑住，牵着这大东西，蹲在路中。
“本想给萧子一个惊喜，没有告知此事，想让萧子亲眼目睹咸阳变化，却不想险些害了萧子性命，”卫壮悔道，“萧子放心，不论是谁没看好犀蛙，吾定不使萧子白白受惊。”
等尘埃落定，几名身穿蛙纹服饰的侍者，才喘着粗气，飞奔而来。
几人连忙伏地请罪：“大人恕罪，犀蛙性情与牛蛙不同，都怪小人等今日牧蛙时看管不力，一时疏忽，使犀蛙跳离逃脱，险些惊着大人，大人恕罪。”
王离皱眉，呵斥道：“何止惊着，若非我在，当闹出人命来！”
几人连连叩首。
王离对兵士道：“将这几人罪行如实禀报尚蛙，依律惩处。”
犯了错，侍者们向着萧吏连连道歉，还是被兵士们带走。
事情平息，周围人也纷纷散去。
王离见萧吏刚死里逃生，居然还条理清晰，神色镇静，十分欣赏，遂着人将追风带走，主动带着两人在咸阳城里转。
“要说犀蛙，也是个意外。仙卵原本想多培育为牛蛙，或马蛙、狗蛙等用得上的种类，不料这卵孵化时，马群恰好散开，使之睁眼便见犀，成了犀蛙。”王离说。
“原来如此。”卫壮恍然大悟。
“……？”啥你就明白了？萧吏眼皮一跳。
他缓缓扭头，看向一旁的喜。
喜根本没顾得上看萧吏的眼神，她眼睛亮亮盯着道旁行人，与侍者小声说：“咸阳也喜爱恒我奔月的故事么？我看许多人身穿恒我服饰，或佩戴恒我帽。”
她进城的时候就发现，许多人头顶一只惟妙惟肖的大蟾蜍，背后星星点点，十分逼真，颇有意趣。
刚刚还看到一辆华贵的四驾马车，侧面雕纹就是一只硕大恒我，背后卵都是镶嵌的贝壳珍珠，奢华至极。
侍者疑惑：“不知贵人所说恒我奔月的故事，但咸阳人喜爱蟾蜍，盖因其多子，大家沾沾子孙运。”
喜恍然大悟。
听完全程的萧吏：“……”
哦，这边是个不同的版本。
他被满街子孙伤了眼，掏出眼罩，很想从现在开始装瞎。
“劳驾都让让，急事入宫——”一位浑身泥土的农官面色急切，从人群中挤过，一阵风似的掠过萧吏等人。
“是什么急事呢？”几人心中想。
秦粟平生就没跑得这么快过，他面色通红，从咸阳城中奔过。
土豆，今天第一天收获了！
他从一大早就蹲守在田里，亲手拽出鲜活的土豆们。
这批土豆，是陛下亲手接生的土豆的后代，从出生后，就被农官们生芽种下。
虽然仙器可以使土豆迅速产子，可毕竟神仙力量不可测，他们只想着用它来度过最难的开头阶段，并没有打算让它生出能喂饱全天下人的数量。
只有自己种出来的，才最踏实。
到了收获这天，术数派的女子也被邀来，计算土豆产量。
她让众人收了六个半亩地，加来算去，说是算个“平均数”。
算出来以后，她就霎时呆立在那里。
大家耐不住性子，伸头去看，也都呆住了。
秦粟反应最快，连鞋都顾不上穿，跳起来就往咸阳宫里跑。
层层通传后，他终于见到始皇。
秦粟难耐激动，拜伏在地，哽咽道：“陛下，土豆已收获，经术数派算过，产量……产量可观！”
始皇问：“产量可能达到天师所说，亩产接近红薯，四千斤至八千斤？”
秦粟喉头发紧，接近失声：“不——”
果然，没有么。也如同仙牛一样，来了大秦，便失了灵性，各方面都比起天上时，有所下跌？
正与始皇谈事的治粟内史，虽然已经想到这事，仍然略有失望。
察觉到这失望情绪后，他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秦安啊秦安，你怎能如此不知足，产量可观还不能满足，还想要天上那样的“产量惊人”？
秦粟眼前发晕，呈送术数派的计算结果，激动道：“不止！”
“土豆产量，竟至于亩产上万斤！”
激动变调的声音，响彻殿中。咸阳宫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上万？？？”治粟内史“腾”地站起。
“上万斤！！！”所有人面容呆滞，脑子里只能回荡着这一句话。
比天师所说的还要多，甚至快多出一倍来！
始皇双眼紧盯秦粟，几乎是本能地说：“实验报告。”
侍者如梦初醒，赶紧走上前，拿走秦粟手中的报告，呈送始皇。
始皇展开报告，一行一行看过去。
第一个半亩，亩产4950斤。
第二个半亩，亩产5630斤。
……
第六个半亩，亩产5240斤。
亩产竟然真的过万！
始皇将目光遥遥望向城郊，心中喜悦，远超身份牌使土豆产子的那一刻。
这是真真切切，可在秦人手中种出的作物。
秦粟还连忙补充：“且土豆个个茁壮，叫声洪亮，状态极佳。”
“名家施问正在城郊做实验，测试这批土豆，是否如同原本的土豆味道一样，且都可以长时间食用。”
原版的“呀”土豆他们已经用牲畜试过，完全没有问题，那批彘到年前都活得好好的。
“呱”土豆种之前，也实验过，同样无害。
眼下的二代呱土豆，也基本是没有问题，实验只是出于习惯，和谨慎。
始皇心情不错，特意前往城郊，看过土豆后，又来到红果园中视察。
“陛下，卫郡守带治下能人前来，正等在外面。”
始皇看着红果实验报告，微微颔首。
侍者便退出园中，将卫壮等人带进来。
进入红果园，萧吏便觉得浑身发凉，总觉得周围有怪异的窥伺感，但回头看去，身后只有表情恭谨的侍者，垂首而立。
他被这窥伺感搞得浑身发毛。
这感觉甚至削减了头一次见到始皇的紧张感。
卫壮介绍道：“陛下，此二人便是泗水得了奖励的两人，这便是那个长于识人的小吏。”
始皇把目光放在萧何身上。
这种时候，萧何本应做出恭敬的神色来，但他突然看到始皇背后的红果子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只眼睛。
血红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始皇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起了些兴味，说：“朕记得，卫卿说过你，是研究群体心理的萧子。”
萧吏连忙说不敢。
始皇看到他表情，再看满脸开心的卫壮，莫名从喉咙里逸出一声笑。
看到始皇的表情，卫壮：我好像被嘲笑了。
始皇站起身，示意几人：“来看看这红果，刚好成熟。”
侍者听懂始皇的意思，连忙摘下一个熟的红果，当着众人的面，小心清洗后端上桌前。
看着侍者清洗红果，萧吏瞳孔地震：你把水弄它眼睛里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
始皇偏偏还点了他的名字，说：“红果滋味甚好，萧子尝尝？”
与那只眼睛进水的红果对视，萧吏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冲击实在太大，他当着始皇，卫郡守，和表情大师喜的面，脑子里不由自主想：
这大秦，是不是早该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