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合礼制。
这地方是西乾月妥协了与苍南的成婚后,跟西琰要来的。
西乾月上辈子不与苍南住在一处,就一直都住在她自己的公主府上。但这辈子来这,也是头一回。
永安公主府上虽然没有人住,也没有安排下人,但该有的物件却一样不少。
西乾月熟门熟路地带着人进了府,直接将人领到她上辈子就用作审讯的西苑。她将昏迷的人扔在大殿中以后,安排梁丘炎带人回远东军,将军中审讯的家伙什和趁手的人都带来。
苍南则自顾自地四处打量着,他将这殿内看了一圈以后,发现西乾月竟然还没安排完。闲来无事的他只得拖着个干净的凳子,坐在昏迷的男子前,借着屋内的灯光好好看了看他们摸黑打劫来的人。
此人壮如熊罴,身上是一节节的肥肉,但肤色却如同女子般白皙。再观其相貌……
“我去!”苍南惊呼一声。
西乾月的话被苍南打断,转头向他看去。就见他从凳子上一个弹跳,跳出去两米远。
西乾月挥挥手,示意梁丘炎先去安排,皱眉走向苍南道:“怎么了?”
“王……王永亮!”苍南哆嗦着手,指向地上半裸的昏迷男子,满脸都是震惊。
梁丘炎准备迈出大殿的步子停下了,也重新走回来,好奇地站在一旁开口问:“王爷认识这人?”
苍南脸上的震惊收都收不住,目光从梁丘炎脸上移到西乾月脸上,快速眨巴了下自己的眼睛道:“你们不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浪子亮哥……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西乾月的眸子移到了地上那条肥肉上,又迅速移开:“……”她觉得自己眼睛脏了。
“噗!咳咳咳咳咳……”梁丘炎的反应更大,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大眼看着地上赤条条的那个将近二百斤的男子,又重复一遍:“采花大盗?岳王您……开玩笑吗?您是不是认错了?”
除了“大”以外,他没看到任何一个跟这名沾边的地方啊!
苍南立马扭头反驳:“怎么可能认错!就他这样的,你见他的第二次能认不出来吗?况且……他在北疆流窜多年,是本王亲手抓了扭送朝廷的!这王永亮别的不行,一手蒙汗药玩的那叫一个登峰造极,抓他可废了本王……不对啊!他不应该在大牢蹲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苍南这么详实的将这个半裸男子的身份道出,也由不得西乾月不信了。她深吸一口气,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力地开口道:“苍南,审你这个旧相识还需要上刑吗?”
“那倒是不用……”
西乾月点点头,伸手往地下那人一指,冷声道:“给他弄醒,让你们驸马审吧。”
苍南看着自己夫人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了下来,心脏也跟着一沉。他们一晚上费尽心思、满怀希望地抓了个能探知真相的刺客,谁想到抓回来个这玩意,确实放谁身上也舒服不了。
苍南抿抿唇,重新坐回王永亮前面的凳子上。
不多时,梁丘炎从院中井里打了桶水回来,直接泼在王永亮的身上。王永亮整个人浑身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不待懵神状态的王永亮清醒,苍南就率先开口:“王永亮,好久不见啊。”
“你谁……”王永亮没看清眼前人是谁,迷迷瞪瞪地就要张嘴骂人:“你他么……”
苍南的心情多少是被西乾月影响到了,此时也觉得烦躁。换在平常,他怎么也得听王永亮骂完了以后,再回上两句逗弄着玩玩。
然而现在,苍南直接拿剑鞘抽了他一嘴巴,止住了他的话。
王永亮的脸上顿时肿起一道红痕,在本就白皙的脸颊上显得刺眼极了。在莫名挨了一下以后,他瞬间头脑清醒了,目光定在眼前人的脸上,立马换上了讨好的笑:“大人息怒,小的错了,大人息……岳王?!”
苍南看着他脸上的那道肿胀,让王永亮那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更难以描述了,简直糟心。苍南将剑换了只手,再一次狠狠对着他的脸抽下。
又被抽了一嘴巴,王永亮半点不怒,反而连滚带爬地想要跪起来。但他的手脚都被牢牢绑住,根本没有着力点,只能像一条肥蛆一样蠕动着,卖力冲着苍南连连点头:“殿下抽的好!谢殿下赏赐……”
苍南不愿意与他多话,举着未出鞘的剑指向王永亮浑身上下唯一遮挡的那处,徐徐道:“本王问,你答。咱俩之间,应该不用走一遍那些审讯的流程了吧?”
“是是是,小的都懂,小的都懂。”王永亮扭动着身躯想离着苍南的剑远一点。他浑身上下哪都能丢,只有这大宝贝不行!
苍南冷哼一声,王永亮的那点小心思和弱点在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摸清楚了。所以哪还用上什么刑,往那上面一指,什么都就说了。
“你不是应该蹲在大牢里吗,怎么出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王永亮被吹进殿内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他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的命根子,讨好地答道:“小的……托一个江湖朋友进了‘外门’,外门势力很大,据说外门的主子是上面的人。只要答应给他们卖命,死囚也能被保出来,更别说小的这偷鸡摸狗的营生……”
“所以你去落西山做什么?”苍南继续问道。
“那个……上面的主子下了死令,让我们去把西山别苑里那个女子杀了。只要能成事,就我们许高官厚禄,要是没成,就把我们全送回牢里……小的也是赌赌运气,看落西山后面没有人把守,想钻个漏。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要是小的知道这别苑是您的,打死小的也不敢造次!”
“……”苍南实在不知道该对王永亮作何评价,半真半假地赞扬道:“你……挺聪明的。”
“你们主子叫什么?”后方,西乾月的声音突兀闯入。
王永亮躺在原地,抻长脖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殿中还有个气质高贵不可方物的女子,与他平日所见那些女子完全不同,当即兴奋起来,双眼放光:“美女……”
苍南的眼立刻气得瞪圆了,手中的剑鞘狠狠砸向王永亮身下那物。在王永亮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后,犹不解气,站起身狠踹他:“爷给你脸了是吧,不想活了是吧!”
直到王永亮一阵求爷爷告奶奶的哭嚎后,苍南才啐了一口停脚:“重新答,你主子叫什么?再有废话别怪本王直接废了你。”
王永亮哭得梨花带雨,抽搐不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说,小的说,小的一直跟着其他人一块喊他门主。”
西乾月:“……”
一旁的梁丘炎等人:“……”
苍南原地深呼吸了几次,指关节被他摁得咔咔作响,到底没忍住,扯起王永亮的头发俯身挥拳。
又狠又密的拳砸下,拳拳到肉,起先王永亮还能发出哀嚎,一段时间后,就彻底没了动静,只剩下苍南锤击的“嘭嘭”声。
西乾月没拦他,坐在原地思索着。虽说王永亮没给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但也足够她确定了,他们是太子的手下无疑。
想通了这点,西乾月也懒得再看被苍南打的不成人形的那坨了,起身带着众人往外走,让他们都散了,顺便自己去找今夜睡觉的屋子。
西乾月费了些时间洗漱完毕后,回了寝殿。踏进殿中,她不禁对殿中熟悉却又陌生的布局愣了一瞬,她的上辈子曾独自在这度过了四五年的黑夜,但此时却觉得这屋内有些冷寂,也有些空。
西乾月扫视一周看着屋内的摆设。殿梁雕龙画凤,彩绘栩栩如生,殿内地面上铺的是番邦进贡的绒毯,入目便是御赐的瓷器玉器,圣宠之下也不过如此。
昏黄却不带暖意的灯光下,西乾月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可这里明明与前世别无二样。她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指,考虑着这种感觉的来源。
在这时,苍南推门而入了。他应该是去洗了个凉水澡,外袍也不知被他丢去了哪里,草草拢着中衣就回来了。
他走到西乾月的身旁时,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气和皂角味。与这些气味一同传来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渗入她的心里,又从心间流淌至四肢百骸。
刚刚脑中那种莫名的黑暗像是被一盏名叫“苍南”烛火点亮,空寂之感也被他的聒噪冲散了。
“站这发什么呆呢?再不睡天可就要亮了。”苍南从身后揽住西乾月的腰身,带着她往床上走。
忙碌了一晚上,苍南还把王永亮那个蠢货狠狠修理了一通,几乎是筋疲力尽、沾着枕头就睡了。
西乾月回神时,屋内已被苍南熄了灯,她人也被苍南抱在怀里裹好了被子。这应该是西乾月早就适应了的睡姿,但这里是她的公主府。
公主府的选址是西乾月定的。
西乾清的秦王府所在的那条街上,只有两座府邸,规模和制式基本相同。一座是秦王府,另一座早已闲置多年,因为那曾经是西乾清为西乾承选定的王府。自西乾承死后,西乾清不允许任何人选在那里,自然也包括西乾月。
当初听闻赐婚的西乾月悲痛欲绝,逼迫着西琰许给她一个离着西乾清最近的府邸开府,也就是现在的公主府。
她这个人没法靠近西乾清一步,到底她的府邸还能离他近一些。在无数个被西乾清推开的夜晚,她会独自坐在府内最高的屋檐上,看向秦王府的方向。
西乾承死后,封闭自己的不止一个西乾清,还有她。
上一世,西乾月像是迷失在冰川中的旅人,虽然身边有过无数双能带她回到温暖世界的手,但她都拒绝了。她只想从西乾清身上得到温度,她甚至坚信自己只靠着西乾清给的温度就足够了,她可以和西乾清相互取暖。
现在不一样了,她拉住了一双伸向她手。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永安公主府竟然突然多了些温度。这温度,终于不是通过她费尽千辛万苦地从西乾清那里榨取的,更不是死守着西乾清的施舍得来的。
西乾月安静地听着身旁苍南的呼吸声,直到那声音趋于平缓,她依旧没有睡着,脑子甚至愈发清醒。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西乾月忽然很想将那个潜藏在内心深处整整两世的秘密说说。她这般想着,就直接做了,她的声音很轻:“苍南,睡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
西乾月庆幸于苍南已经睡了,她是想把憋了很久的秘密说一说,给自己透透气,但不想多添什么麻烦。
“二哥死前,跟我吵过一架。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了我对西乾清的感情,逼着我放弃,我做不到。就是在我与他冷战的时间里,他出事了……我真的很自责,我那时决定了,就把这件事死死的埋在心里,做一辈子的兄妹算了。西乾清既然对我无情,我又何苦平白给他增添负担。
“至于后来,为什么我又将追求西乾清的这件事闹到满城皆知沸沸扬扬……
“是因为我发现,我似乎……也不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讲到这里,西乾月停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那笑中的情绪很复杂,有讽刺,也有怨恨,最终通通归于无奈和自嘲。
没有人发问,西乾月却兀自回答着:“证据啊,证据就是……我与西乾清,有过一夜。”
她知道西乾清不善表达情感淡薄,她也知道西乾承的死对他的打击之大。就算是曾经所有西乾清对她好的举动,都能归因于他为了西乾承的妥协,但那一晚,不是。
这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西乾清也对她有情。
为此,她义无反顾地坦白了心迹。
为此,她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伦理朝纲追求西乾清。
藏在心里接近十年的秘密被这么说出口,西乾月感觉一身轻松。困意上涌,她将被子向上扯了扯,又侧过头半支起身子替苍南盖好。掖好苍南身侧的那处后,她的目光上移到苍南的脸上……
正对上了一双清醒至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