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驶入内河,半日的行程之后入了郊远州范围。
徐离本禹伸了个懒腰,这两日有苏云染在身边帮他调理身体,身上的余毒也已经清干净了。身上的伤口虽然还在换药,但体内的毒清了,身上的伤痛比起体内毒素带来的揪心痛苦就不算什么了。
苏云染这两日是愁得不行,偏偏这愁还不能跟任何人说。
暂时联系不到梁鹤祯,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看,他昨天应该已经到了檀嵩县。以他的细致,那是一定会到江边的打斗现场勘查的。
只要他勘查过那就不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沉下去白菜什么的……是不是也该浮起来了?如果他发现了这些,应该就能推测到楼船上的粮食已经被扔到了江里。
这样一来,敌人是被迷惑了,友军只怕也要被迷惑了。
苏云染是真担心梁鹤祯会认为他们粮食不够,就会选择在最近的渡口下船。那样岂不是会跟五大家族的人直接撞个正着?如果他的人马够多还好说,如果人马少了,那又是主动送人头了。
将兰溪悄悄叫到一旁,苏云染有些紧张地闻到:“郊远州是州府,应该有我们的人吧?”
兰溪摇摇头,苏云染好生失望:“榕城、追雪城都有自己人,怎么同样是州府的郊远就没有呢?情报网怎么能落下这么重要的一个城池呢?”
兰溪依旧摇摇头:“夫人我摇头不是说没有自己人,而是我并不知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的情报网十分严密,很多人都是直接跟公子联系的。很多命令也只是公子直接下达不经过其他人的手,所以所有的暗网名单只有公子一个人知晓。或许……陈伯和玉嬷嬷也知道一些,但想知道全部名单那就只有公子知道。”
苏云染扶着脑袋,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兰溪给她倒了一杯茶,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此刻的焦虑,但在她看来终归都是因为担心梁鹤祯。
“兰溪知道夫人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公子,但是夫人不要忘记了,公子身边的禹城军可不是一般的军队。听萧先生的意思,禹城军可是他手下的精锐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是常年侵染在战场上的。这种士兵,可不是五大家族收拢的那些士兵能够相提并论的。”
苏云染点点头,徐离本禹的确是说过禹城军乃是精锐部队的尖刀子,不光训练有素,而且至今还从无败绩。
可苏云染担心就担心在梁鹤祯一个大启人,究竟能不能让主帅信服跟他来救驾。正是因为禹城军是精锐部队,有点傲骨、傲气那都是十分正常的。
她可不认为就凭着一块令牌和手书就真的能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将军乖乖听命,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
见苏云染的眉头是丝毫没有松下去,兰溪垂首轻笑起来:“夫人就对公子这么没有信心?就算那陆齐山将军再怎么强硬,我都想相信公子有办法说服他。虽然我们现在暂时失去了联系,但夫人忘记了一方谷的事了吗?”
苏云染愣了一下,一方谷?一方谷什么事?
她反应慢了三拍才反应过来,兰溪说的是她坠崖失踪的事。当初人人都说她已经死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可偏偏梁鹤祯坚持着自己心中所想,他说他能感应到她一定还活着。
所以现在的他们真的只能通过感应找到彼此吗?这听着也太玄乎了,太不靠谱了。
苏云染双手捧着自己两腮帮子唉声叹气,兰山过来敲门:“夫人,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苏云染立即坐了起来,脸上也恢复了神采刚才的颓败之气荡然无存:“走,带我去看看。”
楼船停靠在芦苇荡中,一旁还停着十来条乌篷船。每条船上都站着一个船夫,都是正当壮年。其中一条船上,一个老者正在船上烹茶,到他这里这画风倒是有些突变了。
苏云染用眼神跟兰山交流,兰山点点头,看来苏云染没有猜错,这里面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这个烹茶的老者。
船只都用绳索连在了一起,苏云染尝试了一下,就船只这晃动的程度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踏上去。
“老人家,还请船上一叙。”苏云染没有办法,只好请人家上来。
老者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姑娘不是想要我这船吗?怎么,嫌弃我们这船太小太破了不成?”
那些船夫都哄笑了起来,兰溪皱着眉头很是不悦:“夫人……”
苏云染还没开口兰山先拉住了兰溪:“先别急,他们并没有恶意。”
话虽如此,可兰溪却觉得很刺耳。若是让工资知道夫人没这么一群人给调侃了,定然是不高兴的。
苏云染倒也不恼:“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我既然诚心想要这船,又怎么会嫌弃它小呢?既然是我找上您谈这笔生意,那自然也得拿出点态度才行。”
输人不输阵,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兰山,拽着我点!”小船被波澜冲得一晃一晃的,至少船上落下一点重力,船只立马就会被荡开。这样一来,苏云染很有可能会……因为站不稳直接摔下河里。
这么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她可不想落水。
兰山用力地点点头:“夫人放心!”兰溪赶紧让出了足够的空间,好让兰山及时拉住苏云染。
苏云染从甲板上跳下了小船,船只猛地一个下沉晃了起来,兰山紧随其后稳定住了船只。
不过兰山和兰溪都有些惊讶,苏云染竟然稳住了自己。按理说这要是没有学过武的人碰到这种情况,早就四仰八叉掉下去了。可苏云染刚才好像……有点招式,稳住了下盘,并没有寻常人那样慌张失控。
此刻兰溪和兰山心中都同时升起一个疑惑:夫人不是不会武功吗?
苏云染松了一口气,武学空间空算没有白开!跟着聂老学入门心法和招式也,虽然眼下依旧只是绣花腿,但基础还算打得不错。
踏过一条条猛烈晃动的船只,苏云染总算是到了老者所在的船上。
老者笑呵呵地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我们这些水上讨生活的人都是粗人,可没有什么好茶招待。”
苏云染微微一笑,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就端起茶杯喝了下去:“这茶味道浓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老者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难怪你一个小女子能说得上话,倒是有勇有谋。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要的船我都带来了,你说用你这大楼船跟我们换这小船,按理说这楼船的价值足够了。不过……”
老者顿了顿,呵呵地笑了起来,又续上了一杯热茶:“我们也是混江湖的人,你们用远高于小船的价值楼船跟我们置换,这亏本生意太明显就不是亏本生意了。”
苏云染脸上依旧噙着笑容,从老者刚才刁难她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些人并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是占点便宜就满足的人。
“您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
老者眉毛胡须雪白,这一笑倒是像个圣诞老人一样和蔼可亲。只不过这位可不是来给她送礼物的,看着架势是要狠狠宰她一笔。
“五百两!五百两加上这条楼船。姑娘这生意应该也不亏吧?毕竟这楼船可不见得是个好东西,只怕是分分钟会要命的。”
苏云染垂眸笑了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老者是笃定他们在逃,所以才这么谨慎用楼船还小船。
苏云染只是笑着并没有立刻答复,老者也在迅速地思考着,五百两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高了。不过他们既然在逃亡,说不定身上还真就没有带那么多银子。
这个可怎么办呢?老者眼神一瞟,就盯上了苏云染身上的首饰。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苏云染这才开口:“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既然老人家也明白了我的意图,那我也隐瞒了。我要你们将楼船开到下一个渡口。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靠岸在水上漂个三五日。这既保证了我的安全,也是对你们的安全保证。还有,船上的粮食和充足,计算在水上漂个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问题。”
老者很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小姑娘很有魄力!这事,就这么办了!”
苏云染拿出了八百两银票推到老者面前,老者扫了一眼却皱起眉头:“小姑娘,你这是何意?”
说好五百,她却给了八百。
苏云染起身道:“多出的三百算是我的心意,从这一刻起,我希望诸位守口如瓶,权当没有见过我们。”
老者定定地看着她,抽出了三张银票推了回去:“你丫头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做事向来有原则,这五百两里已经包含封口的价格,多拿是坏了我们的规矩。”
苏云染这一刻终于放下心来。
但桌上的三百两银票她并没有收回,将银票又退了回去,笑道:“刚才是我口误了,这些银子是天冷请各位大哥喝酒的!”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冲着边上的船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过姑娘。”
闻言,所有船夫纷纷朝她拱手道:“多谢姑娘!”
老者收好银票起身,冲着船夫又道:“上船!”
双方调换,老者站在楼船上冲苏云染拱手道:“姑娘,船上粮食充足,我们打算到江上去打打鱼。反正我们会远离元胶州城,这不算是违背我们的约定吧?”
苏云染点点头:“如此也好,江上广阔或许更加安全。那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老者哈哈大笑,临走还不忘调侃她一句:“姑娘乃是贵人,我等一介草莽,怕是不会再见了!老夫的粗茶就留给姑娘了,好茶喝惯了,尝尝粗茶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苏云染垂首浅笑,这老爷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兰山,出发吧!”
船只解开了绳索驶离了芦苇荡,朝着远郊渡口而去。
徐离本禹这个皇帝倒是很接地气,这么小的乌篷船也怡然自得,尝了一口粗茶还很认真地点评了一番。
苏云染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颠覆了我对皇帝的影响。该不该说,皇帝风评都被你害了。”
徐离本禹闻言哭笑不得:“皇帝的风评?此话怎讲?”
苏云染翻了个白眼,给徐离墨也倒上一杯粗茶:“何为天子?掌天下生杀大权,一个不高兴就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你看你,穿得道袍,身上到处挂彩。胡子多久没刮了,啧啧,邋里邋遢。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你太接地气,还是该说你实在不像个皇帝?”
徐离本禹哈哈笑着,徐离墨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妹妹呀,敢这么说皇帝的人的小妇人你也是第一个!该不该说,小妇人的风评都被你害了?”
苏云染抽了抽嘴角,似乎感觉到一群乌鸦在头顶翩翩起舞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