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蒲公英女孩

入夜,万籁俱寂。

古拉卜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同样躺在了床上。

这个家,他刚回来不久,还不是很适应。

之前因为魔鳞病的原因,他总是住院,几乎把病房当成了家,而现在回到了真正的家里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他才逐渐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虚空被关闭了,须弥人丢失的梦又回来了,这让大部分没有做过梦,或者说小时候会做梦,但长大之后就不做梦的须弥人感到十分新奇。

这段时间每天夜晚须弥城都很安静,因为大家都想赶紧睡觉,好好地做个梦。

“在孩童时期,大脑的发育还不完全,也不会佩戴虚空终端,那时候的孩子是会做梦的。

等孩子长大了,可以承受虚空的力量,虚空就会开始攫取他的梦境,以此来维持运转,这就是须弥人不会做梦的真相。”

不是生来不会,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将其舍弃了。

那时候的须弥人凭借着一股大义献出自己夜晚的临时港湾:梦。

将自己唯一能够献出的力量给了大慈树王,让她去解决禁忌知识。

五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现在的须弥,已经无人知晓这件事了,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大慈树王。

其实在这之前,即便大慈树王没有被遗忘,虚空的本质与须弥人梦境之间的关系也鲜有人知了。

短暂的寿命限制了人们的视野,他们遗忘了太多,蒙德如此,璃月如此,稻妻如此,须弥亦如此。

总有被遗忘者,也总有人会想要重新拾起过去。

朝花夕拾是文人的浪漫,而追本溯源则是史学家的夙愿。历史就是这样,在不断的重复与循环中循序渐进,直到它彻底被掩埋,沉入尘埃,不可觅其踪迹。

古拉卜睡着后,他的梦境如约而至,这曾是他的救赎与生命线,而现在成了他彻底放松下来的避风塘。

在梦中他会彻底忘掉自己已经睡着的事,以更自由更随意的心态去遨游,他有时候是风,有时候是星,有时候是鹿,有时候是鲸。

他可以是万物,也可以是自己,这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人思绪的结晶与具象。

“前天我看到了一只兔子,昨天看到了一头鹿,而今天则看到了你。”纳西妲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呢喃。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旷野转变为深邃的海,一头巨鲸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溅起的水花化作林木,将这片蔚蓝点缀成树的海洋。

成群结队的兔子从她的身边跑过,纳西妲恍如未觉。

过了几秒,又走来一只鹿。

小鹿走得很慢,缓缓靠近了她,终于在来到她的面前之后坐下,将头抵在纳西妲的胸口,十分乖顺地任她抚摸。

看到如此乖巧的小鹿,纳西妲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然后道:“作为明论派的优秀学员,你应该听过这句话。”

“《蒲公英女孩》,蒙德作家罗伯特?富兰克林?杨的作品,一个关于穿越时间的故事。”

古拉卜显出身形,站到被纳西妲抚摸的鹿的身旁,朝她缓缓低下头:“小吉祥草王大人,您居然会来我的梦境。”

“你的梦境很美好,看到你如此平静,我就放心了。”纳西妲点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来意。

古拉卜知道纳西妲为何要来,也不愿意卖关子,他直接道:“小吉祥草王大人是来问罪的吗?”

“你何罪之有?”纳西妲故作不知,歪着头问道。

她身前的小鹿化作一团蒲公英,蓦地散开,在突然吹起的风中飘散,再也找不到踪迹。

待她回眸,古拉卜已经半跪在地,打算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但纳西妲制止了他。

“古拉卜,你不用说,该说的,纳菲斯应该已经与你说过了。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安心留下就好。”纳西妲轻声安抚古拉卜的情绪。

其实她的心里带着一丝窃喜,这可是瞒着萨菲尔在挖她墙角,被发现可是要被教训的,所以纳西妲现在心里充满了背德感,觉得十分刺激。

古拉卜早就预料到纳西妲会这么说了,他闭上眼睛:“即便是如此问题,作为神明的你也能够包容吗?我不理解。”

“所谓信仰,并不是你认同谁,而是你选择谁。信仰是自由的,它应该以你的意志来决定。”纳西妲有点脸红,她这属于歪理,是教唆行为。

古拉卜沉默,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让她选,他会选谁?当然是选择小吉祥草王啊!他可是草神的子民。

但,心中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呢?

古拉卜啊古拉卜,你的命都是阿芙罗拉大人吊住的,这个时候还能心安理得地去信仰其他神明,你真不是东西啊!

古拉卜在心中怒斥自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纠结,纳西妲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纠结的,因为让你无比纠结的那个神,她同样有恩于我,而且,她已经认同了成为我的贤者这件事。

你无论选择谁都是没有区别的,我们本就是一家。”

纳西妲的眼睛眨了眨,心中闪过一丝心虚的情绪,她觉得自己这是在诱拐,但这个人是古拉卜啊,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将对方留下。

全知之眼的能力是情报相关,这个能力有着战略级的作用,在面对陌生敌人的时候,双方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如果拥有古拉卜的能力,那么敌人的一切信息都将会变得透明公开。

这是多大的领先?

再说了,全知之眼的本质其实就是极高的世界树亲和度,古拉卜凭借这样的亲和度可以从世界树之中获得情报,他难道不应该留在须弥?

世界树的化身不就是她纳西妲吗?

所以古拉卜就应该是纳西妲的部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古拉卜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纠结于自己的摇摆不定,并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想要离开会引得身为神明的纳西妲亲自过来挽留。

他不知道最好,纳西妲觉得省事,否则自己那点小九九被看穿了,引得萨菲尔大晚上爬她净善宫里去,怪吓人的。

“所以,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信仰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在你看来你的一些做法已经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但是在神明的角度来看,这是没有问题的。”纳西妲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古拉卜则是愣愣地听着,听到最后,他明白了。

其实小吉祥草王也好,阿芙罗拉也罢,信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都是在践行自己对须弥的信仰,他不是叛徒,他是功臣,是大功臣!

古拉卜放心了,纳西妲也松了一口气。

目前看来情况稳定,事情似乎没有被泄露出去,不然以萨菲尔的性子,这里估摸着已经不是这么平静了。

嗯,晨熙没有通风报信,这很好。

古拉卜被忽悠瘸了,萨菲尔并不知道自己内定的一名愚人众高级侦查型尉官被某个小羽毛球给忽悠住了。

她还在沙漠之中陪着提尔扎德几人。

哲伯莱勒烤肉的手艺值得信赖,几人吃得很尽兴。

就连对蝎子排斥不已的提尔扎德也对哲伯莱勒烤出来的蝎子肉赞不绝口,早已忘记了一开始的矜持。

唯独萨菲尔,她老老实实吃着鸟肉,碰都没碰一下蝎子肉。

“唉!真好啊,你们都有那么精彩的冒险,我打从记事起就跟书籍为伍,都没什么远行的机会。这次还是我第一次独自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提尔扎德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有些意犹未尽。

萨菲尔随手拿出一瓶苹果酿扔给他,提尔扎德慌忙接住,然后有些惊恐:“在野外露营还要喝酒吗?会不会太过放松了?而且我也没喝过。”

“让你喝你就喝,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婕德脸颊微醺,身上散发着酒气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了。

哲伯莱勒皱眉看着自己女儿被萨菲尔带坏,作为父亲,其实他并不认同婕德喝酒。

但是萨菲尔都给了,婕德自己也想喝,他便没说什么。

毕竟是沙民,其实没那么讲究,他只是还想把借的培养成优菲想要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那个目标已经比天空岛还远了。

婕德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后看向提尔扎德:“说起来,你不是那个什么‘室内派学者’吗?听起来就很没劲啊。”

“唔…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和你们的生活比起来,确实没什么起伏。”提尔扎德扶额。

何止是没有起伏,他的生活已经平静如水了。

叹了一口气,提尔扎德接着道:“就像这片沙漠,膂力不佳的人,想要找到一片没有他人涉足的绿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吧。”

“原来你过得这么不开心吗,那为什么不去干点别的呢?像那个纳赫蒂加尔一样当个行商就挺好。”婕德提议道,“或者像我和老爹一样,做些自己擅长的事,不也挺好的吗?”

萨菲尔伸手捏了捏婕德略显粗糙的脸蛋,笑着说道:“哪有那么简单,提尔扎德姓欣迪,是须弥有名的学术世家,他如果抛开学业去做别的事,在那些亲友眼里就是桀骜不驯。

这会让他众叛亲离的,因为有损家族名誉。

而且,就算不提家族,你觉得以提尔扎德的身手,还有他的…额…交际能力(其实是情商),他能做好生意?他能去作战?都不行的。

学习与研究是他唯一的路,须弥,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这也算是一种子承父业吧。”

提尔扎德用力点头:“萨菲尔小姐看得很透彻,就是这个道理。

农人的孩子学耕作,铁匠的儿子学打铁,虽然我学得不怎么样,比不上家族里那些更有天分也早有建树的学者。

但事到如今,要让我去做其他的事,恐怕我也已经做不到了。”

他说完,打开手中酒瓶的瓶盖,仰头开始猛灌,一连串的气泡在透明倒置的瓶子中浮现出来,于瓶底融成一片空气,这足以说明提尔扎德喝了不少。

喝完酒,他有些泄气地长叹一口气:“唉…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算了,你们想笑就笑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为什么要笑呢?”萨菲尔脸上也有酡红,少女精致的脸颊染上那抹红晕,在篝火的衬托下看起来美不胜收,只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萨菲尔不是个妖艳鲜明的长相,而是带着一股子独属于璃月女子的温婉感觉,特别是炽天使模式下,她的一颦一笑总能轻而易举获取别人的好感。

这是她作为苏瑾的时候养成的气质。

换言之,她很明媚,很温暖,如同来自一幅水墨画,又像礼拜天,教堂窗口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因丁达尔效应而有了具体模样的柔软阳光。

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因为转变为炽天使模式,黑色的眸子染上了一抹圣洁的光彩:“你只是太认死理啦,其实人生从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人生的岔路口数不胜数,只要向往美好,终点的风景就会美好得符合你的预期。

我们只需要坚定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认真地过好每一天,遵从本心,就能够抵达想要的终点啦。”

“就是说啊,提尔扎德,你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了。”婕德十分认同萨菲尔的话,“你看,你之前不是还提过一个亲戚吗?她不就是把家族的规矩啊,传统啊什么的全都抛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说不定,她现在正在沙漠的某处,和我们一样,被牛奶一样的月光照着,迎着干燥的晚风,回顾自己幸福的一日呢。”

婕德开始畅享,其实这样的人生,也不错吧。

哲伯莱勒低着头,红绫下的眸子暗了暗,没有说话。

提尔扎德没有注意到哲伯莱勒的不自然,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唉,要是我能有她片鳞的勇气…”

“我还是理解不了你。说实话,我从不觉得做决定是多么困难的事。我之前都没怎么考虑过,好像打从记事起,就一直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婕德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回忆了一下说道。

提尔扎德摇头,过了几秒才解释道:“婕德小姐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啦。

你看,人生有很多选择没有错,就好像萨菲尔小姐所说的那样,不同的选择会将我们导向不同的结果,可我们在做出选择的同时也在放弃着可能性。

我们只能到达一个结果,这就意味着其余可能性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中被抹杀。

选择了一个,放弃其余全部,这就是人生选择题的困难之处。”

“就像大树的枝杈,虽然都是出自同一根系,最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分杈以后,可能数十上百年都无法再次触碰彼此。”哲伯莱勒深有所感,“只有等到整棵树都凋亡了,全部的躯干都腐朽了,跟别的枝杈才会再次在泥土中相遇。”

说着说着,哲伯莱勒又想起了往事,分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优菲有没有在等着他,最后还是把女儿教成了沙民的样子,他在心中其实还是觉得对不起优菲。

“抱歉啊,优菲,我太没用了,咱们的女儿,还是没能成为鼎鼎有名的学者。

她已经适应了与我一同流浪的生活,现在就算是让她去读书学习,她估计也不会答应,我真是…太失败了。

不过,婕德长得很像你,性格也像。每每看到她,我都会想起你,虽然,你可能会对我产生失望,但我现在真的在因她而骄傲。

你说…等我死了,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优菲,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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