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旁看不下去,塞了一张湿巾到她手里,她接过来,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湿巾上一片浅红的血迹。
“好,我都咳血了,我明天就死!你就留在天津不要回来了!反正那儿什么都有,有公司,有高球,姑娘也不少,别再找我!”陈白露使性子挂了电话。
薛先生的电话马上又打了过来,只响了一声就被按断了。然后陈白露关了机。
我看着她怒容未消的脸。 “唉,白露,你不能激怒他。” “为什么?”她敏捷地抬起头,用并不友好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他供给我一切,我就要事事顺着他,不敢忤逆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嘴上这样说着,但我心里想的是:难道不是这样吗? “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迁就。”我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说法。 “哼,说得跟你特别有经验似的。”她在病中,可反应似乎比平时更快了,嘴上依旧丝毫不饶人。 我脸一红。我唯一的恋爱经验就是对陈言,如果那也称得上恋爱的话。 我泄了气。
~4~
那天是7月21日,天一早就阴着。我和杨宽坐在病房里陪着陈白露,她十分焦躁,一会儿要喝加冰的水,一会儿又嚷背后的靠枕不舒服。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她不要喝冰水,但全住院部最软的枕头都给她了,她还嫌难受。 “这是什么破医院?打完这瓶点滴就转到和睦家。”她盯着杨宽说,那语气完全是霸道的命令。 杨宽好言抚慰:“你看外面的天色,要下雨了,你得肺病最怕着凉。” 狂风正吹得窗外的杨树枝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黑云压城,下午四点如同七八点钟。 “这么硬的枕头怎么睡?”她尖着嗓子说。 “我回家给你拿鸭绒枕。”杨宽拿起车钥匙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雨眼看就会下起来,又赶上晚高峰,没有四个小时你休想回来。” 我又转头看陈白露,她仍然皱着眉头不安分地扭动着,我有点儿生气:“陈白露,我和杨宽从夜里四点到现在没有合眼。”
陈白露不说话了,仰头躺在枕上闭目养神。杨宽趴在桌子上打盹, 我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这时候,暴雨已经瓢泼一样地下了起来,我站在窗前,视线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柱。微博上各地的网友都在围观这场罕见的暴雨,到了地铁一号线被迫停运,语气才由调侃变成了担忧。
这场雨成了灾难。 夜里,我把已经睡着的杨宽叫起来,给他看新闻:“你瞧,广渠门下淹死了一个开车的人。” “我的天。”他吓了一跳。陈白露也醒了,茫然地看着黑洞洞的夜色,狂风似乎颳倒了一棵树,树干和地面发出恐怖的撞击声,然后是一连串的汽车警报声,在医院的夜里格外悽厉刺耳。我们面面相觑。
后来我说:“你要不要问问薛先生在天津怎么样?”
她点点头,示意我把手机递给她。我替她开了机,她拨通薛先生的手机,却显示无法接通。 “可能在应酬?”她疑惑地说,然后打给薛先生在天津的秘书。 秘书说:“薛先生下午一开完会就回北京了。” “他不是明天还要打球?” “他说明天早上再来天津,他急着回去看你。” 陈白露一愣:“他几点钟出发的?” “大概下午四点钟,我们说天气不好,劝他不要走,但他说开得快一点儿,能赶在雨下起来之前回到北京。” 然后陈白露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白露!”我眼看她要晕倒,冲到病床前。她重重地倒在我身上,前额的碎发立刻被虚汗浸湿了。 “你别胡思乱想,哪里有电话打不通就往坏处想的?”我劝她,但我自己也慌了。 我和杨宽四处打电话,给交通局、给公安局、给武警大队,动用我们认识的所有人寻找薛先生的下落。按照时间推算,雨下起来的时候薛先生正在京津高速上,而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显示着,这条高速严重积水, 汽车像火柴盒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有的只露着一个车顶,有的漂到了远处的田地上,远看如同汪洋大海。人们手拉手站在大巴车的车顶。
我们没敢把这恐怖的图片拿给陈白露看。 而这时我和杨宽才发现,我们自恃了二十几年的所谓权势,在危难关头根本没有用。一条高速路有几百公里长,被积水没过车顶的汽车有成千上万辆,除非动用卫星——只怕卫星也无能为力!
我和杨宽把两个手机打到没电,瘫坐在椅子上。
陈白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找陈言。”
“谁?”我和杨宽都吓了一跳。 “陈言。他不是用外交部找过我?” 我的眼泪涌出来。
我摸着她蓬乱的头发、她高烧消退后冰凉的额头:“现在连外交部也使不上力气了。”
她神经质地一笑:“连我都找得到,还能找不到别人?” 我不知该说什么。 筋疲力竭的杨宽握住她因为打点滴而高高肿起的手。“白露,现在只能等。” “等?”她抬起头,像是听不懂这个字似的。 “听天命。”杨宽说。
这是多么可怕的三个字啊。雨在后半夜停了,我们的恐惧却没有减少一分。房间里闷热得吓人,我把窗子打开一条缝,外面劫后余生的新鲜空气一股脑儿涌进来,带着些微的泥土腥味。我清醒地一凛。
我扶着虚弱的陈白露站在窗前,院子里那棵被风拦腰吹断的树死状惨烈,枝丫摔得到处都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在树干上蹦跳着,在路灯下留下贪婪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