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吗?东方朔听出小崽子的潜意思, 忍不住瞪他。
小霍去病盯上司马相如和张汤。二人被看得不敢谦虚,赶紧拿一块红艳艳的西瓜。小霍去病见状就看他大舅。卫长君递给他两块,他给阿奴一块。卫长君又递给他两块, 然后是比他俩慢许多的两个弟弟。
牛固也得了一块。牛固见一盘瞬间没了, 又回屋叫许君切点。许君又切两盘送过来, 一个西瓜才切一半。
少一盘补两盘,司马相如越发觉着卫长君同传说一样热情好客。而这点张汤是不信的——出身奴隶, 在秦岭待几年就变成谦谦君子了?沽名钓誉之徒还差不多。若说以前张汤有多鄙视卫长君此刻就有多羞愧。小口小口吃着西瓜, 比窈窕淑女还要文静。
卫长君不会读心术,误以为张汤放不开, 他三口没霍去病一口多,卫长君又给他一块。张汤忙说:“不用, 不用。”
“自家种的。”卫长君又递给司马相如一块, 然后眼神示意东方朔,想吃自己拿, 我就不招呼你了。
以往东方朔随刘彻来只有看的份, 不是刘彻不许,也不是他不敢吃。而是禁卫郎官都是他同僚, 卫长君给他就得给其他人,几十个人尝个味, 半个西瓜没了。他们也不是吃过就走, 通常从上午呆到下午。刘彻走的时候还拿,卫长君还会叫卫青给他母亲妹妹捎几个,这哪够啊。
卫长君屋后有一大片空地,宽有二十四丈,长近五十丈,今年开春他留四分之一种初夏和深秋时节吃的红薯和玉米, 四分之一种上一年四季的蔬菜,二分之一全用来种西瓜。东边和西边墙根底下种豆角、南瓜等爬藤蔬果。有的种子是多了两百亩地后良种仓库随机掉落的,有的是嘟嘟买的。
然而今年西瓜多了,刘彻跑甘泉宫去了。
以前刘彻想在上林苑种西瓜,后来红薯亩产出来,他觉着种少了还不够他母亲给姊妹们的,种多了浪费土地,反正不种也能吃上,所以一直没种。
卫长君有想过问禁卫郎官等人要不要种子。得知回回随刘彻来的那些人,只有东方朔家贫,他弟卫青出身最低。卫长君不想他的一片好心被人说成“卫长君以为人人跟他一样想吃点什么都得自己种啊”,就没问出口。这就导致几年过去了,除了夏天来卫家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世上有“西瓜”这种瓜果。
司马相如就不知道西瓜,以至于吃上一口同东方朔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样,大为意外,“难怪曼倩说不吃会后悔。”
东方朔颇为得意地看张汤,“没骗你吧?”
冰凉冰凉,甜而不腻,张汤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瓜,越发觉着他以前小人之心,“多谢大公子款待。”
卫长君毫不在意地笑笑,“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虽然这瓜涨肚,但消化的快。”
初来乍到的张汤很不好意思地说:“尝个味就行了。大公子,别只顾我们,你也吃。还有韩兄,侯爷,你们也吃。”
窦婴吃两块就微微摇头,“上了年纪,脾胃不好,这西瓜太凉,不能再吃了。”说完就去屋里洗手。
司马相如好奇地问卫长君家是不是有冰窖。卫长君笑道:“我也想有。不过不是。放在刚打出来的井凉水里一样可以冰的冰凉冰凉。”
张汤见他有问有答,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市井传言,“大公子最是和善。”
“大公子,易种吗?”张汤方才注意到了,西瓜来自院中,他家的院子大,他想在自家种上一些孝敬双亲。
卫长君不知他何出此言:“于我不难。”
“我可以在自家种吗?”张汤问。
东方朔摇头。
司马相如也注意到卫长君吩咐女奴去院里和地头摘瓜果。果子来自地头,那瓜就来自院中,“不如大公子院中的地肥沃?”
东方朔边吃边说:“其一,大公子家的院子够空,风进的来,太阳能从早晒到晚。其次我有次随陛下去摘瓜,看到地里有粪。大公子教我等种红薯的时候说过,粪肥得沤一个夏天才能用。你们城中的家里只有恭桶,拿什么沤肥?”
最后这句把二人问住,难怪城中有种红薯的没有种西瓜的。想到这,张汤就问:“好像乡间也没有?”
卫长君:“红薯可以当饭,做成粉面可以储存。西瓜晚收两天就炸了。乡民攒点钱找我买红薯苗,我总不能说,顺便买点西瓜种子吧。”
司马相如颔首:“有道理。”
东方朔嘴快忍不住说:“还有还有,红薯不挑地,西瓜看运气。不然我早种了。”
卫长君见他说的跟亲自试过一样,“说得好像你种过。”
东方朔噎住,有一丝不敢相信卫长君竟然挤兑他。
韩嫣去屋里洗了手出来正好赶上这一幕,“东方朔,我也想说,你又没种过瞎嘚嘚什么。经你这一说,长卿兄和张老弟会认为长不出西瓜。其实种也能种,但不如长君家的大且甜。赶上运气好,一片藤只有一个瓜,说不定比这瓜还甜。”
东方朔不禁说:“我说了,看运气。”
小霍去病打个饱嗝,道:“你没说清楚啦。”看一下张汤,“这个张老弟问能不能种,你直接摇头。你该说,种的出长不大啦。”
张汤不禁眨了眨眼睛,想确定一下,“小公子,叫我什么?”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去病,不得无礼。”
霍去病看向韩嫣:“他叫的。”
“我叫你这么叫了?”韩嫣瞪他,“吃好了就去洗脸洗手。”
小不点被他舅惯的爱干净,西瓜水黏糊的他也受不了了,冲他哼一声就往屋里跑。到大门边,回头喊:“别吃了!”
小阿奴把西瓜皮放茶几上跟上去。
张汤和司马相如一直想问“阿奴”是谁,没听说卫大公子有儿子啊。等两小孩走远,司马相如就问:“阿奴小公子是大公子的侄儿?”
“算是吧。”卫长君解释阿奴是他从奴隶市场买的。那时他太小不记事,而他的身体很难有子嗣,为了叫他母亲安心就把阿奴记在他名下,姓卫,名寄奴。
司马相如一听“难有子嗣”,赶忙道歉。卫长君笑道:“你又不知,何错之有。再说了,我大外甥多皮,你们几位也看见了。能把他顺顺利利养大我就谢天谢地了。可不敢再要孩子。”
东方朔深以为然。
张汤不禁问:“你又知道?”
“张老弟?”东方朔此言一出,张汤噎的说不出话,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叫过老弟。最恼人的是他没法生气,小崽子算是帮他数落东方朔。
卫长君打圆场:“再吃点。不吃完到晚上就变味了。”
喝了几杯水,几人都吃的差不多了,连连摆手。卫长君叫女奴打盆水来。
西芮打水,年龄最大的女奴钟媼拿着盆收西瓜皮。张汤天生刑狱人,观察细微,看到钟媼端着盆进屋,“大公子,西瓜皮另有妙用?”
卫长君:“喂猪。猪非常喜欢。其实削去外皮和里面的红壤,青翠色的那一层还可以用来做菜。”说到此看向东方朔,“你该吃过才是。去年比此时早一个月,你随陛下过来,有一道凉拌菜,还记得吗?”
东方朔想问是不是黄瓜,到嘴边想起一道菜,细丝状。当时他们很多人在一起用饭,还是用大瓷盆装的,“那个啊?”
卫长君点头:“不过那次的西瓜瓤不是啃的,都是用刀切的。”
东方朔笑着说:“我没误会。我还记得你吩咐曹女切的。”
卫长君是怕司马相如和张汤误会,“我担心你忘了。”
韩嫣还记得卫长君先前的猜测,司马相如想休妻。但这事直接问司马相如,他肯定不说,“东方朔,张汤来看那三件,今天也不是休沐日,你来做什么?”
正因不是休沐日,他才有空过来。赶上同僚朋友都休息,他早呼朋唤友到酒肆畅饮去了,“陛下不在宫中,我无事可做。”一想此事叫陛下知道不好,“我同丞相告过假了。”
司马相如不待韩嫣质问,“我无需日日进宫。”
东方朔被韩嫣一问,想起司马相如的烦恼。可是也不能刚吃好就起来走人,沉吟片刻,他想到一个办法,拿起小竹筐里的桃子,问道:“大公子,我瞧着这个好像比去年的大?您换桃树了?”
卫长君微微摇头:“不是。你那时候吃的还是五月桃,比这个小一圈。”
“难怪啊。”东方朔讨好地笑笑,“大公子知道我官小俸禄低吧?”
卫长君对小事无所谓。他闲的时候也有耐心同人周旋。韩嫣烦:“说人话!”
东方朔有点怕跋扈的韩上大夫,不敢拐弯抹角,“我觉着比城里卖得好。我想摘几个给家中幼儿尝尝。”
张汤禁不住皱眉,后悔跟他一块来,他怎么比在宫里还不要脸皮,“东方曼倩!”
卫长君见他先急了,顿时想笑:“没事,没事。最南边有一排,东边还有一排,你们不摘我们三家也吃不完。”
东方朔连连点头:“要不是天热早被山上的猴子祸害了。便宜野兽不如便宜我。”不待张汤开口就拉着他起身。司马相如想起来,东方朔先说,“我俩去就行了。”
正想往树上爬的小霍去病停下,“等等我。”回屋拿两个草帽。
卫长君叫卫步和卫广拿着篮子跟上,万一遇上猴子,他俩也知道如何应对。
转瞬间,桑树下只剩四人。窦婴同司马相如聊文章,韩嫣注意到司马相如心不在焉,给窦婴使个眼色。窦婴捶捶腰,令韩嫣送他回去。
司马相如觉着他的机会来了。
东方朔说过,卫长君盛名在外,卫长君若支持他,长安上下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司马相如就问:“大公子,我有一个好友——”
[好熟悉的开头。]自打被刘陵钻了空子,只要有外人找卫长君,不需要嘟嘟,嘟嘟也会一直陪着他。
卫长君颔首,[是很熟悉。]笑着鼓励司马相如说下去。
“他和他妻自幼相识,不过他家境远不如妻子。他能在外游学全靠妻子帮衬。他本人很有文采,妻子愿意嫁给他也是看中他的才华。”
卫长君佯装好奇:“出什么事了?”
司马相如下意识看卫长君的表情,见他脸上只有好奇,放心地说下去,“两人成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我朋友想纳一房妾,可他妻子不同意,直言有妾没她。我朋友为此左右为难。大公子若是碰到此事会怎么做?”
卫长君心说,我会跟卓文君一样离婚,无论你说什么。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卫长君不知道司马相如是先看到卓文君的容颜才起引诱之心,还是看到卓家财富临时起意,但他来长安多年今年才有这个心思,说明以前对卓文君有几分真感情。卓文君是才女这点毋庸置疑,她能令司马相如带其私奔,相貌应该也不差。
有钱貌美的女子,离了司马相如也能过得极好。
卫长君道:“何不休妻?”
“不可!”司马相如慌忙说出来,意识到他过于紧张,轻咳一声,“他们自幼相识,感情很深。”
嘟嘟问:[这就是看直播的人说的,又当又立吧。]
卫长君微微颔首:“那就不好办了。”
司马相如点头,“所以得知曼倩来探望大公子,我就想,我没什么要紧的事,便替他请教一下大公子。”
卫长君语重心长道:“世上没有两全法。精忠报国戍守边疆,就无法赡养父母。你——你朋友的妻子不妥协,就只能你朋友妥协。”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你朋友是长安人吗?”
司马相如下意识想点头,接着又摇头,“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司马相如想想怎么说,“他老家临淄的,人在长安。”
嘟嘟问卫长君,[临淄?怎么跟主父偃似的?他不知道你认识——他不知道!]
卫长君十分想笑:“那就好办了。”
司马相如心中一喜,来找他果然找对了,“大公子请讲。”
“叫你朋友把妻子送回老家,友人问起来,就说她在长安水土不服。过两个月你陪你朋友去酒肆饮酒,别人问起来,就说聚少离多,夫妻感情淡了,不想耽误女方,可又怕自己后悔,纠结是离还是放弃长安的一切回乡。别人一定会劝你朋友和离。别人也会认为你朋友跟妻子好聚好散。忍两三个月再纳妾,将来你妻子知道了也不好怪罪。只是前后至少得半年,只怕你朋友没这个耐心。”
司马相如想想还有犹豫不决:“只有这一个办法?”
“若是我就直接离。天因著作生才子,人不风流枉少年。”
司马相如不禁问:“这是《左传》里的一句话?”
“不记得了。听韩兄说的。”
司马相如颔首:“多谢大公子。我回去——回去就告诉朋友,叫他好好考虑考虑。多有叨扰,大公子莫怪。”
“还走?太热了,用了午饭再走吧。”
司马相如朝地里看去,东方朔和张汤没有回来的迹象,便又坐下同卫长君聊茶几上的果子。
申时四刻不甚热了,三人带着三包果子回长安。韩嫣和窦婴从各自家中出来,问卫长君司马相如找他何事。
卫长君从头说起。窦婴很是失望。卫长君劝他:“文采跟人品无关。就说张汤,也是走田蚡的门路上来的。田蚡除了敛财就是敛财,张汤却是个做实事的。”
窦婴摇头:“你莫安慰我。”
韩嫣叫卫长君继续。卫长君说到最后禁不住笑了。本想去卫家门口乘凉的窦婴停下来,诧异地问,“你跟他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卫长君点头。
窦婴张了张口,“你你——你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他那个岁数是为老不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