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声音令天地安静下来。卫长君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窦婴没等来回答, 奇怪地看看他。见他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窦婴笑了——坏小子果然有古怪,不敢跟他做邻居。
“大公子这是怎么了?”窦婴调侃。
卫长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窦婴故意问:“那片空地你另有用处?”
说有用也有用,可以种苜蓿。说没用也没用, 他家西边还有一片空地, 在那儿种也行。可他只想当窦婴的神, 不想当他邻居。
“在这荒郊野外吃点盐都不方便啊。侯爷搬到此地, 府上那些门客又该何去何从?”卫长君不待他回答,又提醒他不是孤寡老人,还有儿有女有妻。
窦婴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儿女老妻倒是好交代。先前被窦太后罢免, 窦婴心情抑郁, 曾跟儿女老妻聊过他想出去住些时日。但不是秦岭脚下, 离长安太近了, 他的目的是蓝田。
那时窦家人都劝窦婴再等等,等老太太气消了还得用他, 毕竟他是老太太最有出息的侄子。孰料这一等就是两年。窦婴觉着老太太活着他是没机会再步入朝堂。这两年老太太跟皇帝越斗越精神, 指不定他还活不过她。
在长安无所事事, 真不如在秦岭躲个清静,且能惠及万民。即便百姓不念他的好,只记得卫长君这位首种红薯的,他也算仰不愧于天, 俯不怍于人, 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宗。
可门客是真不好打发啊。窦婴决定再考虑考虑。
一夜翻来覆去难眠,翌日清晨窦婴用饭时都没精神。卫长君不想要这个邻居也就没上赶着关心他。
巳时左右,窦家奴仆来接他,他走的时候还带着行李, 卫长君放心地感慨:“可算走了。”
卫步与他同来送窦婴,“老侯爷不是说再住几日?”
“他府上门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是他想住也住不踏实。”卫长君想起什么,不由得变脸。
卫步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他走的时候没提红薯?”难怪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窦婴为红薯而来,也很喜欢红薯的口感,不带点回去,那就是——卫长君不敢想下去,把嘟嘟叫出来。
嘟嘟:[昨日你那番话反而提醒了他,想在这边安安稳稳住下去,首先得把家里安排好。]
[那你不提醒我?]
[你都没想到我能算到?你不说我也以为他放心不下家里。]
卫步又喊一声:“大兄,怎么了?”
“老侯爷十有八/九还会回来。”
卫步不懂:“拉红薯?”
种红薯!
卫长君真怕吓着年幼的弟弟,“我暂且不清楚。”顿了顿,“反正他不敢把我怎么着。虽然贵为侯爷,也是没有牙的老虎。你先回家,我去地里看看。”
屋里闷得很,卫步不想回去,更不想领外甥,就跟他一块去。
此时来帮他起红薯的村民都回家了。卫长君挨个查看盖红薯的红薯藤,足矣撑过酷热的中午就带着弟弟摘桃子。
到南端地头上,卫长君跟一只大猴子打个照面。卫长君不由得停下,猴子也一动不动。卫步紧张的抓住他的胳膊,猴子一见他动,抬手扔出了手里的桃子。
卫步下意识躲开,桃子滚到卫长君脚下。卫长君微微垂眸,桃子上有两排齿印。难怪猴子没发现有人,合着忙着吃桃呢。
卫长君抬眸,猴子一脸警惕,像是随时准备出手。他稍稍想一下,拉着卫步往后退两步,然后定定地看着猴子。
猴子可能懂了,也可能怕,反正转身就跑。
“等一下!”卫长君叫住它。
猴子停下,又满眼警惕地盯着他。
卫长君慢慢蹲下,捡起那个桃子朝它扔过去,“接着!”
猴子不懂人语,但它习惯性伸手接住桃子。卫长君后退一步,冲它摆摆手。猴子这次懂了,抱着桃子挤开竹林往山上飞奔。
卫步后怕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卫长君无奈又想笑:“看把你吓的。”
卫步想哭:“大兄,那——那是野兽!”
“它没主动攻击咱们不是吗?”卫长君把他拉起来,抱住他的肩膀安慰,“来给咱们干活的那些村民说过老虎咬人,说过狼凶,也说过野猪祸害庄稼,从没说过猴子伤人,说明还算温顺。”
卫步在他怀里有了依靠,砰砰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说话也不抖了,“何时说的?”
“来给咱家种玉米和红薯的时候。”卫长君拍拍他的脑袋,“猴子知道咱们是无害的,以后更不会主动攻击咱们,别怕了。”
卫步不放心:“万一呢?”
“那我就进宫面圣,告诉陛下玉米被猴子祸害了。”
刘彻的脾气,长安百姓皆知,他要不是皇帝,妥妥一祸害。
卫步不担心了,蹦蹦跳跳去摘桃。
卫长君看着他跳脱的模样,摇头笑笑,脸上流露出自己也不知道的慈祥。
嘟嘟禁不住[啧]一声。
卫长君吓一跳,循声看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猴子一出现它就出来了,先前一直没敢吭声是怕卫长君分心。嘟嘟虽然不懂人事,但它知道卫长君有危险它也活不好。
[你跟猴子对峙的时候。可惜你眼里只有猴没有人。]
卫长君懒得跟它贫,[我掰个玉米你看看这个月月底能不能收。最好跟红薯错开。回头也有足够的时间犁地种冬小麦。]
嘟嘟提醒他窦婴。
卫长君瞬间明白它的意思,他其实不用担心窦婴一直住下去发现他的秘密。窦婴觉着这里有意思,那是只在这边一天。改日叫他犁地耙地,累得他直不起腰,深刻体会到“粒粒皆辛苦”,他就待不下去了。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三天后窦婴带着几大箱子行李搬进他家,要在他家住到他的房子竣工再搬出去。
房子落成还得晾晒,卫长君粗粗算一下最快也得到明年正月。这这是要在他家住小半年。
素日他都是带嘟嘟去西院买东西。窦婴住进去,卫长君要避开所有人只能到山脚下。可孟粮等人担心他,不可能不跟着,也就是以后茅房的手纸没了他都没机会叫嘟嘟买。除非半夜三更,弟弟和大外甥都睡着了。
卫长君睡眠规律,硬撑也很难撑到那时候。再说了,半夜买东西怎么想都跟做贼似的。这样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把这老侯爷弄走。
翌日清晨,卫长君看到往驴车上搬红薯照常进城宣传的孟粮,计上心头。
孟粮和赵大从西市出来直奔韩嫣住处。尚未到休沐日,韩嫣自然不在府上。府里的奴仆皆知红薯来历不凡,孟粮带着红薯前来,韩家奴仆没敢把他拒之门外。孟粮便告诉韩府的人,魏其侯搬进他主人家,以后韩公子过去可能就不如以前方便了。
韩嫣个人精,休沐日回到家中得知此事瞬间明白卫长君的意思,当即进宫面圣。
刘彻没容韩嫣多说,只听到魏其侯住进卫家就禁不住皱眉,“卫长君在秦岭清修,他去秦岭做什么?”
韩嫣来的时候绕去窦家附近打听了一下,“隐居。”
“隐——”刘彻险些呛着,“他一个侯爷,老太太的亲侄子,隐个屁居!”说着霍然起身。
韩嫣劝他三思而后行。刘彻停下,抬抬手叫韩嫣退下。韩嫣见他冷静下来,就退出去从外部“瓦解敌人”。
窦婴能从家里搬出来,他儿女老妻肯定没意见。在街上转了一圈,韩嫣想到了很会奉承巴结窦婴的田蚡。
下午他去田蚡常去的地方溜达。
田蚡是个十足的小人。身为刘彻的舅舅,刘彻膝下空虚,他见着淮南王敢暗示其刘彻没有继承人,往后天下是他的。王太后不喜韩嫣,田蚡因他和刘彻关系亲密,见着韩嫣也能一口一个韩兄。
韩嫣自视甚高,往日懒得搭理这等小人。今日他别有所图,由着田蚡带他步入酒肆。吃酒期间,他透露窦婴心情郁闷,竟然搬去了秦岭脚下。
这是田蚡献殷勤的时候。翌日纠集一群人前往秦岭探望窦婴。窦婴所住的卫家西院堪称简陋,田蚡碍于卫长君乃卫子夫长兄不敢表示不满,但说什么也不许窦婴住下去。
窦婴心烦,卫长君佯装不知,趁着窦婴躲去茅房的时候暗示田蚡,老侯爷这几日时常一个人发呆,他真怕老侯爷想不开。
中午卫长君也没拿好东西招待他们,理由他们来得匆忙,家里没来得及备,给他们蒸两笼屉红薯。田蚡吃的频频放屁,越发觉得此地只有奴隶出身的卫家人呆的下去。
田蚡等人也没带行李,不得不在城门关之前回去。翌日上午,田蚡进宫告诉王太后秦岭脚下的真实情况。主要目的是陪王太后逗闷子。然而宫里处处有窦太后的眼睛,田蚡一出宫,窦太后就知道了。
窦太后觉着这个侄子故意打她的脸。毕竟是她叫窦婴滚回家的。窦婴竟敢隐居。堂堂魏其侯“遁世”,世人会如何看她。
午时,一道懿旨宣窦婴入宫。
窦婴倍感意外,他这还没种红薯就有出路了不成。
卫长君怕他的目的太明显没敢多言。窦婴带着一部分行李回城。卫长君望着远去的马车,才敢长叹一口气。随后前往西院,叫嘟嘟出来看看家里需要添置什么赶紧买了。
嘟嘟一边挑选物品一边提醒他,[我觉着你还是赶紧把纸做出来。我这里不缺资料,你回京买些皂角,田七粉等物,把简易的洗牙粉和肥皂做出来,往后也省得犯愁了。]
[可以买我干嘛还废功夫做?]卫长君不禁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