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飞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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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如遭重击,以奚九酒的功力若愿意起舞,谁还会请她?如画很清楚,若无舞蹈一绝的声名加持,她哪怕是放开了卖身,也和别的妓子无异,根本赚不来这许多银钱。

“如画……闻琴……弄棋?”识书见她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如遭重击,面色恹恹,又急又怒,“我们不过是寻常女子,只想依自己所长讨口饭吃,各位都已功成名就,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这样为难我们姐妹,苦苦相逼呢?”

“我们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青楼女子的才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玩物面上的装点,谁还真的放在心上了?跟你说他们没安好心,卖艺养活不了你们,终究还是卖身,这是一条死路,怎么就不信呢?”攒竹有些不耐烦了,“你叫识书是吧?以文采闻名?”

识书忍气吞声:“不敢当攒竹娘子谬赞。”

攒竹步步紧逼:“那你便以方才九酒一舞为题,做首诗,如何?”

识书面上透出些不自在:“我不过小女子,实在无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还请攒竹娘子恕罪。”

就算她能写,攒竹方才吟诵的那首《西江月》也不知比她高明多少,她何必凑出来自取其辱呢?认了这个怂,以退为进,反而更像是攒竹欺负她。

攒竹对她的这些小心思心知肚明,冷哼一声:“你是揽月阁当红的饮妓,听说岭南宴饮行酒令,都以请到你去做那席纠为荣?也因此给了你岭南第一才女之名”(注1)

识书已经怕了她们,不敢反驳饮妓之说,更不敢说让她得才女之名的是流传的诗词,并非只是陪宴,不过席纠此职,无才学可是担任不了的,她也是有小小骄傲的:“正是。”

“你既然自诩才高八斗,又以陪宴为生,我也不用你出口成章,也不要你现在做篇诗赋,那便以花为题对个飞花令,不算为难你吧?”

识书忖度着这确实是她所长,她陪宴行令,便是靠着记性立于不败之地,攒竹声名在外,却是以精于账目闻名,满身铜臭,哪里比得过她?

要是这都不敢应战,就真的让人看轻了。

“妾愿一试。”

“你别妾妾妾的,听着不舒服。”攒竹跟她确定规矩,“不拘五绝七律,逐字出现,如何?”

识书委曲求全的慕言:“喏。”

“你先。”攒竹让了一步。

“花径不曾缘客扫。”

“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江花朝秋月夜。”

“枫叶荻花秋瑟瑟。”

“雨前初见花间蕊。”

“沾衣欲湿杏花雨。”

“明朝深巷卖杏花。”(注2)

头几轮你问我答,几乎无需停顿,就见一句句诗词衔接而至,且出口全是七言。

到了七轮,识书开始以五绝作答,攒竹依旧不假思索。

“花面相交映。”

……

“开琼宴以作花。”

……

“折花门前剧。”

到了第十一轮,识书开始打磕绊,攒竹依旧顺畅,轻而易举能对答出下句。

一方顺畅如初,一方磕磕绊绊,局面登时就分出了上下。

到了第十五轮,识书几乎难以为继,却依旧无法让攒竹多思索片刻。

识书几乎绝望了,难道背诗她也背不过她吗?

绞尽脑汁想出一句:“雨后兼无叶里花。”

却听奚九酒突然开口:“你用过了。”

见她们的视线看过来,奚九酒说道:“你的第一轮,说过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里花正是其中下句。”

“这也算吗?”有不理解的姑娘问道。

算的。

识书很清楚,如果是在宴席上,是算的,该算输了得罚酒了,可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奚九酒注意到她的不甘,大度得表示宽容:“也罢,自己玩玩,不用那么讲究,同一首诗就算了,你们继续。”

但是听奚九酒这么说,识书便敞开了用原先同一首诗词出处的诗句,又艰难得挺过了三轮。

眼看着她沉默越来越久,奚九酒提醒:“不要想太久哦。”

飞花令是定了思索时间的,行个酒令要是还苦思冥想,抓耳挠腮还磨蹭纠结,实在是扫兴,倒显得输不起似的,还不如投子认负换个洒脱,左右就是一杯酒。

识书好不容易想到一句:“燕山雪花大如席。”

“说过了。”奚九酒说道,“这句在第三轮,攒竹就说过了,这局算是你败了。”

识书惊骇,哪怕是她做席纠,也无法精确到那一首诗是那一轮谁说的!

识书苦涩道:“我认输。”

攒竹从头到尾连个磕绊都没打,赢得轻松写意:“才学之名,便是取巧卖弄也只能得一时响亮,更不是你找两个文人替你写几首酸诗便能撑得起来的,是真才实学还是故弄玄虚,打眼一瞧便知道了。”(注3)

识书步入姐妹后尘,同样脸色惨白!

那两首诗,的确不是她自己写的!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她的确只会吟,不会做!

“既然都能看出来,为什么别人都不说呢?”识书艰难得问道,今日这一场比试,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是个跳梁小丑。

这是她才明白,不过输了一场较量,为什么姐妹们的面色都如此绝望。

那不仅是对才艺的否定,更是对自尊的凌辱,是回忆过往觉得自己像是被当猴儿耍了的愤懑。

“不说了吗,青楼女子的才学便跟你们身上的衣饰一样,不过是装点,他们不会因为你们身穿锦衣华服而敬重,也不会因为穿破衣烂衫而嘲笑,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根本不重要。”攒竹漠然得戳破现实,“一只宠物精心打点在他们面前讨好卖乖,为什么要否认呢?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说破呢?看着你洋洋自得,破绽百出还不自知得弄一些手段,邀宠,献媚,争风吃醋,不是更有趣吗?”

原来她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个玩物,笑话。

见揽月阁气氛低落,奚九酒趁机问道:“还闹吗?”

“不闹了。”

今日遭此挫折,实无心气。

奚九酒目光转向她们身后的姑娘们:“你们呢?还要出去吗?”

她们出身的青楼没有揽月阁那么精细的功夫,对自己的处境都知晓得清楚,原本想跑出去也是投奔相好。

但是她们虽然厌恶琴棋书画的自命清高看不起人,可此时见了她们面色郁郁又生出些模糊的悲凉和同情来,心绪低落,再没有闯门的勇气,也没有揽月阁的人冲在前面,其他几个人也不敢出头,生怕被枪打出头鸟。

奚九酒看着鸦雀无声的她们:“那便把地方收拾收拾,你们看着乱的,马上就吃晚饭了,早点歇着吧。水香,你陪她们好好聊聊。”

水香接收到她的眼神:“娘子,我想调一下她们的铺。”

奚九酒二话不说:“准了,这屋子以后怎么睡,你来分配。”

“唯。”

原本就是保证每间屋子至少有两名原先红袖招出来的,已经找到了新生路的姑娘们同住,而水香一番调整,又保证每间屋子都有几名老妓。

这五百八十二名姑娘来处不一,像是揽月阁这样玩诗酒风流的其实是少数,更多的是崔家院子那样直白的皮肉生意,还有更下等更血腥的娼寮窑子,她们没有琴棋书画那样被洗脑的清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血泪史。

今天晚上,就是留给她们的卧谈会时间,奚九酒说了,最高要求,便是让她们全都抱头痛哭,开诉苦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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