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淼按照计划,率大军一步步往南推进。入夜,来到了东南方临近青州的一个县城。
县城不大,谈不上繁华,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尤其是入夜之后,只有街头巷尾还零星支着几个摊位,卖一些包子馄饨豆腐脑之类的宵夜小吃。
街边树下三三两两坐着一些纳凉的百姓,一个个轻摇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享受着一天劳作后片刻的清闲。
然而这种惬意舒服的状态,在大军进城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不论是摆摊的商贩,还是吃饭的食客,或是纳凉的百姓,一个个就跟躲瘟神似的,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家家熄灯,户户闭门。
其实朝廷组建新军的消息,早在征兵的时候就已传遍了北豫十七县,人们也听说了这支军队的目的,是针对各地的山匪流寇。
然而有句老话说的好: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
什么意思呢?
剃头而已。
匪寇掠夺像梳子,大尺缝下总有错过的;兵痞强抢如篦子,细尺缝下鲜有漏下的;脏官搜刮似剃刀,那可就是寸草不生了。
经历过乱世的百姓心里明白,与匪寇相比,庞大的军队如果没有约束,那便与洪水猛兽无异,比起匪寇还要可怕数倍。
一些军纪涣散的军队,很多都是在借着剿匪的名义纵兵抢掠,甚至有些官兵还会杀害普通百姓冒充匪寇,以此来邀功请赏。
为何说这种军队比匪寇可怕?
因为匪寇来了百姓们可以反击,要是有些本事,将其杀了也没关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然而这种军队来了,百姓们又能做什么?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着。
贾淼手下的兵或许不是这样,可百姓们不知道,百姓们见到的,往往是兵匪一家,兵匪共生。
那些官兵与匪寇互助互利,打成了完美的默契,官兵来了匪寇就躲起来,官兵走了他们再回来继续祸害百姓。
往年朝廷下令剿匪,那是年头剿到年尾,然而这匪患就犹如地里的韭菜,剿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剿不完。
真剿完了可还行?真剿完了,他们可就少了一个立功受赏的机会了。
百姓们不傻,这些弯弯绕他们心知肚明,并且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心里,根深蒂固。
对于这支军队是真心要剿匪,还是与往年那些官兵一样只是走个过场,百姓们可不敢赌,也许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已的命给赌没了,倒不如紧闭门户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百姓们慌不择路的样子,落在了军中每一个人的眼里。
贾淼的眉拧成了一个疙瘩,问身边引路的官员:“养明兄,城内现有多少百姓?”
这位贾淼口中的养明兄,名叫邹师晦,表字养明,二十五岁,是与贾淼同科策试考中后一齐被皇帝任命的官员,为正七品下县县令。
他听到贾淼询问,想也没想直接回道:“二千二百二十一户,五千三百二十二口人。”
贾淼听到数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来之前我曾查阅过县志,三年前还有一万四千多口,没想到……”
邹师晦也叹道:“前两年饿死太多了,加上逃荒的,被流寇杀害的,现如今有半数都成了绝户。”
贾淼微微颔首,随口又问:“城中那些大家族还有几个?”
“没了。”邹师晦摇头,“实不相瞒,下官到任之时,县中官吏衙役加起来也不过六十几人,城中有钱有势的家族尽遭流寇洗劫,就连县府府库都被大火烧的只剩一堆碎瓦。”
贾淼无话可说,驾着马缓缓而行。
大军被邹师晦安排到了城南的一处空地,说是空地,也只是没有百姓居住而已,院子房屋还是有的,只不过院子没墙,屋子没顶,就跟平地上堆着一些土疙瘩烂木头一样。
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项小满连连苦叹:“岂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天倒好,要抱着这些石头睡了。”
正说着,突见十数骑照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项小满一眼就认出了贾淼。
看他带着护卫与邹师晦一起向着城中而去,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哼,他倒是会享福,把大军留在这受罪,自已跟县令去大鱼大肉了。”
“嫉妒的嘴脸可真难看。”王越嘲弄道。
“我嫉妒他?”项小满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使劲咬了一口粗饼,“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嫉妒是啥!”
王越笑道:“那你现在这叫什么?”
项小满立时泄了气,仰头一倒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繁星,长吁短叹:“我这叫什么,唉,羡慕啊。”
“呵呵,那就羡慕吧……”王越此时已经收集了不少干草,褪掉外衣扑在上面,光着膀子对项小满招了招手,“羡慕完了赶紧吃,吃完早些睡,明天一早还要行军呢。”
“你说啥?”项小满猛地坐了起来,一脸的哀怨:“明天就走?不休整两天吗?”
四下张望了几眼,“啧,话说回来了,这里是哪啊?”
“南亳县。”王越有些无奈:“城楼上写着呢,进城时你没看到吗?”
“黑咕隆咚的能看见啥呀?”项小满白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嘀咕,“南亳县吗,呵呵,没想到来了何大哥老家了。”
项小满曾随项谨走遍了豫北十七县,自然知道南亳县在哪,正如他所说,夜里视线不佳再加上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知道是南亳县,心里便又起了一些别的心思:“王大哥,你陪我去逛逛吧?”
“你说什么胡话呢?”王越眼睛一瞪,“你别找事啊,私自离营可是违反军令的,你想挨刑杖吗?”
“呃……好像也是。”项小满想了一下,起身说道,“那我去找廉定邦说一声。”
说完也不管王越是何反应,起身便往前军跑去,不到一刻钟便又折返回来。
王越等的焦急,他是真怕项小满找借口跑出去,此时见他回来,紧张的心立刻放松下来。
正要呵斥两句,又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连忙抱拳见礼:“廉都尉。”
廉澄嗯了一声,指了下项小满:“此处乃是何先生家乡,我与他同是文昌书院的学子,既然来此,理应前去拜会。”
王越眉梢跳动,瞥了一眼已经跑远的项小满,暗道拜会?他那一家子不是早在一年前就被流寇杀完了?你们这是要去拜会鬼吗?
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廉都尉敬重师长,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