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冀州刺史的那一刻,沈谭的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他安静了片刻,等那张人脸渐渐消失,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异常凄厉,直听得罗晋如芒在背,他捂着脖子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看了沈谭许久。
“把他带下去,关入郡府大牢。”他挥了挥手,吩咐一众军士,“让狱卒把他看好了,等战事了结,本将自会上书请皇上定夺。”
“哈哈,哈哈哈……”沈谭被军士们一把提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声仍在继续,并且这笑声中还时不时带着几句讽刺。
最令对方难以接受的便是那句,罗晋啊罗晋,罗如虎的威名,马上就要被你败尽了。
罗晋面冷如霜,鼻孔里不断喷出白气,两个腮帮子也如同水波似的一起一伏,很明显他是在咬牙极力克制着怒意。
沈谭被带走,城墙上瞬间便安静下来,可城下的谩骂却始终没有停止,在看到城上的一幕之后,谩骂中更多的又变成了肆意的嘲笑。
罗晋望了一眼城下,冷声吩咐身旁校尉:“好好在这盯着,不论敌军如何叫嚣都无需理会,若是他们敢往前,便以弓弩将其逼退。”
校尉躬身抱拳:“末将领命。”
罗晋点了点头,目光在邹天奇的尸体上停留了片刻,一撩披风转身离开。
而在郡府大牢的刑房之中,督军校尉聂云升正在处理张惕的尸体,一具被打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照着罗晋的意思,就是随便拿张草席把尸体卷了给张家送回去就好,是聂云升擅自做主,请来专人为其入殓。
他端坐在一把长凳上,直视前方双目放空,似是正静静的想着什么,嘴角还会时不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也就在这时,一阵嘈杂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微微皱眉,刚要命人去查看,却见十几个军士已经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人群从刑房门前走过,聂云升随意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那人好像是……”
军士们的动作也利落,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人推进了牢房,跟狱卒交待了几句后,便锁了牢门回去复命了。
等军士们离开,聂云升才连忙起身跑了过去:“沈,沈兄?”
他猛地抓住牢门,望着里面的沈谭,满脸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沈谭的双臂已经被扭断,在听到聂云升的声音后,慌忙用头脸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
他踉跄着冲到牢门前,脸上尽是血污,在看到聂云升的同时,又增添了两行浊泪:“聂兄弟……”
“沈兄……”聂云升伸了伸手,想摸摸他的手臂,却又害怕再对他造成伤害,停在半空,眼中满是惊惶,“这,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
“聂兄弟!”沈谭的双唇发颤,“邹大哥,邹大哥他,死了。”
“你说什么?!”聂云升如遭雷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双目失神,唇瓣微张,身子缓缓的颤抖起来,也就在这种状态下,一句句熟悉的话语宛如天外来音一般,不停地在耳畔响起。
“小伙子,为何这么点年纪就来从军……”
“哈哈哈,想学鞭法也行,等老哥得空,给你打造一条上好的铁鞭……”
“聂小子,你可得赶快长大,不然可就捞不着仗打了……”
“你个臭小子,下次打仗别这么拼,跟在后面……”
“傻小子,哭什么,不就是一刀吗,下次你也替我扛一刀……”
“聂小子,在二公子手下当差,眼睛可得放亮点……”
“聂小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先帝曾赞罗将军万死不辞罗如虎,你跟着他一定会有前途的……”
一幅幅画面,犹如过眼云烟。
聂云升只觉眼前一黑,一下子瘫软在地:“他,他怎么死的?”
沈谭双目泣血,咬着牙将邹天奇的死因说了一遍。
聂云升握了握腰间铁鞭,再看沈谭那两条耷拉着的手臂,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将军,尸体装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聂云升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过来。
他站起身,盯着沈谭的双臂,抹了下脸说道:“沈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不,聂兄弟,你听我说……”沈谭连连摇头,“我与邹大哥奉梁王军令来此御敌,共带来三万雍州铁骑,里面有许多将校都是我们当年在幽州一起投军的老兄弟,他们只听邹大哥的调遣,若是让他们知道了邹大哥的死因,怕是要出什么乱子。”
聂云升心里一惊,想到“兵变”这两个字,顿觉头皮发麻:“沈,沈大哥,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谭凝视着聂云升:“我还能相信你吗?”
聂云升一把抽出腰间铁鞭:“我若有不义之举,即日便死在此鞭之下。”
“好,我需要你去稳住他们。”沈谭向前探了探身子,“我怀里有调兵虎符,你速速拿着它去西校场,将事情原委告诉副将魏璋,他应是会想到应对之策。”
聂云升颤巍巍的伸出手,从沈谭的鳞甲中拿出一块精致小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静静躺着半块黄金虎符。
“另外半块在梁王手中。”沈谭解释道,“这半块还是昨夜邹大哥追袭敌军前给我的,你快快收好,见到魏璋后交给他,让他一定要控制好兄弟们,千万千万别做傻事!”
聂云升连忙将盒子塞入甲中:“沈大哥,你自已保重,我这就去了。”
他转身离开,招呼刑房的几个手下扛起棺椁,随他一起出了大牢。
“你们先去张家,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他交代一声,随即纵马奔赴校场。
定安城本就是边防重镇,常年有上万兵马镇守,城内有东西两个练兵校场,本部军马一直驻扎在东校场。
而此时的西校场内,三万雍州铁骑已经整装待发,他们一直在等着邹天奇来此点兵,谁知等了半日也不见人来。
七八个将校站在校场口望眼欲穿,正是有些心急,忽然看见一骑冲着校场狂奔而来。
一个校尉皱了皱眉:“那人好像不是邹将军啊。”
“当然不是。”一个偏将道,“他手里没有拿着将军的长刀。”
“看着有点面善。”又一个偏将说道,“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随着几人的谈论,战马已经来到几人面前,聂云升跳下马背,对着几人抱了抱拳:“诸位,在下乃是定安督军校尉,有急事拜见魏璋将军。”
“我就是魏璋。”人群中走出一人,对着聂云升抱拳回了一礼,“不知这位将军找本将何事?”
聂云升正要说话,一个中年汉子突然蹿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面欣喜:“你你你,你是……你是聂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