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王就像一个坐上末班车的老人,倔强的摩擦着玻璃,想要再看一眼送别的亲友。
只是,他靠得太近,玻璃总被哈气模糊。
只能不断地擦拭、擦拭。
而看得太清楚,视线又会被泪水模糊。
人就是这样。
既不能离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
人的心脏在不断搏动。
尤其是遇到喜爱的东西,心脏会快速且大幅度的搏动。
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努力的调整,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距离和位置。
姜王行走在宫中,时不时在花园、凉亭等处坐下。
然后和龙葵述说往事。
“这里,你母亲生前最喜欢了。”
“那里以前有一棵樱桃树,有拳头那么粗了,好几十年了吧。”
“结的果子很甜,非常甜,你母亲每年都盼着它结果,盼着果子成熟。”
“每到那时候,为父就会命人用纱网罩着,防止被鸟雀、蚊蝇破坏了。”
龙葵会心一笑。
姜国刺绣水平精湛,纺纱织布水平也极其高超。
这种纱网制作起来并不难。
“父王,为什么我没见过那棵树?”
“可惜……可惜……”姜王摇头,“可惜你兄长三岁时开始习剑,三两下就把那树伐了,还说什么他从中悟到了名为落樱神剑的剑法。”
龙葵嘴角的笑容瞬间粉碎。xuqi.org 海豹小说网
随后又来到龙葵居住的葵园。
看着满院盛开的葵花,姜王目光温柔。
“好啊,好啊。此花甚美,甚美!”
“长势甚旺,都是你照料的吗?”
龙葵连忙说不是。
“哦?那又是谁照料的?”
龙葵揪着袖子,小声说道:“是国相。”
姜王点了点头,“嗯,黄相有大能,有大才。这种人才,便是去齐国也能封侯拜相,为何偏偏屈就咱们姜国呢?”
龙葵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一行人又来到王后离生前居住的地方。
姜王披着褥子,落寞的坐着。
目光呆呆凝滞。
屋中缓缓明亮起来。
太阳缓缓西沉,照亮了正午照不到的地方。
余晖明亮,却终究短暂。
姜王起身。
“走吧,为父也该走了……”
听到这话,龙葵心中莫名感伤。
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如龙葵所料,姜王开始说起自己的后事。
“为父去后,与你娘合葬。周围种一棵樱桃树,果子甜一点的最好。”
“还有,你娘不喜阳光,选一个避光的地方。”
“还有……”
龙葵低着头,不断小声的“嗯嗯”,表示自己记住了。
就在这里,姜王停下脚步。
龙葵也跟着停下。
再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龙阳的住处。
姜王向其中眺望许久,最后落寞的叹了口气。
龙葵心中不忍。
“父亲,进去看看吧。”
说完,不等姜王回答,直接在前方领路。
门口的侍卫本想阻拦,可是看到龙葵,只能默默退到两侧。
龙阳宫中绅士开阔。
地上青石条铺就,边上有兵器架、箭靶、石锁等。
石板表面打磨得像清泉浸润,缝隙中隐隐能看到修剪整齐的草根。
姜王看到这一幕,淡淡说道:“阳儿武学荒废了吗?”
石条水磨光滑,是每天踩踏的结果。
但石条缝隙生出杂草,说明很长时间没人踩踏了。
龙葵连忙说:“这些都是普通的修行器械,兄长如今的实力,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锤炼筋骨,打熬气血的时候才会用到棍棒、石锁之类的东西。
当开始修炼元神,甚至悟道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啊,为父疏忽了,阳儿的实力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说完,姜王向屋中走去。
看了一圈,他便在桌案前坐下。
书桌上依旧干净、整洁。
笔架上一溜造型各异、颜色不同的钢笔。
还有好几个做工精细的火耗子。
玉镇纸下压着一沓色泽浅黄的纸张,香味幽幽,很是醒脑。
左边是《龙文字典》、《龙文词典》等工具书,以及《大侠姜十三》等娱乐书籍。
右边是一摞户籍。
上面的信息都已经审核完毕,只等着龙阳签字、生效。
看到这,姜王目光波动了一下。
他抬抬手。
宫人立刻将其搀扶起来。
“阳儿倒是勤政啊!”
龙葵眉头微微蹙起。
因为,她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肯定说不上肯定,否定说不上否定,带着一丝丝阴阳怪气。
总之,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姜王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化,而是在屋中转起来。
龙阳屋中特征显着,正面墙那么高的架子。
而且每面墙都有。
架子大小不一、高低不同。
上面摆放着各种东西。
有石头,有木头。
还有兽角、羽毛、骨板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龙阳小时候的收藏。
长大一点就成了刀剑、枪头、枪杆、弓等兵器。
姜王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甚至摆脱了宫人搀扶,自己在架子前走来走去。
龙葵凑上去,想要为姜王讲解这些物件的由来。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让父亲更深入了解兄长的好机会。
然而,刚走到跟前,就听姜王声音低沉的笑着。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它果然在这里!”
森然,而又邪异。
龙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她看到了姜王的侧脸。
同样是满脸褶子。
可这些褶子扭曲出来的不是苍老,而是阴鸷。
“父王……你……”
本能的,龙葵不再称呼“父亲”,而是改回了“父王”。
姜王缓缓转头,眸子里满是冰冷。
那陌生的目光,令龙葵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姜王呵呵冷笑,手中抓着一个铜匣。
那匣子四四方方,表面满是镂空的花纹。
花纹之下有一道道错综复杂的凹槽。
外界光芒透过空隙照在其中,隐约能看到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姜王举起铜匣。
夕阳余光照在上面,让龙葵看得更清楚。
是水银!
流动的水银!
只是此情此景,龙葵感觉那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蚯蚓、蜈蚣、毒蛇。
“父王,这是什么?你又要干什么?”
姜王哈哈一笑。
哪里还有半点病入膏肓,快要病死的模样。
“龙阳那小畜生,真以为自己胜利了吗?”
“我们姜氏最大的秘密他都不知道,就以为能掌控一切?”
“可笑!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