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人员流动性极大,三更半夜拖着行李来找酒店不算稀罕,但来的是两位女客,一位还只穿着宽大的长T恤,光着双腿头发蓬乱,一眼看着就像刚从床上起来的一样,前台不免多看了几眼,猜测发生了什么狗血大戏。
冯涛一手拿过房卡,凶悍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带着田瑶瑶转身往电梯走,进了房间,四处检查了一下,点点头:“行了,条件也算不错,可以睡几天。”
田瑶瑶的心思又乱又杂,根本没注意房间的所谓条件,抱着自己的小行李袋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机械地说了一句:“谢谢冯姐姐。”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不安地问:“你这个时候开车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写剧本写饿了,出来觅食的。”冯涛态度自然地说,顺手拿起桌上的服务单,“这家餐厅有夜宵提供,你要不要喝点粥什么的?”
其实田瑶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她不想让冯涛担心,更何况想到冯涛也是饿着肚子,于是大力点头:“嗯!我要虾粥!”
冯涛拿起电话点了一份,然后惋惜地说:“其实田鸡粥才更鲜,但保护动物不能吃啊,哎,虾粥也马马虎虎了。”
接下来两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并没有在半夜的大马路上偶遇,而是平时凑一起吃工作餐一样,分享完了一份虾粥,味道居然不错,冯涛吃得啧啧称赞:“哎!美食总能让我满血复活!”
吃完粥之后,田瑶瑶打起精神说:“冯姐姐,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啊,难道留下跟你挤一张床?”冯涛嗔怪地说,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一拍手,干脆地又回头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直接问:“不想谈谈吗?”
“也不是……”田瑶瑶苦笑着说,“没发生什么事,真的,你别担心我。”
冯涛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这些双子座的自我保护机能啊,可真要命。”
田瑶瑶搓了一把脸,脸颊上的泪痕干了,绷得皮肤紧紧的,很难受。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要分手的是吧?”她自暴自弃地说,“我们俩不合适,我一早就知道,还是相亲认识的,冯姐姐你相信吗?什么年代了,十九岁就让我去相亲,我本来就很抵触……”
冯涛顺手从桌上赠送的果盘里捞了一个苹果,放在手里把玩,沉吟着说:“可你们俩出来进去的,也不像没有感情的样子啊。”
“感情……感情总是有的吧。”田瑶瑶咬着嘴唇说,“他长得那么好看,在外面是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很出色的样子,天天在我面前转,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就要喜欢他啊。”
冯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不喜欢他?”
田瑶瑶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心肠说:“不喜欢。”然后又急急地加上一句,“我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具体原因你就别问了。”
冯涛想了想,把苹果放下,拉了一下T恤的下摆遮住腿,然后整个人缩到了沙发上,用手撑着头,淡淡地说:“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吧。”
“啊,好。”田瑶瑶心不在焉地说。
“有很多人都跟我说过,我这样的条件可以不用当编剧,更多人觉得,我当编剧都是沾了我爹的光,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冯涛自失地笑了一笑,“可是不当编剧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走了,那时候美国是天堂,她又长得漂亮,是表演系出名的美女,我爹这个体制内小编剧哪里留得住她,然后,就剩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了,我爹也不会带孩子,从我三岁半开始,我们爷俩在家唯一的娱乐就是拉片,跟他坐一起,反复地看,反复地拉片……搞得我现在看电影也好,看电视剧也好,从来沉浸不到什么情怀啊,意境啊里面去,下意识地就变成剧本在眼前一页一页的翻。你们看电影是享受,是娱乐,我看电影纯粹就是工作。”
她看着桌面,笑着回忆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写了一个很好的本子,但是我爹硬压了两年,到十四岁的时候才允许我发表出去,他说,太早了,我出道太早了,人人都会觉得是他在后面代笔,不是我自己写的。”
冯涛直起身子,一拍手:“后来我就有名了,早早地独立,写了不少本子,也有好的得奖的,但每个人第一反应都是意味深长地‘哦,你是冯编剧的女儿嘛,难怪了。’,搞得我很恼火的,觉得不公平,我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才华就被我爹的名字这么轻描淡写地给抹杀了,就因为我是他女儿!”
她抬头看着田瑶瑶,笑得很开心:“可是后来我就想通了,我爹带给我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生在这个单亲家庭,生为他的女儿,这已经是命中注定了,我不接受也没有办法,所以我现在心平气和,有时候还可以借他的地位欺负欺负人。”
冯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田瑶瑶纵然满腹心事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很爽!”
“一个人呢,出身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肯定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们已经享受了好的地方,对不好的地方就要想法去接受,去适应,而不是抗拒,厌烦,这样你会错过很多人,很多事。”
她歪头笑着说:“我从我爹那里继承了才华,利用了他的人脉,所以忍受一些其他的困扰,那都是应该的,包括。”她伸手在头上身上比划了一下,遗憾地说,“被他培养出来的土鳖直男审美。”
冯涛坐直身子,身体前倾,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一样,瑶瑶,我不知道你和萧秋南之间是什么情况,但我能猜到一点,是不是你的家庭原因?”
田瑶瑶受惊地向后缩了一下,这个细节立刻被冯涛抓住了,她赶紧说:“你别担心,萧秋南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但我是编剧,我平时的日常就是观察人物,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你的手,你的脚,你身上的皮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从小到大,每一寸每一分精心养护出来的,说不定每一餐都有营养师给把关,娱乐圈里的美女我见得多了,有的是苗条但是皮肤根本不能看,有的是皮肤好,但一天到晚忙着抽脂打针,你不一样,你这样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可是……你来剧组当我的小徒弟,每天打杂跑腿,又累又热,吃苦受罪,还乐呵呵的,甘之如饴,就好象……就好象你真的是一个普通人,或者从心底里很愿意做这样的普通人似的。”
她盯着田瑶瑶,探寻地说:“你对你自己的家庭出身,一定有个疙瘩过不去。”
田瑶瑶无言以对,低着头不说话。
“我不想多事,也许剧组杀青之后我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但是到底相处了一场,你叫过我那么多声姐姐,我忍不住要跟你说说心里话:别管那些,你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你心里无论藏着什么秘密,都不是阻拦你往前走的障碍,你就是你,既然改变不了,你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面对它们,去跨越它们,这样你才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伪装的心灵平静。你还年轻,你失败得起,为什么不试试呢?”
田瑶瑶缓缓抬起眼睛,无奈地看着她:“我……”
“啊,不用这么快的!这只能你自己去慢慢想通,其他人帮不了你。”冯涛抓抓头发,看了一眼时间,爽快地站起来,“我真得走了,剧本还没写完呢。”
田瑶瑶赶紧站起来:“我送你。”
“免了,你好好休息吧。”
田瑶瑶还是坚持把她送到了房门口,打开门,冯涛面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深吸一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跟她说:“其实……一个编剧呢,一般赶剧本的时候,是废寝忘食,不大会浪费时间跑到街上来觅食的。”
“啊?”田瑶瑶迟钝地说,“我知道,谢谢你,冯姐姐,还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冯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田瑶瑶一开始不明白,渐渐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越来越热,直到整张脸都红透了。
“你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跑了二十几层楼梯下去在一楼等着你,看到你离开了,赶紧打手机把我从楼上拽下来,好开车送你一程。”冯涛‘哈’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艾玛,说出来好受多了!拜拜!”
她轻轻地把田瑶瑶往回推到房间里去,关上了房门。
田瑶瑶呆呆地站在玄关处,脑子里嗡嗡乱想,被冯涛最后的一段话,给震惊得反应不过来。
突然她逃难一样推开卫生间的门,猛然冲了进去,只看了一眼就被镜子里自己满脸绯红的样子羞臊得无地自容,打开哗哗的冷水,二话不说就把脸浸了进去。
她闭着眼睛,憋着气,忍受这冷水接触到脸上皮肤的刺激,很难受。
但是更难受的是萧秋南的声音和冯涛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地回响:“现实中的你,和网络上的你,哪个你,都是你。”“你就是你,既然改变不了,就要勇敢一点。”
不不不,你们都不明白,这个我,不是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实中的我不是我,高桅东不是我爸爸,田欣不是我妈妈,我不叫田瑶瑶……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拥有的只有这个支离破碎的并不年轻也失败不起的灵魂,还有生活在网络世界里的‘瑶台月’。
只有它们才是真的,真正属于我的。
她在水中痛哭失声,直到再也憋不住,才猛地浮出水面,仰起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痉挛地抓住洗手台的边缘,手指关节压迫得雪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颧骨上还固执地浮着两朵红晕,眼睛却亮得吓人。
“还是……要去道个歉的。”她对自己的映像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我这人恩怨分明,就是要断……也要断个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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