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戚师傅

南城集中了宣威城内几乎所有上点规模的炼器铺子,齐氏老店处在其中,不上不下,并不显眼。

老店当家的戚师傅唤作戚不修,早年间是破落门派出身,好像还是什么掌门弟子。后来宗门还是败落了,门人弟子都无消息。

便自入赘了一个危姓练气家族,学到了炼器这门手艺。

再待修士丈人一死就休了凡人糟糠,还了本姓,又娶了一位兆姓女修合力霸了危家家产。

凭借以上这些事迹,就算在下限极低的散修中列个排名,这位戚师傅也算是其中佼佼,能够一骑绝尘,脱颖而出的。

随后便是靠着手艺日子越过越好,连道途都是愈发顺遂,最后竟然攀上了一位褚姓筑基女修,两人不清不楚地合伙开起了这家炼器铺子。

自此更是混得风生水起,过了几年居然买下了宣威城这处炼器铺子的地契,还供着两三处地火房、三四个正经炼器师,仅这一处产业就抵得上不知多少个重明宗驻地。

好在这位戚师傅虽说名声不好,可他下限也低呀。

只要你给他二百灵石,管你什么牛鬼蛇神出身,他都敢收你为徒,丝毫不担心学艺不精的人走出去败坏他的名声。

只是这样一来,教学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康大宝当年若不是手头的门路都找遍了,也没人给引荐其他的炼器师,定不会将矮粗的二师弟交到这位的手里的。

万幸袁晋运气不错,在这样的师父手里愣是学出来了,总算不枉费康大宝这些年吃糠咽菜供他学徒。

当然了,戚师傅人品再怎么卑劣不堪,那也是袁晋下过跪敬过茶的授艺师父,轮不到他们来置喙。

恰恰相反,对于重明宗上下他都算是长辈,这拜礼自然是要讲究些。

好在戚师傅的爱好康大宝通过这么些年几次相处,也尤为了解。

就很简单直接,三十块灵石装进描金红木匣里码得整整齐齐,保准这老家伙喜欢。

须知这礼着实不算轻了,年景差的时候康大宝这种资深货郎半年都挣不到这个数。

往些年里,戚师傅家每年三节两寿袁晋送上的贺礼价值加上去估计也就十块灵石左右。

就这样,在一众学徒之中也算恭谨得很的了。

由此可见,这次重明宗为拜谢戚师傅让袁晋出师的贺礼送得有多贵重。

以戚师傅的为人个性,送礼的日子倒不难约,袁晋出门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得了信,明天正午康大宝师兄弟三人便可前去拜会。

到了傍晚,康大宝和袁晋就面色复杂地看着蒋青一脸平静地出门去了妙云斋。

面如冠玉的小伙脸上居然看不出半点表情波动来,就像去趟街边饭馆吃个小面一般稀松平常。

“怪不得这臭小子总抱怨说我给的例钱不够用呢,总去那地方人情往来的咋可能够用。”

康大宝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弟不干净了,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草草打发了还要说些什么的袁晋,令他监督韩韵道、段安乐做完晚课,自己便到收拾好的卧房中修炼起来。

一个练气四层的小瓶颈困了自家不知多少年,再不努力,说不得这辈子真没法突破练气后期了。

至于人间至乐?还是等忙完这阵子再享受吧,再努努力这辈子说不定也能当个金丹老祖的不是?

翌日正午,康大宝觉得要是重明宗三个当家人再乘着驴拉板车去见戚师傅,多少有些许丢重明宗的为数不多的体面,便叫袁晋雇了一辆云行兽马车前去。

行不多时,便到了戚师傅的宅子,这可就不是袁晋租住的那等小院可比的了。

在寸土寸金的宣威城,作为稍有名气的炼器师,戚不修的宅子足占了五亩地。

门口执勤的黑衣壮汉是十个站得整整齐齐的凡人武宗,配上炼器过程中产生的边角料打造而成的“神兵利器”。

就是寻常手上本事弱些的练气低阶修士单独碰上他们,也难说稳胜这等人物。

若是他们愿意回到某些州县,在乡间当一个欺男霸女的坐地大豪来也绝非难事。

现在却只用来看门,戚师傅的派头可真不小。

赏了引路的戚家凡人帮闲两颗碎灵子,乐得其面如菊花地接过拜帖,弓着身子领三兄弟穿过了三丈高的漆红大门后,眼前的景象就更不得了。

经灵火简炼的大块青石严丝合缝地垒成了高大的院墙,其上布满了禁制,不时有灵纹沿墙壁游走闪现,看上去就不好招惹。

以康大宝浅薄的见识,都隐约看出了院中好几座阵法的布置,更别提康大宝看不出来的了。

其间还有好些牵着凶禽恶兽的修士组成卫队巡院,各个修为都是练气中期起步,领头甚至已是练气后期。

比起这些,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倒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物什了。

穿过前院,便是富丽堂皇的迎客厅了,康大宝前辈子见过的金銮殿都不及这般富贵,地板都是纯金的呀!这得值多少个首付!

戚师傅本事不小,但想来他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可住不上这么豪奢的宅院,说到底,炼器的手艺哪有哄女人的手艺来得厉害。

戚师傅跟他的二儿子戚多罗笑呵呵地起身相迎,这两父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都是一副阴鸷长相,不似好人。

“两位贤侄好久未见了,康贤侄更是大道更进一步,真是可喜可贺。多罗,快给你两位世兄弟上好茶。”

戚师傅接过礼盒偷偷用灵识一扫,脸上笑容更甚。心头对袁晋满意得几乎无以复加。

人老实,脑袋灵光,活干得利索,家里又这么舍得给钱,这种徒弟上哪儿找去!

“戚师傅过誉了,舍弟性子顽劣,这些年全赖戚师傅不吝授艺,才在今日有所成就。康某忝为重明宗掌门,自当上门拜谢。”

康大宝正色说道,他今天穿着平日少穿的掌门道袍,说这话时倒是有些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的样子,跟往常那副市侩模样大不相同。

“何掌门倒是教出了个好徒弟。”戚不修听得康大宝这话笑得眯起了眼睛,客套之中透着几分真心夸奖的意味。

他修道几十年,见过不知多少小门小派自当家人死后因内斗败落得不成样子。其间比起重明宗底子好的可不算少,类康大宝一般能把宗门的架子撑起来的可没几个。

别看重明宗现在跟十五年前几无不同,还是小猫三只。

可蒋青资质不错,还是剑修,更难得的多半是个筑基有望的,将来哪天说不定就能成为云角州难得的奢遮人物。

自家这个授艺徒弟在炼器这一道颇有天赋,说实话他如今欠缺的不过只是些许经验。

自己除了压箱底的那点手艺还舍不得拿出来,便再无别的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假以时日,他的手艺是肯定会超过自己的。

倒是可惜了,只能再压榨二年,到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重明宗的摇钱树了。

除了开派祖师那代,他们重明宗什么时候有过炼器师呀。

再说康大宝,大小算得上是个掌门,拉得下脸真能跟货郎一般在周边坊市跑商挣钱,更没有跟那大部分败家子一样变卖门派底蕴过日子。

也是,好像重明宗当时也没剩下多少东西能变卖的。

不过最难得是脑子清醒。

多少门派掌门人自家式微的时候,都喜欢寻所谓“可靠”、“清白”的散修作为供奉壮大声势,最后被一群外人鸠占鹊巢,吃干抹净。

康大宝却从不做这等事情。

舍得自己修行拉下,却不遗余力供养两个师弟修道学艺,令得重明宗现今还是干干净净,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听说前些年江家商行遭劫,他也在其中,最后居然还全须全尾地跑了回来,手底下应该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说不得重明宗在他手里还真能重新兴盛起来,再成为左近有数的筑基大派。

总的而言,重明宗上代掌门的这三个徒弟,假以时日,怕是都能混个人样出来。

戚不修想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二,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子这辈子儿女加起来有八十三个,唯一一个有灵根的这么多年却只练会了拍花子、拉皮条,这份富贵,可难守得住。”

又想到自己与那位前辈“相交”多年,居然一直无子...

以那位的乖戾脾气自己还在尚能哄得住,若是自己不在了,戚家人又有哪个人能在人家的面前说上话?

等自己百年后,她不念旧情,再找个好的,那自己花了大半辈子受尽骂名置办的这点产业,莫不成还要落在新人的手里头?

那他戚家阖家上下这几百口子,还能有的饭吃不成?

不行,老子得开始布置后路了,小心埋了之后连点后人的香火血食都吃不上。戚不修看向袁晋思索着,心中起了计较。

宾主落座后各扯了几段闲篇,无非是些戚不修赞重明宗上下兄友弟恭,康大宝夸戚不修道德高尚,德被子孙的废话。

主家留饭,客随主便,饭桌上再言笑晏晏一阵,两方都各自应付完公事,康大宝就带着两个师弟拜别了。

“老二呀,我觉得,你跟你袁师弟,不妨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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