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夏满当真是困了,上车就靠着座椅睡着。
途中颠簸,车载音响放着westlife,夕阳挂在公路的尽头。
夏满的手机响了两次,他戴了降噪耳机,都没有听见,第三次响时,闻霖久看了屏幕来电人,替他接了电话。
讲了几句,挂掉电话。
半小时后有停靠站,闻霖久下车买了咖啡,回来看见夏满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看见闻霖久上车,夏满马上转向他,瓮声瓮气抱怨,“我睡醒看见你不在,周围又不认识,吓了一跳。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他刚睡醒,说话声音软绵绵的。
闻霖久端咖啡给他,指了指外面的路牌。
夏满:“没学过这个单词欸……”
“快到了,这里是罗明达山脉西面的一座小城。”
“山脉西?”夏满吃惊,“我们跨过了一座山!”
好像被什么咒语点了似的,他一下坐直了,从车玻璃往外看。
几辆车在停靠站,司机站在车外闲聊休息,加油区的工人正好换班,脱了工作服,跳上了自己的皮卡。
皮卡驶出站,在公路飞驰而过,路的一端延伸到远方,远方有微弱的光,在山间一闪而逝。
夏满回过头来,眼里还映着那微光,他在车内说:“我们翻过了一座山!”
闻霖久望进那眼睛,而车内的音乐还在响。
他们好像在公路片中。
闻霖久哼笑一声,说:“是。”
夏满变得非常兴奋,一直趴在车窗边看,有时还会回头让闻霖久也看。
这路似乎不那么长了。
晚间,他们抵达了明莱雪场的山脚下。
上山的路变的难开,车速在三十码以下,所有车辆都慢慢吞吞的,道路两侧的树木逐渐稀疏,岩石被冰和雪覆盖,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谨慎小心的组成了一条发光的流线。
花了一段时间上山,进入雪场。
雪场的接驳车上坐着陆云歇,远远的就向他们招手。
汽车很难再往前进,二人将车钥匙给泊车的门童,上了接驳车,进入雪场内部。
雪山连绵,不远处半山腰有着数栋建筑,道路隐没在黑暗之中,气温非常低。
他们依次跳下接驳车,进入建筑中。
热气扑面而来,室内不再冰冷,夏满反过头,见接待人员拿着他们的行李,走另一条路去了,想必是去为他们放东西。
“路上累了吧,”陆云歇领他们进入内部,走过一条长廊,又推开门,笑着说,“准备了吃的,等着你们俩呢。”
夏满朝里看去,顿时十分感动。
这是建在悬崖边的木屋,窗外是连绵雪山,门后有热滚滚炉子和火锅,各色肉品已经切好,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烟火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褚凌取酒去了,”陆云歇道,“我们先坐。”
夏满和闻霖久沿桌坐下,端起桌前的热饮,不约而同露出惬意满足的表情。
还未开席,夏满向服务员要了充电器,打开了手机。他手机在车上时就没了电。
这时有闲暇,他倚着桌子翻了翻手机信息……表情瞬间变化。
“什么表情?”闻霖久瞥他,“中彩票了?”
夏满把手机给他看,分享追星成功精彩瞬间:“看!”
卢卡斯关注了他,还发了合照,配文说能有这次合作感到非常高兴!
夏满仔细看,就是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信息把潜水粉丝、路人通通炸了出来,冯瑜也给他竖大拇指,说他太出息了。
夏满赶快拿回手机,放在膝盖上,笃笃笃的打字挨个回复。
他回关了卢卡斯,私下又发了个捂脸的表情给对方。
卢卡斯在线秒回:“你男友看起来像要发火的样子,没有吵架吧?”
夏满卡了壳,抬头看看闻霖久。
顿时微窘。
闻霖久抬眸询问,夏满躲开他的目光,敲字回答:“没有的事。”
夏满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的盯着手机,关了聊天界面,点开了别的。
随手开的是个通话记录——
于是下一秒,夏满又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闻霖久。
闻霖久心知肚明,但面不改色,轻轻挑眉:“嗯?”
夏满:“你——”
“来了来了,”褚凌哗的一下推门进来,一个人也带出了一支队伍的热闹,“这这这,酒来了!”
他将一瓶威士忌放在桌上,冲锋衣上有雪花,也一块儿飘下来,晶莹剔透的落在木桌上。
这便立马将夏满和闻霖久之间的眼神官司隔离了开来。
褚凌高兴的嚷嚷:“我差点把保险箱密码忘了,试了三遍才取出来,这就是咱们那瓶,童叟无欺!”
陆云歇摘他头上雪花,笑骂:“你个缺心眼。”
闻霖久也神态放松,漫不经心道:“这可是十年过期食品,不然你先试试毒?”
褚凌切一声:“谁怕谁!”
“是我们十六岁的来这儿过暑假,在雪场存了一瓶酒,说好藏十年再来开,”陆云歇低下头,在夏满耳边解释,“存在保险箱,没有专门的酒窖,也不知道坏没坏,不过这里温度低,应该还好。”
夏满这才懂了这两人说什么。
那边,清脆的碰杯声响起,闻霖久已与好友喝尽第一杯。
夏满看看三人,眼底不自觉升起几分羡慕。
“尝尝吗?”一只小杯子被拨到他眼前,陆云歇笑着邀请他。
夏满却之不恭。
酒液清澈,入喉丝滑,浅尝就知道是好酒。
夏满不太会喝酒,喝威士忌是顾重山的习惯,他拍了许多好酒,时不时送给夏满几瓶,所以夏满也勉强能品出酒的好坏。
“不错吧,还要吗?”
夏满点头又点头。
陆云歇忍俊不禁。
闻霖久从对面投来淡淡一瞥。
酒精助兴,几人边喝边聊,从今日见闻说到了十年前的暑假,彼此交换糗事,夏满掺不进这友情,有些眼巴巴的羡慕,又极其喜欢这氛围,于是仰头认真听着。
但到后面,威士忌少了大半,喝到了位,夏满被团宠惯了的本性发挥出来,加入了进去。
他们说上次来明莱滑雪,因陆云歇带了个绝色的表妹,褚凌逞能,说自己很会滑雪,拉人家去高级雪道,结果一个飞铲把雪道上的闻霖久撞断了两根肋骨,简直是坑货中的战斗机。
夏满就说自己四年前接了个滑雪题材偶像剧,朱丰对剧组胡说八道,说他是个运动健将让他去演运动员男二,剧组信了没做防护,结果他上来就摔断了胳膊。
“气死我了,就是为了多混一点片酬,”夏满想起来就来火,“我没胳膊打不了人,就买了特级辣椒面去糊了那王八蛋一脸,”这是他和朱丰的恩怨来源。
他义愤填膺,但几人哄堂大笑。
“你不容易,”褚凌乐坏了,“改明儿我捧你,让你那破公司滚蛋。”
“不捧不是中国人,”夏满拍桌,“你给我重说,我录音!”
褚凌立马虚了:“别,主要这也轮不到我呀……”
夏满:“切!”
闻霖久扶额,看看这喝成了什么样子。
氛围极好,四人放下平日的包袱,边笑边聊。
夜渐深,到很晚,他们各自回去房间。
房间都安排在二楼,夏满的房间有壁炉,他仔细瞧了会儿,是电子的,假的。服务生帮他放好了浴缸热水,从里面出来要走,夏满拦住人家,问有没有纸币。
服务生摇头,但说可以去帮他找大堂的同事要。
服务生走掉约莫五分钟,门被敲响。
夏满已脱了外套,换了浴袍,以为是拿纸币的服务生回来了,不假思索的开了门。
——门外却是闻霖久。
他用手指夹着一张最低面值的纸钞,递了过来,“是你要?”
夏满脑子晕晕乎乎的,点点头,双手拿过来。
又前后看了看,背面已写上了时间地点,闻霖久记录过了。
夏满本来是高兴的。
但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又将纸币给递了回去。
闻霖久眼眸一转,轻轻疑问。
夏满有些羡慕,小声的说:“这些是你的开心,不是我的。”
闻霖久注视他,见他眉眼低垂,柔软的瞳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这是怎么了?”闻霖久问这小醉鬼,“现在喝进多愁善感阶段了?”
“唔……”夏满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道,“我忘记问你,你在车上帮我接电话了吗,有一个电话。”
“好几个,”闻霖久回答说,“是顾重山打的,我说你睡着了,他什么也没说挂了。”
他接顾重山的电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夏满可以脑补那情景。
酒后劲足,夏满动了脑子就发晕,抬手敲了敲太阳穴。
雪白的耳后露在暗淡昏黄的灯光下,落进他人的视野里。
闻霖久面不改色:“你不打回去确认一下吗?”
“不了吧,应该是因为卢卡斯的原因,”夏满说,“这么晚打什么电话,又不是以前了……”
闻霖久眼皮轻跳。
“谢谢你了,”夏满转着头,要进去,“我……”
却被横拦在门口的手臂挡住了去路。
夏满茫然回首。
“夏满,”闻霖久靠在门边,五官桀骜,眼睛眯着,“你可真行。”
“啊?”
“我开四小时夜车带你来明莱,你给我想顾重山?”
夏满迷惑又错愕:“不是,谁想顾重山了,想什么了我!”
“又是以前,又是还纸钞,我怪错你了?”
“什么啊,我顶多就是想到了他——!”
“承认了。”
不是,谁承认了?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夏满张嘴结舌,嚷嚷说:“那我想了又关你什么事!你去投诉我啊!”
闻霖久扯了扯嘴唇,漂亮的凤眸染上危险。
他没吭声,却低下头来。
夏满晕晕乎乎的,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下意识屏住气,不敢呼吸。
——下一秒,痛意从额头传来。
夏满捂住脑袋,快跳起来:“你!?”
闻霖久在他额头一个弹指,给了他一个大板栗。
随即单手抱臂,冷笑:“你也去投诉我吧。”
夏满:“…………”什么人啊!!!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
夏满气死,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扭着脑袋要回房间去。
房间门半敞,他没注意浴袍挂在把手上,随着步伐被用力一拉。
雪白的肩头裸露在空气里,毛孔也因这凉意而骤然收缩。
闻霖久竟凉凉道:“这么大诚意道歉?早说。”
夏满脸涨红:“……!!!”
他气哄哄的把浴袍拉上,哐的一声甩了门。
门关上,彻底隔开两个人。
闻霖久站在那儿,抿着嘴唇,肩膀轻颤,半晌以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门从里边被踢了两脚,夏满叫道:“我还在呢!”
走廊两端,陆云歇和褚凌探出脑袋,默默无言的投来目光。
只见英俊高大的男人穿黑色连帽衫,表情难得的柔和带笑,散发着漫不经心的魅力——对着一扇门。
二人齐齐摇头,搞不懂搞不懂……
***
好酒不宿醉,白天四人还能早起生龙活虎去滑雪。
——不算太早,但起码是上午就起来了,否则等到下午那雪场的雪都滑的一坨稀烂了。
夏满还惦记昨天有人发神经,走在最前面,从柜子里拿滑雪装备,不讲话。
闻霖久和两名好友落后一步,随意聊着天,说明莱的天气、昨晚的球赛,眼睛时不时往前一瞥。
他们都有自己的装备,就夏满是临时被拉来的,要从雪场拿。
几人都等在旁边,看夏满在那儿挑挑拣拣。
“不拿个小乌龟?”
夏满拉好滑雪服拉链,坐在地上穿鞋时,耳边传来低沉男声。
夏满疑惑:“谁,谁要小乌龟?”
闻霖久弯着腰,琥珀色的双眸凝着他,问:“不然还想摔断哪?”
这就真是瞧不起人了。夏满把脑袋一拧,系鞋带,不理他。
鞋带系好一边,换脚,系另一边。
一只手从旁伸来,手指修长而灵活,关节微凸,轻巧的打了两个结,系的很结实。
“别逞能,现在下山的路结冰,受伤了很麻烦。”
不带戏谑调侃,是的确关心。
夏满内心天平摇了摇,这才抬眸看看他,慢吞吞开口:“好吧,其实我滑的——”
“我不会滑,我要一个,”陆云歇笑着插进来,弯腰伸手,从夏满身侧的柜子里拿了两只小乌龟。
他打破二人的对话,对夏满道:“我一个人戴有点丢人,你陪我戴?”
夏满挠挠头皮,不知怎么说,只得:“……行吧。”
四人,并两只小乌龟,上了路。
去雪道需先坐缆车,缆车是两人的,但有两条索道,输出效率倒也不低。
他们到时,缆车前已有几个年轻人,都穿着专业装备,看起来是常滑雪的样子。
闻霖久一行到来,令那几人回头看了看,但因都戴着护脸,看不清长相,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聊天。
挑了空的线路等,夏满将雪镜摘了下来调整,陆云歇见了,出手帮他。
闻霖久和褚凌两个人则都没眼力见,在旁边聊别的。
“云歇你真好,”夏满道,“等会儿滑雪我带着你,你跟紧我。”
陆云歇忍俊不禁,说好啊。
两人对话传到旁边,一名穿紫色滑雪服、戴黑色护脸的陌生男人当即一怔。
他猛地转回头,深邃的眼瞳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此时空缆车赶巧到,夏满拉陆云歇:“咱俩上去。”
陆云歇一无所察,笑着和他上了缆车。
闻霖久在后,伸手为他们关了门,懒洋洋叮嘱:“高级道,别乱跑。”
夏满:“哦!”
平行线的下一辆缆车也滑到,工作人员打开门。
交替上车,另一帮人上去。
“亚什,怎么了,不上车吗?”一个人奇怪的拉自己好友。
“……上,”黑护脸男把目光收回来,一脚蹬上缆车。
缆车单向玻璃,两条索道间相互看不见。
黑护脸男便转头,盯向仍站在雪里的闻霖久。
闻霖久侧过脸,望去。
认出那眼睛的一瞬间,他也冷了脸。
对峙持续几秒。
随着缆车滑动,这紧张气氛才结束。
雪地里,半晌褚凌吃惊道:“是他?”
“嗯,”闻霖久将雪服拉链拉紧,脸上没有表情,“给云歇打个电话,别光顾着陪夏满玩。”
怎么碰到那孙子了……
褚凌心里直打鼓,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出来玩一趟,别给他找事啊。
陆云歇不是没有发现,他发现了。
他抱着板,夏满则正戴小乌龟,并叫他戴。
夏满的雪镜推到了额上,护脸朝下拉了,露出晶莹剔透的杏仁眼,一点黑发从帽子边缘探出来,趴在眉上和鬓边,长眼的都看得出他的漂亮。
陆云歇微笑着答了夏满几句,同时转过头,看向前方雪场。
“我们等会儿去远一些的地方,”他面色平常的对夏满说,“这边太陡了,找个缓点的。”
……
“那是闻霖久?”缆车中,护脸男的朋友反应了过来,“他怎么会来明莱,不是说他回华夏了吗。”
“呵,”护脸男冷漠的转开眼,“关我屁事。”
另一朋友拉了拉说话者,示意别说了。
没看见么,人是跟陆云歇一块儿来的。
碰见前男友,以及前男友的现男友,这种倒霉事,有什么可说的?
“那陆云歇带着那个又是谁呀……”他心里嘀咕了句,这几个人真够乱的。
嘴上说着关我屁事,结果到了地方,护脸男四下一扫,戴好板就往远处去。
夏满正在:“你看,这是后刃推坡,你要下蹲一点,保持重心……”
嗖——
一个身影如箭一般飞了过去。
夏满继续:“……”
嗖——
又回来。
夏满莫名被溅了一脸雪。
他抹了把脸,扭头看那傻逼。
“在这儿学推坡?你们挺有创意,”傻逼带着黑色护脸,眼睛是单眼皮,他停在正下方,眼带讥诮。
“别理他,”陆云歇淡然垂眸,替夏满拍掉帽子上的雪,又牵他手腕,“我们去那边。这里让给他。”
夏满心思轻转,点头跟着陆云歇走。
傻逼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相交手腕,眼神要烧起来。
“你不用教我,”到了另一块地方,雪不那么平整,一块危险指示牌竖在地上,提示前方不可进入,牌子挺新的,看样子是这两天插的。
他们没再往前,陆云歇道,“我们等一下霖久他们,不急着滑。”
他说着找出手机,去一边通话。
夏满不好说什么,他瞧出陆云歇和傻逼护脸男认识,还有仇,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四下白茫茫的,雪道上的乱石树枝都被清理干净了,会员制雪场,内部人也少,滑起来是铁定过瘾。
夏满有点心痒痒。
傻逼因此显得更讨厌了。
他没事做,低头解了小乌龟护具,抛在手里玩。
小乌龟是新的,翠绿翠绿。
正研究龟背纹络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因在平地,夏满大字型往前栽去。
他眼疾手快单手撑地,仍然免不了跪在了地上。
夏满不可置信:“……?”
“乔亚什,”听见了声音,陆云歇反过脸来,大吃一惊,怒容满面,“你干什么!?”
乔亚什踩着单板,扭头看来,眼神桀骜,满是挑衅。
他已滑到半坡,滑行时顺便作恶,推夏满一把,然后继续下落。
陆云歇连忙过来伸手拉夏满,但,视线所及,夏满抹了把脸,向他缓缓摇头。
夏满穿蓬松的滑雪服,黑白相间,像笨拙的企鹅。
他的视线错开了陆云歇,向坡下望去。
夏满眯了眯眼,伸手,拿起小乌龟。
啪——
翠绿色的乌龟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精准的砸到底下傻逼的脑袋上。
乔亚什挨了一下,不疼,还嘲笑起来:“拿小乌龟砸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里,夏满表情沉静,顺着坐地的姿势穿板。
再徐徐站起。
一个不冷的知识,企鹅滑雪超、快。
将雪镜下拉,目光盯紧远处。
哗!
所有人错愕的眸光中,夏满飞驰出去!
刻滑、换刃,身形如箭。
临近下坡,他身体侧倾,几乎贴地,俯冲而去。
他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快到几乎只用了数秒就把乔亚什多滑的距离全部拉成零。
来不及反应,乔亚什一瞬间瞳孔骤缩。
眼里只有白茫茫,以及那如在浪花中漂浮的一人。
在最接近他的地方,夏满右手触地,陡然反拧身体!
哗——!
雪如浪涛,激荡至数米高度!
****
不远处,从缆车下来的两个人抱着板子快步走来,瞄见这一堵雪墙,褚凌原地一顿,表情欣慰,“陆云歇终于揍他丫的了!”
雪浪起又落,黑白分明的修长身形在视野里变得清晰。
闻霖久一眯眼,一丝讶色从眸中晃过,“那是夏满。”
“哈???”
“快走。”
这边。
雪墙落地,冰晶从衣领缝隙往里漏,激的人起鸡皮疙瘩,乔亚什愤怒的瞪大眼睛。
夏满踩住单板,在一尺之遥的地方转回身,抱着臂瞧着他。
“妈的,”乔亚什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素质。”
“哈,素质,”夏满立马拧板子,作势要再来。
乔亚什下意识往后一退。
夏满却没动了,笑咧了牙看着他:
“小乌龟是吧,呲个破雪墙把你嚣张的,现在谁是大乌龟?”
乔亚什咬牙:“你——”
“你你你个头,”夏满很凶的道,“带帮菜狗就把自己当狼了,爸爸的动作指导前国家队教练,四舍五入冬奥冠军跟我师兄弟,你照镜子看看你配跟我在这儿你你你吗!”
“…………………………”
草。
围观群众都震惊了。
不是,那你刚才在那儿小乌龟学推坡!?
现在都是这种套路了?
夏满:“不然都跟你似的半瓶水晃荡会下个坡膨胀的像能飞了——”
乔亚什被骂的眼睛渐红,染上戾气。
他攥紧手中团的雪,雪水滴滴的从指缝里漏。
夏满话说一半,一道风从耳旁掠过。
——居然有垃圾在雪场里动拳头,这是夏满的第一反应。
在那几乎是万分之一秒里,他的身体本能向左一倒,躲过了一拳。
但此时他也已经失去平衡,看样子得再栽一回雪里。
也行……那就顺便铲飞这王八蛋……
夏满在一瞬间做了决断。
他以手触地,腰间轻拧——
一股力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似乎是一只手掌将他拖住,朝上一拉。
夏满的动作中断,被一拖一带,撞进一堵人墙上。
他下意识单手一揪对方肩背,更稳的落地。
再抬眸,眼前又多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背十分宽阔,几乎挡住夏满朝前看的视线。
夏满一抬脑袋:“闻……?”
他的头发沾了冰晶,在空气里晃动,一抹扎眼的红也跟着轻跳。
闻霖久眼眸微凝。
他靠近过来,用手在夏满的耳边轻轻一抹。
继而,放在眼前。
夏满迟钝望过去,只见一滴血珠子在指尖,被雪白的背景衬的格外鲜红。
后知后觉,他发现自己被乔亚什佩戴的手表擦到了耳背。
闻霖久眼神暗下来。
他没穿板,板子单手拎着,高大的身形立在雪里,让人无法忽视。
而回望人时,那凤眼更是如刀一般利。
乔亚什仇恨望他:“闻、霖、久——”
“叫我?”闻霖久斜他一眼。
下一秒,雪板被拎了起来,从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带着极重的力道,朝乔亚什的方向狠狠一抡。
那一下如果拍中了真的要断两根骨头。
乔亚什迅敏的要朝旁躲,却没想到,褚凌邪邪一笑,从后方伸出腿,朝他后背就是一脚。
“乔!”
“亚什!”
在朋友的惊呼声里,乔亚什砰的一声摔在雪地里。
雪灌进了嘴巴和鼻腔,还带着砂石,惹出了一股铁锈气。
他感觉自己下巴脱臼了。
“你也配,”闻霖久慢条斯理,却字字都咬的很紧。
“……”
“……”
“妈的,”这太狼狈了,心火直窜,乔亚什抓地就要爬起来。
这时。
噗!
又是一片雪花激起,扑了他满脸。
有人趁着这节点,一巴掌甩在他后脑上。
“垃圾,”夏满骂他。
闻霖久侧脸瞧去,见夏满神情激愤,脸上涨红,两团绯云燃在颊边,实在是非常漂亮。
他轻轻清了嗓子,收回视线。
捏了捏眉心,他眼眸重新下落。
乔亚什的三四名同伴已经被这场景气疯,一个个表情都像野狗龇牙流涎。
“想打架啊?”褚凌一乐,“行啊,试试呗。”
陆云歇也走上前,眸子淡扫前方,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了!”
出声阻止的却是乔亚什。
他牙关紧咬,脸颊肌肉抽动,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朋友见状立即去搀扶。
他站稳了,眼神从夏满等几人身上扫过,最终留在陆云歇脸上。
“你们要滑雪是吧,”他阴鸷的说,“那你们,好、好、滑。我走。”
陆云歇眉头轻蹙。
乔亚什一行人当真走了。
间或有人忍不住回头,被乔亚什一巴掌拍回来,最后,他们消失在雪地中。
……
“走,换个道,这都稀烂了,”褚凌出声,试图活跃这氛围。
夏满却不走,眼神四下望,是在找东西。
“什么丢了?”闻霖久问。
夏满一字一句:“小、乌、龟。”
闻霖久:“…………”
夏满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样,看见我技术没有,服不服?”
闻霖久轻嗤一声,“我服什么?刚才我来晚点,你都要挨揍了。”
“哈,”夏满指着他,“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不如再晚来点,我一个板子敲的他们满头都是包。”
闻霖久:“哦。”
“你哦什么哦!不服来比!”
闻霖久伸手按他脑袋,拖到身边,架着他往前走,“别吵了,耳朵疼,前面这几天有小雪崩很危险,走远点。”
看在雪崩的份上,夏满觉得暂时先不跟他计较。
吵吵闹闹里,两人一同走远。
陆云歇和褚凌各自忍笑,跟在后面。
雪地留下他们的足迹。
……
接下来,滑雪时间,夏满真正的showtime,正式开始。
什么探头下去看不到尽头的陡坡、普通人站上去立马要掉头返程的跳台……夏满见一个就上一个。
他像动物园里刚放出来企鹅,这里蹭蹭那里跳跳,在雪场各个角落留下他飞驰的身影。
高级雪场菜鸡甚少,但职业大神也更少,大部分人都是中上水平。
夏满一枝独秀,高调的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频频回首。
“……他这是被歧视了,攒够了技能冷却,现在大爆发吗?”褚凌幽幽的说。
“小乌龟,”微凉男声从头顶传来。
褚凌扭过脑袋,上方石头坐着闻霖久。
“只要一只小乌龟,”闻霖久啧声,不说后面的话,摇了摇头。
褚凌仰头长叹。这时视线余光瞟见了一道向他们而来的身影。
“又要来了,”他坐直,“开始倒数。”
“十、九、八……”
数到三,企鹅夏飞扑过来,经过了他们身边。
唰。
停住。
“怎么了,你们累了?”夏满关切的仰头说,“滑雪这项运动很需要体力的,累了没关系,你们可以先回去,我刚热好身呢。”
褚凌:“……”
妈的,一只小乌龟,激发了你的双面人格吗?
这都来回现眼好几次了。
他无力吐槽,闭紧嘴巴。
“是吗,热完身了?”身边,男人开了腔,声音染了雪场的凉,有种特别的氛围感。
放在一旁的雪板被拿起。
闻霖久从石头上站起,表情懒洋洋:“那我我过来陪你玩会儿。”
黑白相间的身影从陡坡上飞驰,之后,一道黑色身影紧随,追上他。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看。
后面人嘴角噙笑,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说话。
比比看吧。
夏满被激发了斗性,双目亮起来。
掰掰扯扯半上午,现在这还差不多。
“今天雪场来了一对仇家,”明莱雪场附近的滑雪爱好者们开始疯传,“不要命一样,一个追一个飞,什么项目都敢上,”
“我怀疑是退役选手,有旧怨。”
“旧怨个鬼,活该你打光棍到八十八。”
“啊???”
……
“呼,”夏满坐在雪道边缘,接过闻霖久递来的矿泉水,他扯开面罩,大口喝起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他的嘴唇通红通红的,压在水瓶边缘,水珠子从嘴唇、下巴往下滴。
闻霖久目光停了片刻,在他叫自己名字时,挪开视线:“嗯?”
“技术你不如我,”夏满老气横秋的点评,“体力,我不如你。”
“不过这个运动,比的是什么来着?”他托着腮,故作疑问。
闻霖久轻轻挑眉:“是什么?”
夏满:“不要装蒜。”
闻霖久:“比谁能少去几次骨科。”
夏满:“切~”
两人都过了把大瘾,血清素上升,心情愉悦。
“不是说断了胳膊?”斜靠在路边,闻霖久睨过来。
“都断过胳膊了,再不练好,我丢不起那个脸,”夏满悻悻,“我最讨厌被骂了。”
因他伤情,他停拍,其他人先拍,之后再集中补他的戏份。他坐立难安,挂着石膏也要去片场。取了石膏,过了恢复期,他又去给动作指导端茶,拿着基础动作问。
他脸皮比别人厚,当然天分据说也是出奇的高,学的就比别人快许多。
最后一场拍跳台子,实景拍摄,几十米,他亲自去跳的。
那一跳其实勉强,落地真的像只大乌龟,但所有人都给他鼓掌。
动作指导主动加了他联系方式,“三四年前我还有点糊,那时候行情也不好,没戏拍,我就老跟他一块儿去滑雪。”
现在想想,又回了那个时候,“不拍戏,到处玩,和现在一样,也真挺好的。”
夏满舒服的长出一口气,仰看着天空,眯起眼睛,像猫似的。
闻霖久目光凝在他侧脸,还有耳朵尖红红的伤痕:“那么惨?”
夏满装可怜:“嗯,特别惨。”
“那要不,像褚凌说的,”闻霖久瞧他,眼神带了漫不经心,“我捧你。”
夏满略懵。
拧过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你钱多烧的?”
“犯不着,”闻霖久一晒,“投你一部戏,才几个钱。”
夏满认真观察他,发现他居然说真的。
“首先,”夏满也认真,竖起一只手指,“这不是霸总文。”
闻霖久眼中闪过困惑。是他听不懂的名词。
下一秒,啪。
夏满一个弹指扣在他脑门上,好大一声。
闻霖久错愕:“???”
没有其次,是个假动作,报仇了,夏满起身,教练附体的冲他嚷嚷:“快点起来,再来一圈,少讲空话,我堂堂一线要你捧!”
……
好嘛,这下雪场传闻的旧怨说终于占上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