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神话传说中,对蚩尤的形容有种种不同的描述,比如三头六臂、四目八臂、八肱八趾,但皆称其神威无敌,食岩矿、生铜头铁额、刀枪不入,并称他擅长打造兵甲器械。蚩尤后裔九黎诸部中的器黎部,虽远迁南荒,至今仍工此事。
后世有一书,对孙行者如何神通广大的描写,多少能看到自古传说中对蚩尤的痕迹。而另一方面,传说蚩尤食岩矿、生铜头铁额、擅造兵,其实也是反映了人们最早冶炼金属的历史。
虎娃此时当然还没看到后世的,不知有人将蚩尤的神通安在了猴子身上,更不知那书中是怎么编排他的。但虎娃见过疑似是“蚩尤骨”的器物,并据此推断蚩尤当年修炼的神功。
蚩尤是炎帝后裔,他本人还曾自立为炎帝,当然也得到了大器诀传承。同样一门秘诀,每个人所演化的手段各不相同,据虎娃推断,蚩尤是将自身炉鼎,包括筋骨血肉皆炼化为相当于“活”的神器。
假如虎娃此刻看见禄终所施展的手段,便知自己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崇伯鲧与帝江虽没有见过蚩尤本人,但也听说过蚩尤神威无敌的传说,以他们的眼界,一眼就认出禄终所施展的便是传说中蚩尤的神功。
早在蚩尤之前,炎帝部族中就有人尝试如此演练大器诀,将自身炉鼎形骸像神器那样打造,以对抗世间法尽头的天刑之威,甚至企图以肉身直接飞升为真仙。但此神功极难炼成,历代尝试者皆因自毁形骸而殒落,直至蚩尤以大毅力成功。
蚩尤神功大成后,并没有印证以肉身直接飞升的成就,却拥有了近乎无敌的斗战之能。其时末代炎帝榆罔已归顺黄帝轩辕,而蚩尤则叛轩辕而自立为炎帝,因此才有了逐鹿之战。
重华曾私下对虎娃说过,禄终近来神通法力更进,隐然已有当年蚩尤之威,原来这不仅仅只是一句形容。重华应知道某些内情,可是帝江并不知情。
禄终是空着手来的,连火灵幡都没带,在两人商定决斗规则时,他提议空手相斗,而帝江答应了,将最趁手的神器避水烟丝交给了崇伯鲧保管,算是上了禄终的当。如果双方都不借助威力最强大的神器,帝江如何能斗得过禄终?
像他们这等高手,就连下界之真仙也难匹敌,胜负其实就在一线之间。禄终为父报仇提出决斗之约,既是斗力更是斗智,等帝江反应过来,想后悔已经晚了。
禄终向帝江直冲了过去,挥舞着九十九条手臂,宛如生出遮天双翼,拳头从四面八方打向帝江。虎娃曾在神釜冈小世界中以足迹布下形神大阵,突袭真仙计蒙,而此刻禄终的拳头就是一座大阵,让帝江无处可避。
帝江的身形当场就被打散了,但像他这样的高手,怎会如此轻易落败,紧接着云端上巨浪卷起。帝江知道自己失了先机,无法躲过禄终的漫天拳影,主动将身形散开,拼着大损神气也施展了自己的独门神功。
若是像伯羿斗修蛇那样直接硬碰硬肉搏,帝江肯定吃亏,但帝江是水正传人、亦有神功在身,身形瞬间化如流水无形,从漫天拳影中穿过,并卷起巨浪企图绞碎禄终的手臂。
禄终挥舞着手臂漫天砸出,将帝江所化为的巨浪一次次打得粉碎,浑然顾那浪尖也一次次拍击在自己的身上,伴随着如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帝江此刻是懊恼万分啊,假如避水烟丝还在手中,能极大的增强自己的神功威力,甚至还能暂时束缚禄终以争取主动。
假如有凡人在一旁观战,云端上看不见帝江,只有一位全身肌肤呈淡金色的巨人在那里挥舞着仿佛是无数只手臂,每一拳击出都带着海啸般的回音,一条条手臂被无形的力量绞碎,空中光影模糊,接着又有一条条手臂从巨人肩膀上生出。
禄终看上去就是挥乱拳猛打,他的身躯似向外喷射着火焰,但这火焰一次次被扑灭,肌肤上的金光不时暗淡又再度亮起。当年蚩尤就是以这样的乱拳,打落了不止一位下界真仙。
当初蚩尤是被人围攻,而此刻禄终却是挥拳只斗帝江一人。这么斗下去,帝江是看不到希望的,身躯似水无形好像没什么损伤,可是每一次被打散都是神气法力的消耗。哪怕他能斗个十天半个月,也迟早被禄终活生生耗死。
一念及此,帝江的身躯又从无形化为有形,云端上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细索,瞬间将禄终连同他那么多条手臂全部给捆住了。一条黑色的粗索穿过这些手臂,趁机向着下方的西海中冲去,粗索前端已生出鹿角牛头,竟是一条神龙的形状。
这并非少昊所传的吞形之法,但世间相类的变化神通也不仅只有吞形诀。虎娃曾经修习九黎秘术,就有九黎巫士并不豢养本命蛊虫,却将一些奇异的蛊虫融于自身形神,从而获得各种诡异神通。这也类似于吞形之法,只是此法之修炼异常凶险。
少昊天帝当年创出吞形诀,可能也是受此启发吧,并非凭空而悟。九黎秘术传自蚩尤,而蚩尤是炎帝后人,共工部亦是炎帝后裔,想必帝江也得到了相应的秘法传承,甚至融入历代水正所掌握的神功。
有意思的是,身为颛顼后人的禄终,此刻施展的亦是蚩尤的神功。重辰部曾融合了奔黎部,也许禄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蚩尤的神功传承,却没有人能想到他真能练成。重辰部当然也得到了大器诀传承,禄终为了交好虎娃,就曾让其子昆吾将大器诀传给虎娃。
禄终之所以弃火灵幡不用,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其神通妙用明显受到了避水烟丝的克制。
此刻帝江处境被动,想冲进西海中,借助西海之水兴风作浪,才能发挥他的神功所长。崇伯鲧以神念提醒道:“按决斗前的约定,不得毁坏山河、伤及无辜生灵。”
两人方才只在高空相斗,若是帝江冲入西海,难免会崩坏山川、伤及无辜生灵,届时崇伯鲧亦会出手阻止。禄终却大笑道:“崇伯大人放心,他跑不了的!”
随着话音漫天的手臂都消失了,那一道道黑索都化为雾气缠在了禄终的身上,而禄终只剩下了两条“正常”的手臂,巨手向前一伸,便抓住了那刚刚成形的黑龙。他一手持颈一手持尾用力一抻,瞬间将黑龙撕裂成无数雨滴。
帝江受了伤,但并没有送命,无数雨滴在空中变形拉长,宛如一根根锋利的飞针。很多飞针向禄终刺去,还有很多飞针聚集在一起,化成九条云雾状的龙形,向着四面八方飞驰而去。
身形化云雾,也是帝江的神通,近身力战他不敌禄终,但禄终如此斗技也有缺点,就是不够灵活,帝江打算拉开距离。禄终则发出一声长啸,张口吐出一片大雾,将自己的身形、漫天的飞针,企图逃脱的九条雾龙皆笼罩其间。
帝江化雾脱身,禄终以雾困敌,用的都是类似的神通手段。吞云吐雾,也是蚩尤的神功,他所吐的可不是一般的雾气,而是带着仙家随身空间结界之妙,雾中难辩方向,须冲破其法力阻隔才能脱困。
轩辕黄帝当年都吃过蚩尤此等神通的大亏,今日禄终又以之困住了帝江。帝江不将禄终击倒,就别想脱困而出。
就连观战的崇伯鲧都看不清两人的身形了,高空中只有一团雾气盘旋,也不知两人的激斗状况如何。八方云气开始聚集、天地间风云涌动,霹雳落下,西海上空下起了暴雨。
崇伯鲧为两人掠阵,既不能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否则出现意外状况无法及时出手化解。方才帝江欲冲向西海时,崇伯鲧的位置向下移了一些,此刻暴雨倾盆,云层涌聚间雷鸣电闪不断,假如换一个人根本没法站在那里。
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一连下了三天三夜,西海的水位上涨了二尺有余,高原上很多季节性的河流也都涨满了水。就在三天后的正午,突然听见一声闷响,那被雷云环绕的迷雾突然撕裂开一个大口子,帝江的身形朝着西海北岸的沙漠中直坠而去。
帝江并没有落入沙漠中,崇伯鲧及时施法将他给“捞”了回来,又重新将之送上了云端、站在了禄终对面,就是斗法刚开始时两人所处的位置。
渐渐云开雾散,阳光重新洒落,再看禄终已恢复了正常的身形,右臂却不见了。斗法如此激烈与惨烈,已将肉身炉鼎打造的如神器一般的禄终,竟失去了一条手臂。
通常修士只要突破了化境,残肢断臂皆可再生,但禄终的情况不太一样,损失一条手臂就相当于毁器之威,这是形神遭受的重创。他可以幻化一条手臂掩饰肢体的残缺,假以时日,这条手臂也可以重新生长出来,但对他所修炼的神功而言,那可是重大的折损。
禄终并没有掩饰自己所受的损伤,只是看着帝江淡淡道:“这是生死之斗。”
崇伯鲧也开口道,“帝江,你败了!”
禄终毕竟不是蚩尤,他离蚩尤当年神功大成尚有距离,但对付帝江倒是足够了。此刻再看帝江,表面上并无损伤,却满面羞愤之色。崇伯鲧方才说得很清楚,此番决斗的确是他败了。
禄终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还有一只手,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来动手?”
帝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平生只败过一次,就是败给伯羿。但那一次只是两人切磋较艺,彼此并没有什么损伤,由帝江主动服输而止,传出去还算是一段佳话,并不有损颜面。但今日是决斗,决出的不仅是胜负也是生死。
对帝江而言,比死更难受的结果是败,不仅是因为他把话已说得太满,此刻几乎已无颜再见世人,而且他败给谁也不能败给禄终。重辰与共工是世仇,今日的决斗虽然只有崇伯鲧在场,但天下各部无数高人肯定都会使用各种方法窥探。
帝江一时羞愤难当,而崇伯鲧又说道:“今日康回之子败给吴回之子,既是生死相决,帝江你还有何遗言要交待?”
康回是帝江之父、共工部的上任君首,跟禄终之父吴回是死对头,两个人的名字却恰好一样。帝江脸色涨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目直欲喷火却不知望向何处,而崇伯鲧已悄然抽出了一根长耒。
耒是农具,亦是工事之器,在崇伯鲧手中炼化成了神器。今日帝江必死,就看是谁出手了,禄终的意思是让帝江自尽,也算是留给大部君首最后的尊严。
沉默的帝江突然发出凄长的厉啸,避水烟丝化为蛟龙从崇伯鲧怀中飞出。他将这件神器暂时交给了崇伯鲧,但仙家神魂烙印并未传授,崇伯鲧也掌控不了,此刻施法企图将之召回,如果他还想以之继续与禄终相斗,便是违反决斗前的约定了。
崇伯鲧大喝一声“尔敢!”伸手抓住蛟尾扣住了避水烟丝,长耒自下而上朝帝江拍了过来。禄终亦大喝一声,剩下的左臂一展,化为巨掌朝帝江抓来。
帝江却没有强行摄回避水烟丝,崇伯鲧与禄终合击,他若还站在原地便是当场被灭,此刻带着凄厉的长啸,身形化为一道流光,如高空中飞掠的巨浪,竟向着横亘在西海中央的那条山脉撞去。
崇伯鲧又怒喝道:“放肆!”手中巨耒从下方飞了出去,他不能让帝江冲入西海,更不能让帝江撞到那山脉中的隘口。
自古有言水火不容,但帝江化为的巨浪却仿佛在燃烧。他在燃烧自己的形神,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停下来的那一刻便是殒落。他看似向着西海俯冲,朝着斜下方山脉间的隘口,当崇伯鲧的长耒飞来时,空中的巨浪又化为蛟龙,折转向空中飞扑而去。
帝江终究还是选择了自行了断,他撞中了那条山脉主峰的峰尖,整个山顶都被撞得粉碎。崇伯鲧刚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大惊失色,挥舞长耒直飞高空。
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帝江撞碎峰尖后去势未止,一头扎进了天幕中。元神中只闻沉闷的撕裂之声,天幕忽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天有幕吗?其实没有,飞向云端之外仍是无尽虚空。但帝江这一撞,后果却宛如天幕崩裂,彼端是一片汪洋,露出了另一片天地山河。
就在这一瞬间,帝江已灰飞烟灭,但汪洋之水倾泻而下,若天河溃堤,泻入西海竟似滚雷之声,巨浪涌起、瞬间白雾升腾。此时又听一声清啸,空中忽有一只大袖垂落,卷向天幕企图力挽狂澜。这是一位不知名的仙家出手,施展的是不可思议的大神通。
禄终与帝江这场决斗,天下各部关注,有很多高人通过种种手段远窥,但没想到还有一位仙家就在近处观看,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此人出手已经够快了,却没有拦住羞愤自尽的帝江撞毁峰尖冲向天幕。
狂澜是挽住了,宛若大袖卷起天河,不再形成巨浪冲击,但也阻不住天河泻落,只是无边水势放缓。这时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镇元子,你入山河图尽力拢住汪洋,我炼五色神泥补天幕。崇伯鲧、禄终,尔等速去江河下游通报祸事消息,滔天洪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