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亦飞等人正在大斗魂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的时候,天斗帝国的边缘郊野里,一位黑发少年正抱着栗发少女在林间穿梭。
这正是逃亡中的鬼魅与夜莺。
天边像一块巨大的黑铁沉沉地压了下来。顷刻间,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发出巨大的轰鸣。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大雨滂沱而下,仿佛是天河决堤,无数的洪水都从天穹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雨线将参天古树的树叶与枝丫都是压了下去,在山野和小道间汇聚成汩汩溪流。不过这些雨珠在即将落在鬼魅和夜莺身上时,都会被鬼魅释放出来的黑雾所抵挡。
虽然暴雨很大,足以让寻常人和动物寸步难行,只能寻找栖身之处暂且停歇。但对已经达到了魂尊修为的敏攻系魂师鬼魅来说,这点雨还是不足为俱。
他在古树的枝干与地面的泥土、岩石之间宛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灵动飘逸的前行着。
就这样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鬼魅与夜莺已经穿过了这片山林的大半路程。再过不了太久,就能够离开郊野范围,进入一座城池了。
“轰隆隆隆!”只听一声巨响,远处的山峰瞬间便整体坍塌下来,向着山底滑移下来,速度很是迅猛。
紧接着,伴随着四面八方的山脉传来的轰鸣声,无数巨石和泥沙混杂着飞湍激流沿着诸多山体滑落。
轰然地陷,山间巨石滚滚,大地裂缝惨惨;砰然天惊,空中阴霾沉沉,鬼神悲泪淋淋。
面对这般天灾,魑魅魍魉的声音在鬼魅心头响起:【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在这里通行无阻。先上山,然后向东南方向去,那座山上有一个村庄,在那里歇脚吧。】
虽然魂尊已经超越了寻常凡人,但要与这种自然灾害相比,却依然是微不足道的。
【明白了,师父。】鬼魅心念回道,然后将怀中被天灾吓的不停颤抖的夜莺抱的更紧了些:“别怕,我在。”
夜莺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将脸埋进鬼魅的胸膛。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温暖,夜莺心安的减轻了颤栗。
驱动着魂力在体内运转,鬼魅再次化作了一道黑影,在山林间穿梭。在有惊无险的一顿奔波后,他方才带着夜莺成功抵达了魑魅魍魉所述的那座村庄。
村庄建在半山腰,约莫有五十户人家。因为这座山山势平缓,故而并没有发生过大的泥石流。仅有一些泥沙混杂着雨水冲刷而下。
此时,村民们都躲在屋内。村里的茅草石屋虽然普通,但却足以抵御这场暴雨。不过出现一些缝隙使得雨脚如麻倒是难以避免的了。
就在鬼魅刚带着夜莺进入这座村庄,正在盘算着如何让村民收留自己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间破旧的小屋内传出。
“年轻娃!来避避雨吧。”
抬眼望去,那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正在透过窗户对他们招手。说是窗户,也不过是一块方形的墙洞罢了。只有一些残存的朽木作为那里曾经存在窗户的痕迹。
【安全的。】
有了魑魅魍魉的定心丸,鬼魅便也不再犹豫抱着夜莺踏入了这个小屋。
这是一个用“破旧”都难以形容的屋子。在门口便可以看见整个屋子的全貌。右手边是做饭的灶台,左手边就是一些工具以及几块木材。客厅和卧室之间只不过是用砖头隔开。
老人坐在这屋里唯一的椅子上,在屋中央的火堆边取暖。
进入屋子后,鬼魅对着那老爷子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张嘴露出与其外貌不符的整齐白牙:“嗨呀,多大点事啊。”
这个屋子就这么大点,鬼魅和夜莺便也就席地而坐,与老人一同围着火堆坐下。虽然没有再抱在一起,不过鬼魅还是伸手牵住夜莺。
夜莺的心理创伤过于严重,极度缺乏安全感。不过和鬼魅在一起时,这症状倒是能够得到一些缓解。对夜莺来说,鬼魅冰凉的手带来的温暖,甚于眼前炙热的火堆。
屋外暴雨倾盆,一时半会儿也停歇不了。屋内,少年与老人也便交谈了起来——说是交谈,也主要是老人说话,少年听着,偶尔作答两句。至于夜莺,一直闭口不言。
这场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停歇。而在这十多个时辰里,鬼魅也对这名收留他们的,名为任平生的老人有了一些了解。
说是老人倒也不太对,因为任平生的年龄实际上还不到半百。只不过因为他皱纹密布的肌肤,苍白的头发与混浊的眼眸看起来过于苍老。外貌与其年龄不符,所以鬼魅才会在第一时间认为这是一名老人。
老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一个人伶仃独居在这个小屋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三十年前的一场意外。
麻绳专挑细处断,这场飞来横祸夺走了他的未婚妻,以及青春和人生。
三十年前,刚成年的他被帝国征召去参加徭役。非常不幸的是在第二年,他在一次为贵族建造宫殿的过程中,被意外坠落的石料砸中,左腿当场被捅出了两个窟窿。
但这所谓的“不幸”,其实是源自魂师的失误——作为拥有超凡能力的存在,魂师的作用并不仅限于打打杀杀,还能够应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当时,主持这项工程的是一名可以操控土元素的魂尊。但这名魂尊却出现了技术失误,这才造成了任平生的悲剧。
而当时,如果能够让治疗系魂师及时为他做出救治,是能够保住这条腿的。但治疗系魂师可不是为平民百姓服务的存在,不论是请他们出手需要付出的价格还是其自视甚高的姿态,都注定了任平生的结局。
最终,任平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左腿。那一年,他年方十八,对未来满怀憧憬。他有着建在的父母,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未婚的爱人。
他和爱人已经约好了,等自己徭役结束就结婚。
但命运随着高高在上的魂师的失误,自恃不凡的魂师的拒绝,最终凝固在此。
聊到这里,任平生扒开他满是补丁的裤腿,给鬼魅与夜莺展示着自己用木头做的假肢。他对这一切都表现的满不在乎,仿佛失去青春与人生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又或者,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彻底的麻木。
但这并不是命运最后的捉弄。在他因为伤残而结束徭役回家后,却得到了弟弟意外死在野兽口下的噩耗。
得知他的残疾后,看着原本朝气蓬勃的爱人变成了一个生活难以自理的瘸子,那已经定下终身的未婚妻也在犹豫后无奈的取消了婚约。
但是任平生不怪她,他只怪苍天无眼,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后来,父母也相继离世。任平生在世上再无亲人,他变成了一个在人间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
提到这里时,一直平静的任平生也差点在鬼魅和夜莺面前落泪。而一向冷漠的鬼魅,也被触动。
至于夜莺,则更是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不仅仅为任平生而哭,也为同样被命运捉弄的自己,以及那些曾经和自己同样命运的奴隶而哭。
因为没法下田耕种,任平生自学来一套木工手艺。虽然称不上多么精湛,但是对于这个在荒郊野岭的村庄里的村民来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自己的假肢,也是自己用木材做的。
在渡过了一开始的难关后,任平生自己艰难又坚定的上山下山,亲手用斧头劈砍木头,带下诸多木材来练手。
后来,凭借着结实耐用且便宜的木制品,任平生也终于是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难题。
后来这几十年里,村里人想要添置木制家具,都得找任平生帮忙制作。
一些木工工具,一把椅子,一些涂料,一个假肢。这就是任平生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
这么一点一点的熬过来,一天又一天,凑成了三十年。当鬼魅询问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时,他只有一声叹息,不愿多提。
如今虽然才四十八岁,任平生的身体和模样却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了。许多稍大一些的家具,他已经没力气去做了,只能做点小玩意。
他意识到,或许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也幸而近几年收成不错,邻里乡亲们能够从自己那在上交帝国后同样不算多的粮食里挤一些出来,接济任平生。
但是他依然从自己身体日渐加剧的衰老悲哀的意识到,自己的一生,或许就快走到尽头了。
或许这就是这片大陆无数没有魂力的普通人的归宿。卑微如尘土,终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