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是玩具?
小乘春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扒拉出来的东西拿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来回端详。
他虽然小,但祖母心疼他,从小就帮着亲自教导他,他很早就开始启蒙,祖母总夸他聪明,说他脑瓜子转得比同龄孩子快。
嗯,他也这么觉得。
譬如此时,他稍看几眼就已经认了出来,知道这手里捧着的东西就是一枚成年男子才会佩戴的玉佩。
且这玉佩不管是成色还是图案都好看极了,感觉如果把这个拿来换银子,换来的银子一定能买很多很多他喜欢的玩具,还能买各种各样他爱吃的东西。
可是这里怎会有男子佩戴的玉佩呢?
想到方才这屋里的动静,他不禁皱起小眉头。
难道这玉佩是那个跟母亲一起玩游戏的人留下来的?
所以方才跟母亲一起玩游戏的人是个男子?
可父亲又不在,那个跟母亲玩游戏的男子是谁?
说起父亲,他还真是好久好久都没见过父亲了。
他之前问过祖母,为什么父亲那么久都不回家。
祖母说,在他出生之前,边关就常起战事,所以母亲才怀上他,父亲就领命出征去了,此时正在守卫疆土,做保家卫国的英雄!
父亲是英雄,他很自豪,但也有些难过,因为父亲一直做英雄,忙得没办法回家。他今年都快五岁了,总共就见过父亲两面,如果不是有父亲寄来的画像,他都要忘记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小乘春幽幽叹了一气,重新望向手中玉佩。
不知怎的,他虽然还小,很多事不懂,但一想到正在边疆做英雄的父亲,他就觉得母亲在父亲不在的时候,躲在这里跟其他男子玩游戏真是奇怪极了,不仅奇怪,还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也说不上来是如何不舒服,只觉得那种感觉就像是知道了衔山背着他偷偷找了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让他很生气。
是的,真让人生气!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要不就拿着这玉佩去告诉祖母?
小乘春犹豫着,很快就又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告诉祖母。
祖母虽然慈善,却也严格,知道母亲躲在这里玩,肯定会罚母亲跪祠堂的。
跪祠堂膝盖很疼的,他虽生气,但比起让母亲疼,他还是更想看母亲开心。
如此斟酌再三,他还是决定捂下此事不跟任何人提起。
只是他还是很不喜欢那个跟母亲藏起来玩的人,父亲很忙,都没办法陪母亲一起玩游戏,那个人怎的就能?
还有他,他想跟母亲一起玩,母亲却整日忙得很,每次都只让衔山和嬷嬷陪他玩,那人凭什么就能跟母亲一起玩?
嗯,他可不能把这玉佩放回去,他要藏起来,让那人找不着,急死他!
他只觉这主意好极了,气呼呼将玉佩揣进衣服里,妥贴收好,又仔细检查了下,确定自己没有弄乱屋里的东西,这才小心翼翼退出来。
临走前他还不忘掏出帕子,把自己留下的那排醒目的小脚印擦掉,随后才到门外重新穿上鞋,从之前进来的狗洞悄悄爬了出去。
只是他方才是胡乱跑的,出去后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得沿着院子附近的路一直往回走。
正愁着如何找到方才跟衔山一起捉迷藏的地方,突然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什么四公子。
那声音很急,听起来还带上了哭腔。
他停下脚步,随之就认出了那是衔山的声音。
他心中一喜,赶紧把衣服里的玉佩又往里藏了藏,确保不会露馅才喊着衔山噔噔跑了过去。
衔山一看见他就大声哭了出来,“四公子,您方才都去哪儿了?小的找您找得好苦啊,再找不着您,小的肯定就要被夫人打死了。”
提起夫人,小乘春立即就想起了方才的事。
他自是不能说自己去过那个院子的,于是就胡乱指了下远处的一个地方,谎称自己迷了路,在那边的假山里睡着了。
又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去过那个院子,遂立即摆出主子的谱儿,命令衔山不准把他在假山睡觉的事给宣扬出去。
能找回主子,衔山只觉自己终于从鬼门关里走了回来,哪儿会深想主子的话真假与否,当即就信了,忙不迭点头,“
小的发誓一定不说,只是四公子,咱们玩捉迷藏这么久还没回去,嬷嬷那边肯定起疑了,咱们还是赶紧往回走吧。”
说罢便拉着主子撒开脚往问淞馆那边跑去。
回去后,小乘春就将那玉佩放进了小匣子里,在问淞馆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在无人注意时,将那匣子悄悄埋进了地下。
这事过后,隔了一段时间,他又悄悄往那空院去过一趟,却发现那院里屋中竟积满了灰尘,跟他第一次见的样子相差甚远。
他猜想那屋子应该许久没人去过了,同时也怕自己捡到玉佩的事情败露,之后便也不敢再往那边过去。
后来不多久,父亲终于回到了家里,只是这次见面,父亲已经不再像画像那般穿着盔甲骑着战马,威风凛凛光彩照人,而是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一脸颓然。
他看见家里人都在悄悄落泪,他不明白,悄悄问了祖母。
祖母说父亲打仗时受了重伤,以后可以留在家里陪他了。
父亲终于能留下来陪他,他本应该很高兴的。但看着整日只能坐在轮椅里发呆的父亲,看着父亲满脸的胡茬和手上的刀疤,他又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得出来,父亲他一点儿也不高兴,不仅不高兴,还一定很痛很伤心。
想到自己每次伤心难过时,只要吃了好吃的就能开心起来,他便经常找祖母要些好吃的带过去送给父亲。
可是父亲太不爱说话了,不管他怎么逗父亲吃下那些好吃的,父亲都只闭着眼不理他不作声。
他虽然有些气馁,但也没有生气,他能感受到父亲并没有不喜欢他,所以他依旧给父亲带好吃的。父亲不理他,他就静静陪在父亲身旁,默默吃自己带来的东西。
渐渐的,他没有好吃的时候也能大着胆子去找父亲了。父亲是曾经的大英雄,他真喜欢跟父亲待在一起,只要坐在父亲身旁他就觉得安心,那种感觉真好。
也不知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多久,终于,有一次他坐着坐着累得睡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父亲怀里。
父亲见他醒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唤他傻孩子。
他明明很聪明,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唤他傻孩子。
不过自从父亲那次唤他之后,父亲整个人就开始变了,变得一点点爱笑爱说话,也变得越来越喜欢亲近他。
父亲开始主动唤他过去,开始跟他讲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从父亲口里看见了侯府外的天地,看见了西北的大漠,看见了战场的金戈铁马,看见了许许多多,那许许多多全是他以前没见过的。
他真喜欢听啊,父亲应该也看出他的喜欢,渐渐地越讲越多,除了讲故事,还开始给他讲诗文,讲兵法,讲习武,后来不仅讲,还指点他开始练。
作为一个孩子,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忙了,忙得早就把那块玉佩和那个空院子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又忙又开心地过了两三年,直至他七岁那年的冬天,本还答应了教他枪法的父亲有一日竟突然感到不适,没一会儿就暴病走了。
可父亲怎会暴病呢,父亲病逝前明明还那般精神奕奕?
可为什么郎中和太医都说父亲是旧日内伤复发,回天乏术?
他不相信,不接受!
他跟祖母哭着说父亲不可能病死!
祖父祖母只含泪搂着他,口中喃喃我可怜的孩子。大人们也都只当他是伤心坏了,没人相信他的判断。
但他又能怎样?
他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很郁闷很伤心,像只盲头的苍蝇胡乱撞,又很快撞得又累又疼,终于被迫闭上了嘴。
只是他没安静多久,母亲也跟着病倒了。
那是父亲走后的第二年夏天,母亲病倒后不久就咽了气。
郎中说母亲是长期郁结难解,内脏耗损,跟父亲走时一样,郎中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也同样没人对郎中说的话质疑什么。
只是这没有质疑的人中,这一次还多了他。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质疑,他只是来不及质疑,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未等他反应过来,母亲就已经下了葬。
是的,真的太突然太快了。
当时正值盛夏,他记得母亲是黎明前没的,家里人忙碌了一日就安排了下葬。
大人们说这是母亲死前留的遗言,说是大热天,母亲不想自己的尸身在人前发出异味儿,希望可以尽快下葬,大家便也尊重了她的意愿,把后事给加速办好了。
他知道大家都称赞母亲是京城第一美,他印象中的母亲也的确一直爱讲究,此种要求的确是他那爱美的母亲能提出来的,听罢他便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