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凛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恢复清明,他亲自加了箸羊肉,放进嘴里嚼几下,咽进去:“不同的厨子技法不一样,烹出来的风味也不同,两边我都吃过,反倒更喜欢御膳房做的这道炙羊肉。”
宋雨晴笑容一滞,心口登时紧缩,她口中提及的厨子这个月才来,就连她自己都还未尝过他做的炙羊肉。
他还未来得及品尝,怎么会两边都吃过呢?
这顿膳用的果然精彩,孟楚瑶夹一箸素菜送进口中,去去炙羊肉的腻味。
她确定季凛云有反常,竟然不再宠爱宋雨晴,宋尚书没有利用价值了?他的心腹重臣换成了谁?
皇上摆明是偏袒皇后,宋雨晴不敢再造次,她转换手段,目光落在桌上的玉笋蕨菜。
“皇上,你尝尝青笋,厨子用鸡汤煨的,清脆爽口。”她夹一片青笋放在季凛云碟中。
季凛云敛目暼一眼饭上的青笋,只觉刺眼,长指微动利落地将青笋夹到玉碟上。
玉碟放的都是不吃的骨头。
一来一往没有半点犹豫掩饰,当宋雨晴夹着笋片放在米饭上,季凛云立即动筷扔进玉碟中。
宋雨晴收了脸上温柔近乎讨好的笑意,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凛云,红了眼。
她是父亲的老来得女,自小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中呵护,珍视万分,日渐养成任性妄为的性子。
因爱上季凛云,欣喜入宫为妾,父母耳提立命皇后不是简单人物,需小心谨慎,于是初入宫比较安分。
呆久了,发现皇后根本不爱皇上,心中只有权势。
皇上亦不喜皇后,亲口说与她才是两情相悦。相处时偶尔耍些小性子,发现皇上有意纵容,收起的性子彻底放开,甚至愈加骄纵。
她不曾在皇上这受过冷遇,更没有被他责怪过。
将她亲自夹的菜当作毒物丢在玉碟中,简直是羞辱她,“皇上,你为何这样对妾身,难道是我筷子有毒吗?”
她此刻已经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脑海中不断浮现季凛云弃之如敝履的嫌恶举动,失去了理智。
孟楚瑶吃了片鹅脯,不自觉被口中美味吸引,低头送口饭进去,仅仅没注意一瞬,桌上局势竟急转直下。
她顺着晴妃口中含义,看向季凛云的玉碟,心里泛起古怪的涟漪,暗道:“这是有多嫌弃晴妃啊。”
眼见晴妃越发失控,这顿膳是用不下去了,她放下手中的银箸,动作却引来宋雨晴红着眼眶的瞪视。
孟楚瑶无缘遭人怒看一眼,只觉莫名其妙,将她心中的怒火也带起来,不善地睨了眼罪魁祸首——季凛云。
“皇上不吃妾身夹的菜,是怕我下毒吗?”宋雨晴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这几日遭受的委屈一经爆发,便再难压制。
她看着自己送来的滋补汤,皇上、皇后巧合的都未动过,哽咽着委屈道:“皇后不喝滋补汤,也是怕妾身在里面下毒吗?”
好似吃了一嘴的黄连,一直泛着苦。
孟楚瑶心里窝着火,看着女子眼中强忍的泪水,无声地默叹一口气。
何必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大动肝火。
季凛云紧皱着眉,从前蕴含着脉脉情意的丹凤眼,此刻眼尾敛起,藏着沉郁的冷。
宋雨晴都要忘了季凛云爱她时的样子,当时秋围受伤,她本想贴身照顾皇上。
哪知皇后霸着他身旁位置,严守营帐,除了太医为皇上疗伤,朝廷官员禀报急事外,她不允任何人踏进营帐半步。
皇上在这段独处的时间,移情别恋爱上了皇后。
她想起从前季凛云总对她发誓,他是一个忠情的人。
那时她耽于情爱,忘记他是皇帝,怎么可能三千只取一瓢。
更是忘了她是一个妾室,在她之前,皇上就已经有正室皇后。
宋雨晴怒烧的意识慢慢冷却,她清楚的想起从前因爱忽略的一些事实。
这两年虽大多时间宠爱她,她的妃位晋升速度一骑绝尘。可季凛云依然会传召其余女子,当她得知时,往往会发一通脾气,可第二日一听他的花言巧语哄骗,所有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时他是如何说来着。
他说自己都是被皇后逼地,皇后警告他不能专宠,否则就要着手让他心爱的女子难堪。
他哄着她,说与她才是夫妻,旁的女人他只躺在榻上,盖着被子睡觉。
因多年无所出,所以宋雨晴没怀疑过。
可当这两月,季凛云没踏足后宫一步,她着急了,紧接着她发现别的宫也开始着急。
她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季凛云说的全是谎言。
即便如此,她还在自欺欺人,毕竟两年来季凛云更多时日是传召她晴妃,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
事实却给她浇了盆冰水,狠狠打了她的脸。
怒火逝去后,是浓浓的失意,她苦笑几声,从头到尾自己出尽丑像,也不差最后一个了。
她站起身,看着皇后手边的银鎏凤纹高足碗,里面盛放的正是她带来的滋补汤。
自己胡说八道,定然吓坏了皇后,这汤也不敢再喝,她想说没有下毒,张了张口却觉得解释无用,不如以身试毒证明清白。
她探身去取皇后的汤碗,眼前一花,下意识抬眼一看究竟。
他在兄长附近看守,因耳力太好,总能听见这女子娇蛮的话语,又看她极怒后的冷静,误以为她陡然靠近,是要伤害孟楚瑶。
他自小生活在非人的环境中,对待旁人突袭,瞬间反应和以命相护早已刻骨入髓。
孟楚瑶双肩被人牢牢锁住,一切发生的始料未及,楞了半晌,才弄懂前一秒发生了什么。
根据晴妃保持着倾身,手端着汤碗僵持在半空中,应该是想以身验毒,澄清方才说下毒的言辞只是口不择言。
她轻咳一声,微微扭动,肩上的桎梏便松开。
哐当一声,汤碗从空中砸下,重重砸在华贵的器皿上,汤水蔓延而开,流出桌边哗啦啦淋湿地面。
“皇上,以为我要伤害皇后?”字字泣血地吐露,宋雨晴脑海中分明有一根弦崩断,巨大的震惊后,连‘妾身’的都懒得自称。
季凛云知道自己误会宋雨晴,走上前将凌乱躺在桌上的器皿扶好,一边看着她的眼,诚恳认错:“对不住,是我以小人......”
宋雨晴退后两步,此刻她不想听见他说任何话,她恨极他。双耳早已被怒火堵塞,什么也听不进。
她快速看一眼孟楚瑶,狼狈地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匆忙离去,“汤无毒,对不住,毁了娘娘的晚膳。”
只留下两人窘迫的站着,孟楚瑶微侧头,看向桃月的方向,淡声吩咐:“将桌上的水迹拭干,遭殃及的菜肴撤去,命小厨房重做。”
她细看了桌案,只是临近汤碗的蒸鲜鱼淋了些水,此道菜做法不久,很快便能做出。
桃月领着小宫女利索拾掇完,重新摆上碗筷。
期间两人一言不发,本就宽敞的殿内充斥了无法自如喘气的威压。
“晴妃只是行为急切莽撞了点,没存恶心,还望皇上谅解。”季凛云双眸看进她的眼中,无法探知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他迟疑一会,“明日,我会去安抚她。”
言过,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饭,孟楚瑶让这出纷争一搅,食欲褪去大半,囫囵填个半饱。
宫女拾掇残羹冷炙时,她主动提出二人去御花园赏景消食。
两人走在最前方,身后缀着乌泱泱的跟随。
孟楚瑶思索着一会要问的话,不急着开口,身边的人默默走在身边,两人间隔的距离,还能容纳一人并排。
一行人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没有一人吭声,只有规律有秩序的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
除衣裳鲜艳外,仿佛是蝗虫呼啸而过,孟楚瑶为脑海中的想象,微微抿唇一笑。
冬至临近,大雪却提早下了一场,如今还未消融,御花园内的奇葩异卉掩在白雪之下,属实没看头。
两人皆外罩着灵狐裘衣,颈项由细软蓬松的狐毛围着,雍容华贵,手捧汤婆子取暖。
走在雪中,到是不觉得冷,只是周围冷冷清清,氛围也不轻松。
孟楚瑶懒得再逛下去,试探完好分道扬镳,他去书房处理奏折,她回宫里悠哉独处,到入寝时分,吹灯各自睡去。
“我听闻皇上两月未踏足后宫,皇上是何思量?”孟楚瑶与他从来是以我自称,她回神问询才发现,两人行走缓慢,他在依从她的步调。
好一会才听到答复,“身体还未恢复。”
她轻蹙眉,秋围已经是两月前的事,当时太医看过他的伤处后,只说右肩肩骨错位和浑身多处断肢划伤肌肤外,并没有旁的伤处。
太医复位右肩肩骨,说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便能恢复如常。
而肌肤破损有天下最珍贵的药膏涂抹,即便暂时无法恢复白皙光滑,可破开的伤口也早已长出新肉。
这些都不影响同房,前一个月还在疗养,那第二月呢,为什么不传召侍寝。
孟楚瑶狐疑,绞尽脑汁想了一通,恍然想起一个可能。
季凛云得以被救,是因为崖壁上生长的灌木树杈,救上来时黄袍被划破的褴褛.
万一在掉落的过程中,不妨□□被捅伤,这一致命伤害,纵然过了两月,伤口虽痊愈,却再也无法使用......
孟楚瑶沉默一会,直截了当问当事人:“皇帝在秋围变故中受伤,虽愈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帝后虽在前方几步之外,娘娘声音轻柔,桃月自小习武,耳目灵敏,二人的交谈她听得一清二楚。
桃月暗吃一惊,止不住好奇心抬眼,瞥了眼两人摆动的衣袍,也就她家娘娘这么直言不讳男子不行。
同时直直竖起耳朵,准备一个不落得听皇帝如何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