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瑶闭上眼假寐,忽视身旁的存在。
良久,车内再次恢复寂静。
因此她没看见,季凛云没了绥带可碰,转而轻轻触碰铺展在软垫上的裙边,指腹描摹上面的刺绣。
至今他仍感觉像在做梦,不,即便在梦中他也不敢主动触碰孟楚瑶。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初次相遇。
身为兄长的暗卫,他隐身在树里,忽地敏锐留意到一束直白的目光投在兄长身上,他望过去。
着水青色襦裙,半披发,一半青丝挽半螺髻,其余则垂于肩后,发上簪钗不多,却婉约清丽,面容姣好。
打扮低调,引他注意的则是她那双毫不掩饰锋芒的双眼,周身气质凛然,仿若身居高处俯视下方的天神。
后来才知道,她是镇国将军府的长女孟楚瑶,在那场春宴里选中了兄长。
兄长喜形于色,近乎痴狂地与门客道,他要当皇帝了。能与手握兵权的将军之女结亲,即便是让他权利让渡一半也甘之如饴。
因为兄长本无亲无靠,在一众皇子中没有任何存在感,而他为了不在夺嫡之战意外身死,选择隐身保命,当个平平无奇的王爷。
兄长当然也知道孟楚瑶的野心抱负,不过他并无实力,自然甘心臣服。
二人时常秘密来往,赏景谈天,回来后,兄长对孟楚瑶多有夸赞,还未成亲却常把“有妻如此,此生无忧”挂在嘴边。
他在远处默默看在眼里。
几月后,孟楚瑶过完十八岁生辰,二人举办大婚。
然而结婚不足一年,兄长逐渐变了。他背着嫂子说她的坏话,说她性子沉闷,目光冷硬,同他讲话也不似女子温柔,尊他为丈夫。
可始终藏在黑暗里,目睹所有的他却疑惑起来,嫂子成亲前也一直是这清冷的性子,为何兄长从前夸赞有加,如今却厌恶非常。
当兄长初次踏入寻欢场所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下字条,提前通知孟楚瑶。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兄长与嫂子的婚姻,还是为了不让嫂子受辱呢?
可她并未如他所想前去阻止,而是等他们回来后,冷淡地通知兄长,从此分房而居。
如此他知道了,孟楚瑶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且没有犯错的机会。
兄长初时吓得腿都软了,脸色苍白求饶,却只能吃闭门羹。
如此几日后,兄长坚持不下,他虽是闲散王爷,可终究还是人人伺候讨好的主,背地里斥责孟楚瑶不识好歹。
兄长也只敢背后骂,实则还是得每日求取原谅,可他不愿受这份苦,于是他想了他,与他一胎同母的双生弟弟。
他被要求扮作季凛云,痛哭流涕去乞求原谅时,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隐秘的角落密密麻麻泛起涟漪。
原来他也可以出现在孟楚瑶眼皮下。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已经默默注视了兄长十五年,一举一动熟稔在心,在兄长面前却装作僵硬,控制着次数出错,表现陌生。
于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孟楚瑶的眼中,跪伏在地,老天眷顾,她的群摆拂过他的手背。
“皇上醉了。”
耳边远远传来孟楚瑶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前摸寻,软垫空荡冰冷。
他强撑着站起,周身天旋地转,撩开帘子,“今夜宿在坤宁宫。”说完,一个不稳往前扑跌。
孟楚瑶坐下没多久,殿外宦官传话皇上驾到。
心中燃起无名火,蹭得起身,要赶人走,走至殿门时,顿足转身坐回椅上。
她方才觉得宿在坤宁宫倒也不错,依车上情形来看,他醉的不清,可找御医为他把脉,好好检查全身,指不定能从口中探知一二。
且坤宁宫都是她的人,房间也多,届时随意将他扔在一间偏殿里,明早再说是他执意要睡。
季凛云由两人扶着手臂,脚步虚软走进店里。
她让宦官放下季凛云后,便退出坤宁宫外守着。又命坤宁宫的宦官,扶着季凛云去偏殿里的卧榻躺下。
命桃月派人去请陈太医。
孟楚瑶端坐在背靠椅,慢条斯理喝着解酒汤,等着太医。
而季凛云沾到软榻后,立即昏睡过去。
他醉酒倒是不闹,安安静静。
刚闪过这个念头,忽听前方传来呓语,“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我。”
孟楚瑶放下汤碗,走到榻前,看向他,蹙眉闭目,睡得并不安生。
正是打听消息的好时候,她稍微低身,“他是季凛云吗?”
话语如轻烟,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耳朵里。
兄长被凭空出现的刺客逼得掉入崖边,他立即从围攻中抽身,跟着跳下去,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尽全力救兄长,即便是一命换一命。
这是他自出生便被灌输的指令。
兄长果然命好,虽无武力,却幸运地挂在崖壁的树枝上,仅仅是臂膀脱臼,衣衫刮破受了些皮肉伤。
为兄长接上脱臼的臂膀,准备将他背在身上,以刀插进峭壁爬上去。
兄长接上手臂后,嘴上不在嘶嘶喊痛,却恶声恶气咒骂孟楚瑶,说上去要杀了她。
他晃了神,满脑子被“不能让兄长上去”占据。
“还愣着干嘛,我手使不上力气,拉我上去。”季凛云不耐烦地催促,他浑身是伤,狼狈至极,此时只想杀人平息怒火。
他无意识地沿着兄长的胸膛往下看,数他受了哪些伤。
等回神时,兄长已经抓着他的手半挂在他身上,恼怒地骂他:“我命令你,把我背上去,别忘了你被留到现在的原因。”
他敛起眉,眸色再次变得晦暗,“是。”可沉沉眸色中有什么汹涌翻腾着。
可惜,短剑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支撑的石块碎成砂石,他们掉了下去。
最后,他徒手抓住峭壁活了下来,而兄长早已滑落,堪堪抓住他的脚腕,没多久双手无力掉落悬崖。
他看着上方,耳边回荡着嘶喊声,忽地听见熟悉的声音,“你是兄还是弟。”
兄还是弟,这并无区别,因为世上只允许有一个季凛云存在。
眼帘似有千斤重,可孟楚瑶正唤他。
肩膀被推了推,快了,他马上就能从迷雾中出来,在帮他一下吧,“我告诉你个秘密。”
良久没有人靠近,难道幻听了,他还在梦中?
孟楚瑶冷冷直起身,她才不会傻到凑近去听,转身欲走,襦裙一紧,一角布料被人抓在手里。
停下脚步,眼眸沉沉转身。
季凛云还未精神,艰难的眨眨眼,似乎想对上她的目光,尝试几次后颓然放弃,“你要杀我吗?”,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笑了,“来杀我吧,我不会轻易死去。”
他要坚持久点,如此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久点。
他姿态闲适,说话不紧不慢,口出狂言,无疑是一场宣言,落在孟楚瑶耳中成了“放马来杀我,我是你杀不死的存在。”
会像一颗老鼠屎,定要搅浑她这锅粥。
怒火从脚底烧到发顶,体内噼里啪啦炸裂着,她上前,无名火催烧着她失去理智,抓住他脑后的头发,迫使他露出脖子这处致命弱点,掐了上去。
“那就试试看,看谁活着笑到最后。”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
对方浑身软绵绵,无力地由着她掌控,却仍气焰嚣张地笑着。
孟楚瑶抓着他的头发,视野被一片白占据,前面说了季凛云醉酒,只红眼尾,其余肌肤还日常。
而他现在如砧板上的肉,任她宰割。
视线越过伶仃凸起的喉骨,落入袖口下的阴影。
她想起自己闻到的苦药味,涂了肌研膏两月,按理来说应该是平整光滑,养尊处优的王爷身上怎会有顽固的伤疤呢?
扒开看看。
季凛云头脑混沌,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顺着力道,转身趴在榻上,当衣领被她松开时,才迟钝的察觉到她要做什么。
立即抬手捂住,虚弱地让她停手,可没人搭理他。
他只得手脚并用往深处爬,企图远离她以护住自己。
可刚伸手到一半,半空中被孟楚瑶抓住,力度大的惊人,反扭压制后腰。
季凛云脑中或许认为他在激烈反抗,可是在孟楚瑶眼中,他的动作仿佛是蜗牛在爬,她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手,解开腰间的绥带,拉过他另一只手,手腕相交固定,以绥带前后圈紧,再轻松打个活结。
如此,季凛云真成了砧板上五花大绑的鱼了。
季凛云上次唯恐前胸再遭殃,是以只涂了前胸,后背留到这次处理。
哪知孟楚瑶出乎意料,又要看后背。
季凛云想翻身,脊背中间立即压上一只手,将他按回去,另一手则顺利拉住衣领,扯开打半。
“梓潼总是这般霸道,我身体还未痊愈!”季凛云垂死挣扎。
“等你痊愈不知多久,你我夫妻,无需遮掩。”她动作不停,饶有兴趣地套话,“还是说身上有什么陈年难除的旧疤,我可记得皇上此前,无疤无痣。”
她暂时放过衣领,寻着记忆,找到那粒小痣,恶意地捻了捻,“皇上何时生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