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白

她把酒杯重重放下的一瞬间,包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仿佛她得罪了什么可以瞬间碾死她的大人物,甚至有几道目光中掺杂着惋惜。

她秦佳茜是什么蚂蚁吗?孟修白有什么好怕的,凭什么她要敬酒?

她又不靠他活!她堂堂正正挣自己的钱!

孟修白玩筹码的手指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幽深的黑眸中没有情绪。

秦佳茜的脸已经是一片通红,但没怕,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看个屁。

一旁的肖益瞠目结舌,冷汗都要滴出来,心想这算是完了,这篓子桶大了。

连带他都要完。

他到现在才明白,白颂卿把这丫头交给他时为什么要说一堆的场面话客气话,说什么她女儿脾气不好性子娇,要他照顾着点,敢情这不是场面话啊,这分明是对他的忠告!

肖益一把将秦佳茜拉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我的姑奶奶,我算是求你了,别把场面弄得下不来台。就敬一杯酒,给你叔一个面子。孟先生不是能得罪的人!”

秦佳茜:“我就不——”

肖益想钻地缝的心都有了,只能白着一张脸跟在座的各位大佬赔罪。

“不好意思,孟先生,小茜她年轻,不懂人情世故,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肖益讪讪笑着。

孟修白看着手中的雪茄寂寂燃烧,声音沉沉:“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一出,周奇和大卫都饶有兴趣地望着孟修白。

奈何秦佳茜半点面子都不跟他留,轻哼:“要你允许。我本来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孟修白:“.........”

肖益快哭了,这丫头发起脾气来真是寸草不留啊。

事已至此,被孟修白一打岔,秦佳茜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她压根就不想呆在这里,看见孟修白,她就想起那日被他和秦佳彤羞辱,浑身都如针刺。

她还会想到他和秦佳彤牵手,拥抱,也许还会接吻,上床。

他这样冷漠无情的男人也会对一个女人温柔吗?会在凌晨的某个瞬间醒来,看见身旁熟睡的女人,然后缱绻地拥紧她?

她不知道。

但无论会不会,都与她没有关系。

秦佳茜眼眶蓦地一酸,那种涩然的滋味涌上来,霸道地侵占她所有的情绪。明知道不能在他面前露出软弱,但还是想哭。

她深吸气,把眼泪憋回去,低声:“肖总,我先走了。”

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肖益真是被这死丫头坑大了,她求他带她来,现在捅了篓子就开溜大吉?

他一个人站在贵宾包厢,和周围的大佬都不是一个圈层,就像是来硬蹭的小丑,又走不了,只能尴尬赔笑,心里狠狠给秦佳茜记了一笔。

回去再收拾她!

周奇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说修白啊,你平时虽然冷冰冰了点,也不至于把人家小姑娘得罪这么狠吧?你看她,压根就不怕你,也不待见你。”

孟修白收回视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很底,像是在跟自己说:“她不待见我才好。”

他们之间的交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她不该扑向他,他也不该由着她放肆。

说不清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还是老天爷就喜欢开玩笑,他应该在最开始就推开她,不管她,她就是被谁欺负了,亦或烂死醉死在那间会所,他都不应该管她。

但他居然管了,还把她带回了酒店,让她躺在他睡过的床上一整晚。

她是秦家的女儿,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一个微不足道的秦佳彤。她的父亲秦世辉是害死他妈妈的元凶,即便她是无辜的,但他不能不介意。

他很介意。

他可以爱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不可以爱秦家的女人。

妈妈在天上看着他。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讨厌他,总比对他抱有希望来的好。这条项链就当送她的补偿,她是卖了也好,送人也好,任她处置。

周奇到底老练,看出来孟修白心情不好,于是充当调节气氛的人,招呼肖益也坐过来一起玩牌。

“来来来,先玩几局再说。等会儿底下有表演节目的,我们再下去凑个热闹。”

玩牌的时候,周奇问肖益来这是做什么,肖益摆摆手,压根就不想提,“嗐,那小妮子求我带她来找大卫先生,说是想毛遂自荐,能不能和Bariya搭上线,你看她,脾气娇得很,一点小事不如意就甩脸子走人,也不知是谁惯的。您别怪,就是个孩子。”

周奇笑:“多好,有人肯惯她才能保持天真,这是一种福气。”

孟修白全程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玩牌,最后一把,他推了面前全部的筹码。

不过一分钟,就将之前赢的所有输得干干净净。

这边,秦佳茜气呼呼地冲出来,一个人跑到甲板上吹冷风。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夜色浸染了万物,海水也不再是白天的蓝色,而是一望无际的墨黑。

沉冷,幽暗,又宽广得令人害怕。

这里没有人,她能够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滚落,她对着海风大喊一句:“我讨厌你!”

是的,讨厌他。

讨厌他在她面前高高在上,讨厌他从不拿正眼看她,讨厌他宁愿喜欢秦佳彤那个坏女人都不肯喜欢她。

“你就是个瞎子!没品位的叉烧!”

“还想让我卑躬屈膝跟你敬酒!想的美!”

“拽什么拽!你这个黑脸鬼!我看上你是我眼瞎!你一点都不帅,没有细妹的男朋友一半帅!”

骂够了,也发泄够了,秦佳茜满腔的热血也逐渐平息下来,冰冷的海风吹在身上,她这才感觉到砭骨的冷,从皮肤透到心窝子。

打了个寒颤,她环抱住自己取暖,快步跑回了船舱内,根本就没有发现这黑漆漆的甲板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孟修白把筹码输的一干二净后出来醒醒酒,没想到正好听见秦佳茜在骂他是没品位的叉烧。

他唇角的笑意被黑夜掩埋,就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

不过她说他没有细妹的男朋友一半帅?那她是真够眼瞎的。

回到船舱后,秦佳茜发现自己迷路了,只能请侍应生带她回晚宴厅。

等她回到晚宴厅,才发现这里早已换了一幅场面,不再是衣香鬓影地端着香槟,彼此寒暄,而是一个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世界,是撕开了假面后,上流社会真实的样子。

舞台上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郎和裸着上半身的帅哥在跳舞,音乐迷离,五光十色,鼓点躁动。

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之下,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们都变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舞池里,有人跟着节奏疯狂摆动身体,有人摇晃手里的香槟,然后“砰”地一声,酒瓶里的香槟喷射出来,喷到了女人的身上,打湿她们的裙子,惹得尖叫声连连,还有男女在沙发上热辣拥吻,旁若无人纠缠。侍应生们各个都是看惯了这些场面的,能做到目不斜视。

场面流光溢彩又混乱无章。

秦佳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但没有走错。

娱乐性质的晚宴就是这样的,那些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男人私底下各个都是风月场的熟客,又是在公海,在邮轮上,更是百无禁忌。

秦佳茜在心里臭骂Anna,给她弄得什么晚宴啊!这压根就是动物园啊!猴子都比这群人正经!

又想到孟修白,她骂得更脏了。

果然这男人就是脏东西!被举办这种晚宴的主人奉为座上宾,不用说也是和这些人同流合污,鬼知道他是不是玩得最凶最脏最狠的那个!

气死了。

秦佳茜抓起甜品台上的一杯鸡尾酒,咕咚喝下去,降燥。喝完之后没过多久,她就察觉这酒喝起来甜,后劲却很大,加上耳边的音乐吵得她头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她捂住跳得急切的心脏,拦住侍应生,问他要一杯水。侍应生让她稍等一下,很快,这人折返,为她端来一杯温水。

“谢谢。”秦佳茜端过水,找了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坐下,一口一口慢慢喝。

侍应生确认她喝了进去,方才离去,往不远处的吧台走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吧台上,笑着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侍应生连忙接过,囫囵往衣服兜里塞,低声说:“我看着她喝了,先生,您放心。”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这样的晚宴,不认识的男女发生什么,根本不足为奇,也不足为惧。来这种晚宴的女人,能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不可能。

而这个女人,是他今晚见过最美丽的,他从秦佳茜进来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她。

问了礼宾,得知她不过是一个没有男伴的十八线小明星,没有靠山,也没有倚仗,是最好的猎物。

就算是明天一觉醒来,他大可以推到这杯酒上,说她故意勾引他。

若是她很乖,他也可以一年花几百万几千万养着她。

秦佳茜喝了半杯水,非但没有缓和酒劲,反而更晕了,身体也隐隐在发热,头昏脑胀。

她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不被音乐吵死,也要被搭讪的男人烦死。

她撑着扶手站起来,脚下的高跟鞋没踩稳,踉跄了一下,正要跌下去,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

“小姐,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带你去休息?”

秦佳茜眯了眯眼,看向来人。是一个长相周正,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上去年岁不小,都可以当她叔了。

她推开他,“不要你扶。”可推开的瞬间,她发现自己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男人微笑地握住她柔嫩的小手,“你喝醉了,我带你回房间休息。”

下一秒,她被男人半扶半搂在怀里。她嗅着这陌生的香水味,不知道为什么,脑中模糊地回忆起一种感觉。

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有香味。

他身上不是香水味,而是冷冽的金属的味道,令她牙齿酸楚打颤。还有他强劲的手臂,他怀抱炙热的温度,都在她脑中模糊地闪现。

耳边的音乐逐渐远去,声色犬马的世界变得安静。

秦佳茜被男人抱着,高跟鞋一下磕绊着一下,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她依稀有意识,她离开了晚宴厅。

“去哪.....”她晕晕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扶你去房间,小姐。”男人温柔地说。

秦佳茜想推开这一道不喜欢的香味,但越想使劲,身体越软,像个废人,“不要你,你滚啊.....”

男人眯了眯眼,笑:“比我想象的烈。”幸好用了药,不然只会弄得彼此都狼狈。

男人干脆用力拽住她,把她半拖到电梯处,让她靠着墙,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按电梯键。

电梯打开,男人正要把秦佳茜拖上去,发现电梯里还站着一个男人。

孟修白掀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打了个寒颤,当即把秦佳茜搂在怀里,“不好意思,女朋友喝醉了,兄弟,借过一下。”

秦佳茜还有残存的意识,软绵绵说:“不是....”

不是你女朋友。

但她双颊绯红,呼吸不稳,连话都说不全。

孟修白看着秦佳茜,抄在裤兜里的手捏紧。

不要管。

不要管她。

不要多管闲事。

她不关你的事。

孟修白强迫自己离开这部电梯,冷静地抬脚,一步一步走出去,和这男人,和秦佳茜擦肩而过。

男人见孟修白走了,松了一口气,他顺利把秦佳茜带进电梯,按下楼层。

银色的电梯门缓缓合拢。

孟修白最后回一次头,透过狭窄的缝隙,看见秦佳茜艳若桃李的脸呈现一种诡艳的绯红,她紧紧蹙着眉,张着嘴,难受地要推开那个男人。

不要多管闲事,孟修白。

不,是宋律柏。是妈妈的儿子。

你不要管闲事。

就趁着今日,彻底断了心底那愚蠢又可怕的念想。

她是生是死,和你没有关系。

你要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完成自己的计划,她只会是麻烦,是障碍。

电梯门即将关闭。

男人的手迫不及待摸上秦佳茜的脖子。

孟修白绷着下颌线,耳边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他听到大脑中“叮”地一声,有什么弦断了。

他飞快地抽出手,猛地扣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哐当一下,电梯被拦截,感应到障碍,又重新打开。

男人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兄弟,你这是——”

孟修白大步流星走进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冷淡说:“你有几条命跟我称兄道弟?”

男人哪里见过这样狠戾的架势,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半边身子都麻了,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秦佳茜没有了支撑,整个人东倒西歪,好在电梯不大,她扶着轿厢,歪歪扭扭地站着,然后慢慢滑下去。

孟修白没管她,只是一只手扯住男人的衣领,将他拽出电梯。一百五十多斤的男人,像条死鱼被他轻松拎在手里。

解决完男人,他回到电梯,按下顶层。

电梯门关了,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恐怖气息锁住。

秦佳茜坐在电梯角落,艰难地抬起头看孟修白,眼泪从眼角落下去,她像回光返照的人,突然变得好清醒。

黯淡的美眸看着他,“.....你不是不管我?”

孟修白:“是不想管你。你很麻烦。”

秦佳茜哭出来,哭得好难过,她浑身上下都没力气,又热又难受,身体冒出一茬又一茬的热汗。

孟修白深吸气,蹲下身,虎口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深冷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因为你是秦佳彤的妹妹,我才管你。你听懂了吗?”

他其实不该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

也不知道是戳她的心,还是戳他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下颌线紧绷,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

秦佳茜哭得崩溃,她感觉身体里有上千上万只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噬她,瘙痒,躁动,渴望什么,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崩溃。

下巴被他钳住,很疼。

她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渴求甘霖一样贴住他,嘴唇胡乱地凑过去,吻住他干燥的唇瓣。

“混蛋。”

她一边吻一边胡乱哝,舌尖划过他的牙齿,缠住他温热的舌,气息抵死纠缠,结成一簇。他唇齿的味道好令人沉沦,那无尽的荷尔蒙裹住她,令她舒服地蜷缩脚趾。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因为他居然没有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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