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这个年并不好过,元春突然归家,虽说贾母尽量淡化这件事,也以让元春好好养伤为由,拘着元春不让她出现在人前,可这么大的事儿,不少老亲家都知道了。
虽说四王八公早已没落,但都各自有各自的门路,多少也打听到了几分,知道元春被逐出宫前可是挨了板子的,想必在宫里必定是犯了什么错事。
几个老亲家深怕被荣国府连累,不约而同的远了荣国府,年礼也比往年要减上几分,就连贾母的娘家──史家都减了大半,其他的人家就更别提了,看的贾母好生闷气,还好林家的年礼一如既往的丰厚,甚至还因为黛玉住在荣国府里,年礼比往年还要丰厚三成。
贾母暗暗点头,有了林家这份年礼,荣国府的这个年就好过了。
荣国府毕竟多年不在朝,已经好几年没收到其他官员的孝敬,收入大减,贾政又官位低微,帮衬不了什么,但为了保持荣国府的地位,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这些年来一直出的多,入得少,要不是靠着林家年礼,府里怕是早就尽空了。
贾母翻查着今年的年礼,赫然发现王家今年竟然未送年礼过来!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先不说王家和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交情素来比别的老亲家再好上几成,再则王家可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娘家,就这二重关系,王家再怎么的也不该缺了荣国府的年礼啊?
贾母微微沉吟,招了王夫人过来问道:“今年王家的年礼可送过去了?”
王夫人也有些疑惑,以往王子腾为了给她还有王熙凤做脸,这年礼总是早早就送过来,可今年不知怎么了,都到了这时候还没送年礼过来,着实古怪。
见贾母问起,她连忙道:“早送过去了,今年我哥哥又升了官,媳妇做主,将年礼加重三成送过去的。”
说到此处,王夫人略有不安,因为王熙凤被拘在东院之中,今年的年礼还是她安排的,这临时要加上三成,一时间也来不及置办,她就将给林家的年礼做主减了三成,添到给王家的年礼之中。
好在贾母也不在意给王家添了三成的年礼是从何处挪动,只又问道:“何时让人送过去?”
王夫人恭敬回道:“十日前便让人送过去了。”
王家和贾家都在京里,倒也不必特特提早送礼,差不多的时间让人送过去便就成了。
贾母算了算时间,眉心深锁,越发不能理解,怎么王家至今还不回年礼,就连王夫人也有些紧张,低声问道:“老太太,要不我派人回王家问问?”
虽说问这事难免有几分羞耻,可是王家迟迟不送年礼过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再跟先前元春归家一联想起来,王夫人急的都想回娘家问问二嫂了。
贾母沉吟许久,正犹豫之间,突然赖大匆匆赶来,苦着脸道:“老太太、二太太,王家派人来‘还’年礼来了!”
一听到王家总算送年礼过来,贾母和王夫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王夫人喝斥道:“还不快让人进来。我得好好问问王大管家,今年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才送年礼过来?”
赖大苦着脸,尴尬的望了王夫人一眼,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夫人没注意到赖大神色不对,只是一个劲的让赖大把人唤来。
赖大摸了摸鼻子,横竖早晚这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的,让王大管家自个说,总比他转述好些。
赖大不只把王大管家请了过来,就连王家的年礼也让人拿了上来,王夫人本想喝斥赖大不懂规矩,把人叫过来说上几句便是,何必把年礼都抬上来?
虽说他们王家的年礼向来丰厚,但也犯不着特特拿出来展示吧,特别是史家今年的年礼比往年少了足足五成,这么惨烈的对比之下,要是伤了老太太的心就不好了。
但随着一抬又一抬的年礼抬上来,王夫人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这些年礼好生眼熟啊!
不只是她,就连贾母也认了出来,毕竟其中有一抬是她特别发话说要送到林家的,她狠瞪了王夫人一眼,原以为这些年来王夫人也该学乖了,没想到还是尽在小地方做手脚。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计较王夫人的小心思,沉声笑道:“王大,你这些年怎么办事越发胡涂了,怎么拿成我们家送过去的年礼?”
王大管家皮笑肉不笑道:“没错!就这份,咱们王家是来‘还’年礼来了!”
此时此刻,王夫人这才注意到王大管家用的是‘还’这个字眼,她厉声道:“王大,你疯了吗?”
她冷声道:“这是我二哥还是二嫂的主意?告诉王何氏,我二哥虽然不在京里,但她也不能胡来。”
王夫人下意识的认定这是王何氏擅自做主,王子腾常年在辽阳府,王家中主事的人是王何氏,王何氏性子古怪,他们姑嫂之间颇有几分不和,但贾王两家的亲戚情份岂是王何氏一人能断的,就凭王何氏今日之举,即使被休弃都是该的。
王大管家皮笑肉不笑道:“好叫二太太得知,这事是我家二老爷的主意!”
“王大!”王夫人厉声道:“别以为你可以包庇得了王何氏!等我哥回来,自有你好受的。”
“此事的确是我家二老爷的意思。”王大管家再重复一次,又道:“毕竟我王家与贾二老爷府上并无交情,这份年礼收之有愧!”
大凡谈到贾家,大多是直接以荣国府称之,王大一口一个贾二老爷府上,着实古怪,但贾母也不及细想,直问:“王子腾此举是何意?既使他不顾念贾王两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情份,难不成他连自家妹子和侄女都不管了吗?”
她是明白人,自然看出王子腾是有断亲之意了,先不说同为四大家族,王家有没有这么容易脱身,再则,王子腾和贾家断了关系,是全不然不顾他嫁进贾家的妹子和侄女吗?
没想到王大管家笑道:“贾王两家是老亲,这自然是不会断的,这王家的年礼早已送到贾大老爷府上去了,不只如此,我家老爷过阵子还得请贾大老爷吃酒呢。”
言下之意,便是王子腾认的是贾赦这位贾家家主,可不是什么贾政,更不是贾老太君!
贾母还来不及细细问个分明,只听王大管家又道:“我家老爷明日便会开祠堂,将贵府二太太从族谱上划除,既已非亲戚,便不好再收贾二老爷家这么丰厚的年礼,是以让小的将年礼还回。”
王大管家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落到众人的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贾母颠声道:“难不成……元春闹出来的事有这么大?”
她一直不明白元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而被逐出宫,百般打听也始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子腾是四大家族里数一数二的领头人,在朝中也有几分人脉,他竟然狠下心来和王夫人断绝关系,莫非是因为元春之故?元春犯的事儿有这么大!?
一瞬间,贾母有些犹豫是否该留下这个孙女儿了。
王大管家笑道:“贾老太君要知道,不妨明日一起来王家宗祠便是。”
这一次为了将王夫人从族谱上划掉,他家老爷可是认真的,除了荣国府的赦大老爷与宁国府的敬大老爷外,还请了北静王、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作陪。
除了四王八公里的‘自己人’之外,王子腾还请了应天府尹,应天府尹虽然官职低,离四王八公的等级差一大截,但他做为地方父母官,掌京城一地的户籍,同时也管理京城一地的地方志,将王氏从族谱中划掉,这么大的事儿,很是值得记录下来。
由此可见,这一次对于将王氏从族谱中划掉之事,王子腾可是认真的。
王夫人尖声道:“王大!你胡说些什么,这岂是你一个下人敢胡说的事!”
什么要把她从族谱上划掉!该划掉的应该是王何氏那个不下蛋的母鸡才是啊!
横竖都撕破脸了,王大管家也不再给王夫人留面子,冷笑道:“二太太做了什么事,难不成自个都忘了吗?”
害自家嫂子落胎,陷害亲侄女担下放印子钱之罪,甚至还想算计外甥性命以谋夺薛家家产,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亏得王夫人能做得出来。
王夫人尖声怒道:“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虽是在惊怒之中,但也隐隐听出几分惧意,她自己自知自家事,要说她当真干干净净的,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旁的不说,以往她就没少算计过薛姨妈,可她自认为自己做的小心,应该不会被兄长发现。
再则,薛姨妈的夫家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商,那能和荣国府相比,以兄长之机敏,应该知道该偏向那位才是。
王大管家管理王家多年,见多识广,一听王夫人这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就知道王夫人心虚,想想自家主母多年的委屈,还有王家因她而绝嗣一事,他越发暗恨王夫人,也懒得与王夫人再说,规矩的向贾老太君行了一个礼,径自转身离去。
见王大管家就这样离去,王夫人急道:“老太太!我二嫂必定是疯了,你得给我做主啊!”
事到如今,她还是认为是王何氏做的好事。
贾母没好气道:“这是你王家事,我怎么给你做主!”
她不是傻子,从王大管家摆出来的阵仗来看,王家是铁了心要和荣国府断亲了。
“老太太!”王夫人泣道:“媳妇要是被出族的话,这叫元春和宝玉以后如何自处?”
原本两个孩子的母亲是王家贵女,而如今成了王家弃女,身份天差地远,以后旁人会怎么看这两个孩子?
更叫王夫人害怕的,以她对贾政还有贾母的了解,绝对容不下她这么一个王家弃女丢人现眼,说不定会直接要了她的命也不定,想到此处,王夫人越发恐惧。
她心下暗恨,认识王何氏这么多年,今日才知道她竟然如此狠毒无情!
“罢了!”贾母沉吟一下,“明儿我让老二跟你一起过去,怎么说王子腾也得给荣国府一点面子。”
怎么说王夫人也是荣国府的二太太,要是她真的被王家驱逐出去,丢脸的可不只王夫人一个,还有他们荣国府。
一听到贾母会让贾政也过去了解情况,王夫人这脸顿时就垮了下来,贾政能顶得上什么用?说句不好听的,贾政怕是连骂人都不会骂,能顶得上什么事。
要让贾政去还不如让贾赦去呢,至少贾赦这混不吝的,每次跟她要钱买古董、古扇时可是什么污言秽语都敢用上,不要脸的紧。
虽是这样想着,但王夫人还真不好让贾母叫贾赦过去,一则,虽然不知道王何氏是怎么说服她二哥的,但她多少也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可不愿意在贾赦面前丢这个脸,再则,贾赦那性子也不可能帮她。
不过王夫人更不愿意让贾政过去,先不说贾政无用,再则,以贾政的性子,难保他不会突然翻脸休妻。
王夫人委婉道:“夫君是做大事的,况且朝中又事务烦忙,媳妇怎么好拿这些小事来劳烦夫君,不如让琏哥儿陪儿媳去一趟便是,琏哥儿脑子灵活,又是我二哥的内侄婿,向来他的话,我二哥好歹会听上一二。”
怎么说贾琏也算她养活的,想来必定会帮她。
王夫人话说的在理,贾母对自己的二儿子多少有一点自知之明,虽然她一直认定次子比长子强,但不能否认,这胡搅蛮缠还真非贾政的强项。
贾母赞同道:“也好。”
说着,便让赖大去通知贾琏一声,让他明日陪着王夫人去王家宗祠。没想到赖大连东院的门都还没踏进,便被东院的家丁们给赶了出来。
这一次王子腾让王大管家退还年礼之前可是事先和贾赦打过招呼的,贾赦知道事关重大,他虽然爱看戏,但可不想被牵连进去,成为戏中人,这几日都让人紧锁门户,赖大压根没机会进到东院,就被人赶了回去。
听到赖大连东院的门都踏不住去,贾母气恼的冷哼一声,“古古怪怪,也不知在搞些什么。”
恼归恼,贾母隐隐感觉到几分不安,贾赦此举,分明是要和荣国府断绝关系,要是贾赦一人闹性子也就罢了,和联想到王子腾这一次也和荣国府断了亲,莫非荣国府当真惹出了什么祸事而不自知?
“罢!”贾母叹道:“我亲自走一趟便是。”
看来,这事还是得她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