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黑豆眼流露出绝望之色。
姜糖瞥了它一眼, 纳闷道:到底是什么记录,让它激动成这样子。
她坐在石椅上,继续看。
抬眼时, 当场愣住。
屏幕里一个长相稚嫩, 大约八岁左右的小少年, 仰着一张干净白皙的脸,笑得分外好看。
日光下的皮肤白得发光, 大大的眼瞳里透出一丝无邪,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样。
他的头发被一根黑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绑着, 衣衫略微简陋了些,可神色间全无那种潦倒颓丧感,正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 小心翼翼地给它包扎,一面对它说:“小鸟,你别乱动, 我是在给你疗伤。”
声音清脆,仿佛山泉涌动时的流溅声。
他半蹲着, 如泼墨般的衣衫拖在地面, 有几处甚至洗得发白。
或许是小鸟听懂了他的话,果真安静下来。
他顺利用纱布包扎完它受伤的脚。
蹲的时间长了, 小少年可能觉得腿发麻, 敲了敲腿肚子,正欲起身, 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脚, 一脚踩住他的手腕。
甚至用力碾了碾。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却没叫出声。
抬眼看去,一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年俯视他, 身后跟了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四人的脸有些相似,但小少年的更为出色些,因痛得咬住唇,把唇色咬得鲜红。huye.org 红尘小说网
绿衣男的目光上下打量,下巴微抬,发出不屑的笑声:“小野种还挺好心的嘛。”
“我不是。”小少年奋力地反抗,想把手从他的脚下抽出来。
“一个外面来的野种,连娘都不知道,爹爹却信了你的话。”绿衣男满脸厌恶,克制不住地从眸中溢出来,“野种就是野种,灵根都是坏的,真是个废物。”
“我不是废物。”他敛着眸子,冷静反驳。
他的灵根只是天赋不高,比不得那些先天优秀的人才。而且经过努力,已经修炼成炼气镜。
可是,绿衣男的修为卓尔不群,超越了所有同龄人。
小少年比不过,在他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只能拼命地挣扎,试图寻求到一分逃脱的机会。
见他不顺从自己,绿衣男踩
得更用力,发了狠,让他的脸色愈加惨白。
良久,小少年终于挣脱出一丝缝隙,松开手,试图让鸟儿逃走。
绿衣男眼尖,趁小鸟行动不便,飞得没那么高,又伸出一脚,将它踩成了一团烂肉。
小少年脸色微变,抬眸时,眸中盛着强烈的怒火,仿若一团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中。
“怎么,”绿衣男甩了甩袖子,取笑道,“一个废物,你反抗得了我?”
边上两个小孩跟着一唱一和:“废物!废物!”
小少年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忍耐不了,另一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掐出一个召唤诀。
倏然间,半空中横出一道浅黄色的影子,屏幕右下角是一个机器人ai的形象。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使用电击,复仇值+10。
随后,一道耀眼的电光闪过,噼啪击在绿衣男的腿弯处。
绿衣男当场痛得惨叫出声,踉跄了几步没稳住身子,倒在地上,抱着腿哭爹喊娘。
两个小孩都吓到了,彼此对视了两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慌和害怕之色,快速地往后退,跌跌撞撞跑去喊人。
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焦臭的肉味。
第一次使用电击,未料到后果如此严重,小少年紧张地往两边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趁其他人没到,赶忙离开了案发现场。
他跑了很远,急促的呼吸融在寒冷的风声里。
跑动时,发梢飞扬,鹅毛般的雪扑在他的脸上,融成水滴,像是泪水般,从眼角流淌下来。
他随意擦了擦,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极寒门本该是他的家,可是他们并没有把他当做家人。
现在他闯了祸,无处可去。
来到一个偏僻的高台上,大约有十几层的台阶。
他往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住。
坐到台阶上,单薄的衣衫让他感到冰冷,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腿间取暖。
他不敢回卧房,怕他们会找来。
他就坐在这里,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整整一夜,小身子坐了一晚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坐成了一个雪人,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掩盖住,不让任何人发觉。
可极寒门的总系就这么点大,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
绿衣男的娘亲郭锦云喊了一大帮弟子来找他,他被团团围住,周围都是高大的大人,而他还不到他们的腰际高,一双清澈的眸子盛了点不安。
郭锦云是合体境修士,对付一个炼气境的小孩轻而易举。
她没多余的话,冷着脸一把揪住他的发尾,沿着一路拖动了几里路。
他的反抗挣扎没有一点作用。
头发被紧紧拽住,牵扯着头皮,近似于剥皮的痛感。
一张小脸发白,他却未叫出一声。
郭锦云把他拖到了无人的剑阵阵法中。
空中凌厉的光芒交错,闪亮的剑影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空,声势极其骇人。
剑身飞转间,映出二人的身影,一大一小,那小的被大的人拽着头发。
剑吟声中,他被推入其中。
剑法不可控,刀光剑影,小少年的去路被郭锦云阻挡,只好往后退,被迫躲避剑影。
起初勉强能躲避几道,可剑影无数,躲了一些,仍有无数窥伺,等待时机一倾而上。
不到须臾间,他的衣衫划破,隐隐从中渗出鲜红的血。
白皙的脸庞上,已然鲜血淋漓。
一道剑影直指胸口,他睁大了眼睛,却再无躲避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下一刻,一把长剑横空劈来,轻轻一挑,将剑影挑飞。
闻星剑犹如天神出世,长臂环住小少年,把他带出了剑阵外。
郭锦云咬着牙迎上去,低头喊道:“门主。”
纤长的指甲紧紧扣住手心,她垂眸时,闪过一丝暗恨。
闻星剑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害我儿受重伤,一双膝盖血肉模糊……”
闻星剑打量了下小少年昏迷的脸,蹙眉道:“既然已经罚过,适可而止。”
顿了顿,他叹道:“毕竟是我的儿子。”
“是。”郭锦云应声,随后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声音轻轻柔柔,“牢门主费心了,这点小事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闻星剑不以为意,挥了挥袖子,让她退下。
迎着风雪,他把小少年抱到了属于他的卧房里。
小少年躺到床榻上时醒了,喊了声“爹”。
他抚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叹道:“你娘亲把你
托付给我,我本该好好照顾你。但是你要知道,你身上有魔族血,举止须要小心为上,不可随意与他人斗殴,免得被人察觉。”
小少年的睫毛微颤,掩饰了眸中的情绪,轻轻道:“谨遵爹教诲,下次我不会再犯了。”
闻星剑满意离去。
小少年从床上半起身,从旁边的椅面拾了一面小铜镜,他的目光漆黑,仔细瞧着镜中的脸。
那脸满是血痕,半晌后,竟一点点光洁如初。
从小他就是这样,受了伤很快能恢复。
系统绑定时告诉他,他有不死之身,不能轻易被人发觉。
长久的凝视中,他的脸已与原来丝毫不差。
他缓缓地放下镜子,前方缓慢现出一张熟悉的眉眼,鼻梁,下巴,衣袍……
是闻星剑。
他想起来小少年还受着伤,掏出储物袋里的治愈丹,转回去走进屋。
待小少年放下镜子,他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后,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张细嫩的脸。
呆了半晌,两人都不曾说话,诡异的死寂蔓延。
闻星剑打破了沉默,扯了下嘴角道:“看来你不需要治愈丹。”
小少年垂着眸子,继续不吭声。
以为闻星剑会连声质问,抬头时,却见人早已走出门外,似乎只把此事当做一个小插曲。
生活照常继续。
小少年是一个比较沉寂孤僻的性格,不与人来往,不与人结交,孤身一人修炼,独自一人来去。
与极寒门的人格格不入。
像这样的人,不被众人在意,即使消失了,哪天死在某个冷僻的荒地里,也不会引起重视。
某个平常的夜晚,他被人掳走,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从睡梦中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床上,四肢被绑,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驻在身侧,阴恻恻的眸子从他的脸上、胸膛、大腿一一划过。
地牢阴暗潮湿,惨淡无光,此人的眸子恍惚间在哪里看到过。
小少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
男人未说话,握着一把短刀,举起,毫不犹豫地往下刺。
“嗤”——
随着刀入肉,小少年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因剧烈的疼痛绷成一条直线。
冰冷的刀缓慢下移,破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
他仿若一个破败人偶,任其取用心脏、肺肝、筋脉、血肉……
胸口的血不断往上溢出,汩汩如流,顺着身体流淌,沿着石床往下,落在地面上像是一朵朵妖异的花。
因疼痛,他的脸庞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发梢黏在两侧,脸色惨白如雪,身子颤如斗筛。
疼,疼得恨不得死去。
可他还是醒来了,一次次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虐待。
鲜血奔涌而出,空气隐隐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夹杂着他克制不住的痛哼声。
男人把他的心脏研究完,放回原来的位置,用缝补衣物的针线缝合,还会贴心地替他拭去血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少年不记得有多长时间。
长年累月中,浅灰色的石床褪去了原来的颜色,染成了可怖的暗红。
最初,他还会挣扎,渐渐地,表情逐渐麻木。
阴暗的幽牢中,男人将刀划在石床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眼眸血丝密布,脸庞扭曲地看向底下残破的身躯。
他是大乘镜,倘若十年后再不飞升,寿命将尽,和那些没用的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权势,美人,财宝都将不复存在。
小少年的脸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似被他的表情激怒,男人把刀刃不停地刺进小少年的身子里:“不死的秘密是什么!说!”
小少年斜着脑袋看他,竟然笑了。
依然笑得很好看,可是眼中的某些光,却灭掉了。
他的眼珠很黑,黑得纯粹,明明寒刀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声声地笑出声,笑意衬得幽暗的地牢十分不相称。
似乎是被逼疯了。
待笑完,他平静地喊了声“爹。”
男人的身形顿住,满是戾气的眼,缓缓抬起,泛着诡谲的光。
这一刻,他知道不能再留他活着。
作为极寒门的门主,万人敬仰的大乘镜真君,他不能让这事暴露。
之后,他封住了小少年的嘴巴,将他带到极寒门众人面前。
他抹着泪痛声:“我儿被魔族人所害,此人伪装成我幼儿的模样,混入宫殿内…
…”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怒火冲天,恨之入骨的目光如蛆附骨,紧紧附在他的身上。
一个仅仅十岁的人。
一个遍体伤痕的身体。
极寒门的长老弟子争论过后,决定将他处死。
弟子们挤成一团,脸色红涨,怒喊:“处死!处死魔族奸细!”
闻星剑揽下了此任务。
小少年离开时,没什么波澜的目光从围观的人一一掠过,像是要记住那些兴奋的人脸。
他们皆是曾经熟悉的同门。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但凡跟魔族相关的人和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曾经试图融进极寒门,只是一种妄想。
只要他是魔族人,永远不可能会被他们接受。
沉在霜潭有多冷,有多黑。
窒息,苏醒,死去,活来,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
沉浮在潭水中,身体像是一具死物,却渐渐地变得修长。
他长大了。
在死亡中成长,黑暗才是他的归宿。
直到百年后,他被人救起。
浑身湿冷躺在岸边,他的面色冷白,湿哒哒的黑发遮住了苍白的脸,让人看不清晰。
外面的阳光太过热烈,灼热地映在他露出的手腕上。
他缩回了手。
像是要避开那炙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