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所有听明白的人中,跪着的百姓们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眼中浮现了希冀的光,纷纷请求染白将药拿出来用。
可染白却沉默了,不止他,周围所有修士都不由自主的一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药的问题解决了,
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谁来当这个供旁人服用的药引子、吃这个药呢?
都不是傻子,
没人会想成这个唐僧肉,
染白似乎也料到了其他人会是这个鸦雀无声的反应,了然般低呵一声,缓缓合上了这个承载着山下百姓求生希望的药盒子。
眼睁睁看着他合上救命的神药,有个中年妇女忍不住了,声音尖锐道:“别合上!别合上!那是救命的药!我求您了!”
此声犹如惊雷贯耳,
狠狠劈在了其他胆怯的百姓身上,
就跟被电到似的,他们的恳求声此起彼伏的开始了。
“仙师!仙师救命......”
“求求您了......”
有些话,哪怕再可怜,哪怕在声泪并下,听得对多了,也会如不渴多饮水般,倦了烦了,徒余无奈心乱。
听着下方人的哀嚎哭喊,寒允卿更是烦躁的别过身去捂住耳朵不去听,
毕竟听得再多、再于心不忍,那药也没在他手里,该怎么用他也做不了主。guhu.org 完美小说网
而其他修士也被吵的烦不胜烦,一个个皱着眉头,但盯着染白手中药盒的眼神却是如出一辙的精明。
有的修士忍不住出声道:“敢问二长老,这药你可曾试用过?药效果真如你所言?”
但染白却道:“药效理应如此,但我没有试过。”
有人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斥责道:“没有你就敢拿出来用作欺骗!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供你试验的吗?”
染白定声道:“我并没有拿人试过,不过这药洗涤血脉的功效用在猫狗身上是见效了的。”
大长老一脸凝重道:“那这药究竟是否能给人用,还得......”
“用人来试。”染白接话道。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属于修士之间的窃窃私语终于在四面八方弥漫开来,绝大多数人都在议论染白这话到底该不该信、这药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掏出来以假乱真的,
有的宗门剑阵中,甚至已经隐隐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不如,就让那个萧玉书吃了如何?”
这话遭到了还算有良心的人的反对:“他之前可是冒着危险救过你我,你非要让救命恩人来遭这个罪吗?”
那人却反驳道:“什么冒着危险,只有他被咬了才会没事,他有什么可危险的?他本来就该挡在我们面前,却非要隐瞒不提......哎呦!谁啊!”
说的正激动的时候,那个修士突然被身边挤过去的一名剑修给差点撞的掉下剑去,本就心情烦闷的他立刻嚷嚷道。
然而剑修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头,向前不断穿梭着,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窝了气的修士找不见人只好把这股子刚升起来的火再度加在萧玉书身上,甚至加大了音量道:“能被尸鬼咬了而不同化的人,谁知道他的血脉是不是干净的呢?”
想污蔑一个人,有的是千八百的理由,
所以这个人的话也被周围为究竟是谁该身先士卒的问题争论不休的人给敏锐听到,不由得齐齐想到了据说血脉有异的萧玉书。
此前便有传言,说萧玉书的血也能使人感染变成尸鬼,
这样的传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是谁说的,更没人亲眼看见,
可不管怎样,传言就这么出来了,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几乎绝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不管这种相信是全心相信还是将信将疑,反正他们心里对萧玉书的怀疑已经生起,
如此传言,不管真假,知道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多了,那它就是真的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让萧玉书吃这个药,用这个药来救人。”
“可是萧玉书愿意吗?”
“他不愿意那就你来!他不想死,你不想死,都不想死你想保别人还是自己?”
“对啊,反正萧玉书的血也不对劲,就不如......”
听着周围不知为何突然掉转的口风,沈绾竹皱眉道:“你们都在胡说什么?凭什么让萧玉书来!”
结果她的话却遭到了其他人强烈的斥责:“他不来,那就你来!你愿不愿意来?”
沈绾竹被气的浑身发抖:“你......”
大长老见状,浑身一戾,只身挡在沈绾竹身前,庄严的双眸腾起一股不属于天阙门长辈该有的厮杀之气。
这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使得那个刚才跟沈绾竹抬杠的人后心一凉,退缩般别开了头。
而这个时候,心机深沉的老道士并没有像一开始来的时候那样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求,反而是假心假意询问道:“掌门,如今的情况,你想如何?”
这个烫手山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到了青云身上,烫的他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毛。
不等青云发话,挽酝就冷冷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局面,青云一张嘴就能说了算?”
“自然不是。”老道士回答道。
和煦瞪他道:“不是那你问他做什么?又不是他说了算。”
见他们说话这般冲,老道士也不打算拐弯抹角,长驱直入道:“谁说了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小友毕竟是你门下的弟子。”
都不是傻子,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都明白了老道士的言外之意。
丹姝神情严肃道:“不可!这药未曾在人身上用过,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就是!”寒允卿嚷嚷道,“万一有毒呢?要是毒死人了怎么办?你活这么大岁数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考虑不到?”
老道士被寒允卿这番冒犯之言激怒到,双眸微眯,那股非要针对不可的意味也流露了出来。
他沉沉道:“都说二长老医术举世无双,既然这药出自二长老之手,那想必九成是相安无事的。”
“那你怎么不吃......”幸亏青云手疾眼快在寒允卿有动手打人的苗头之前将人一个臂弯箍住嘴,然后朝前方那些意图不轨的修士正色道:“诸位,此事不妥,还是再慎重商议几日为好。”
结果这遭到了其他修士的不满:“商议?这山下的百姓有那个等的起你商议的那几日?他们都等着救命呢!”
“唔唔唔唔......呸!”寒允卿活像牵不住的猛犬,为了挣脱开甚至还咬了自己亲爱的师尊一口,而后继续指着道貌岸然的老道士骂道:“就你们着急!你们这么关心百姓,那你们怎么不赶紧吃了药,好割自己的肉去救人呢!”
不得不说,寒允卿这小子往日里莽撞是莽撞了些,可这种火烧眉毛的焦灼时刻,他那仿佛在娘胎里让驴踢了几脚的脑袋变得出人意料的灵光,说出来的抬杠话没有一句偏离重点的。
可惜,
在这种人多势众人人各怀私心的情况下,没有谁会讲道理的。
那老道士更是虚伪道:“若是可以,解救黎民苍生,我们定然肯赴汤蹈火。”
“只是我等听闻,萧小友身上血脉有异,同魔界孽畜有所沾连,”他意有所指道,“而这药刚好洗涤血脉,那么这药给他用,岂不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寒允卿还想反驳,却被老道士故意道:“还是说,你玄天宗真的就想窝藏一个同魔修有亲故的弟子?”
柳如兰大声呵斥道:“胡说!岂能容你在这儿搬弄是非!”
挽酝更是眼露寒意,讥讽道:“一把年纪了,修为没有半点长进,倒是学会民间那点听风便是雨了。”
老道士被他说的脸色一菜,更变本加厉道:“三长老,你这是要袒护这个魔血之子吗?”
从一开始的“传言”到后来的“血脉有异”再到后来的“同魔修有连”最后再成了“魔血之子”
萧玉书亲眼见识了旁人之嘴如何将人扯下泥里再难翻身,
他觉得其他人应该不是傻子,不会信老道士一个的嘴,
可周围那些人向自己投过来的、逐渐变味的不善眼神又让他不得不信,
此刻的萧玉书尽管心寒,也必须相信一个事实:
不管他之前做了多少善事,帮了多少人,只要事情再次涉及到那些人的生命利益,只要那些跟魔修沾边的东西真的落到了自己身上,
什么恩情,什么交情,
那都如薄纸脆叶,不堪一击,
他萧玉书就会被万夫所指。
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哪怕是面上再硬装着镇定自若,萧玉书心里也是无可避免的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助,
身前的人在不断要求自己只身入险,一个个佯装正义实则自私自利的狰狞面孔让他胆寒难过,
而身后那些绞尽脑汁拖延时间据理力争的人又让萧玉书心上温暖之余倍感愧疚难安,
一个宗门要抵抗那么多宗门乃至山下如此之多百姓的压力,
就为了保一个弟子,
如何不辛苦?
他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拖累了呢?
“你这分明就是包庇!”
这边的争执还在继续,青云给出的拒绝理由是以药性不知为由,不愿让萧玉书冒这个风险。
可有人因为着急过头,直接脱口而出道:“舍小众保大众!舍掉一个人的命保其他人的命难道不划算吗?你这般优柔寡断,怪不得管教不好弟子跟门内长老!”
青云一直艰难维持的平和脸色终于在此刻破裂,阴沉了下来。
“无论如何,这药在我们手里,绝对不会随便给人用。”他坚定的语气彻底激怒外面这一群早就不耐烦的人,
剑拔弩张的气势伴随更加激烈的争吵声在整片山头弥漫开来,
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拔剑对向玄天宗,明目张胆的威胁,玄天宗众人见状也是丝毫不惧,纷纷拔剑以对,
双方之间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百姓,属实不好争打,
因此挽酝虽然将手摁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却心有顾虑的没法真正拔出来。
“玉书,今日谁都不能奈你如何。”他站在萧玉书身前道。
但是周围太吵了,所以身怀心事的萧玉书并没有听见。
他在想,自己的血究竟是不是引起尸鬼的真正原因,
可他清楚的知道,在此之前自己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取走过自己的血,所以这一切根本与自己没有关系。
但是......
萧玉书转头看向染白手里的药,他也不由得想,若是自己身上的血要是能够干干净净,同旁人无异,是不是往后也就没那么多无休止的争吵了。
“你想都别想!”他转到药盒上的视线还未凝聚,就被时望轩一把攥住手腕,低呵住。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时望轩终于静不下去了,他敏锐察觉到了萧玉书那股该死的佛人心肠,心上更是无比气愤,他神情是难掩的阴沉,抓着萧玉书手腕的力道极大,眼眸紧紧注视着萧玉书,瞳中酝酿着一场几乎要席卷人的风暴。
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让你亲眼看见这些人的嘴脸,不是为了让你揣着菩萨心肠去舍己为人的!”
在天上地下的一片嘈杂之中,两人的距离离得极近,时望轩的急促的鼻息喷洒在萧玉书脸上,带着眼底的情绪也更为激烈。
萧玉书明白时望轩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的原因,
两人在从折云峰上出来的时候不是没有为此争执过,可萧玉书执意要走,时望轩怎么也拦不住,
为此时望轩才妥协,也是想让萧玉书亲眼目睹人心究竟如何阴险,
饶是如此,
时望轩还是无法理解当看透一切的萧玉书为何还是这般仁慈。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并不是萧玉书仁慈了,
他只是想赶紧终止这些麻烦,赶紧吃了药息事宁人,不想让玄天宗为了他成了众所矢之,
萧玉书不是不清楚这些人的心思,而是太清楚了,
清楚这些人不达目的事不干休的意图,
他也对此厌烦极了,因故才会有了以身试药的念头,想赶紧了解这一切。
因为眼下那些人的争吵,已经到了动辄要将萧玉书跟染白手中的药一并抓走的念头。
可谁料,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境况中,
黄莺突然爆发了一声极其尖锐惊心的大叫:
“六师叔!你在干什么!”
“快住手!六师弟是你疯了吗!”和煦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而后周围的玄天宗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被声音扯回思绪的萧玉书跟时望轩猛然惊觉,一起回头朝身后看去,而这一转头,萧玉书正好看见了桑禹神情痛苦的跪在原地,身边是大惊失色的沐辰跟胡先。
一贯沉着冷静的沐辰很罕见的面露焦急,一手卡在桑禹下巴上,另一手尝试着掰开他的嘴,正试图将对方嘴里的什么东西抠出来。
胡先皱着眉大声道:“你吃饱了撑的吗!快吐出来!”
青云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愣愣道:“你怎么敢吃的!”
吃什么?
只看见了个结尾的萧玉书短时间内不明缘由,被这一幕弄的一头雾水。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另一旁干站着的染白后,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只见方才面对其他咄咄逼人的修士还算镇定自若的染白,此时宛若处于状况之外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怔在原地,神情僵硬,
而染白的手中,方才引起众人争执源头的那个药丸却不翼而飞,空余一个盒子。
见此,萧玉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沐辰见桑禹死活不张嘴,着急出声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谁都没想到,
方才在两拨人的几度争吵中一直畏缩在沐辰身后、不敢像其他长老弟子一样当众出声硬气维护萧玉书的桑禹,竟然趁着一片混乱之际,突然抢过染白手里的药,自己囫囵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