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徒弟的焦急请求,一向对人对事都秉持着天塌不下来就行的和煦此刻也是满头为难,他看着宗门外乌泱泱跪着的大片大片的百姓,心上徒然一阵无能为力。
谁能想,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究竟是谁,将萧玉书回来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又究竟是谁,竟告诉这些无知的百姓说那些尸鬼都是萧玉书一手造成的......
“仙师!仙师!求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仙师!我不想死啊!”
“我爹娘都是因为尸鬼惨死的!仙师你为什么还要把那个罪人窝藏留着害人啊!”
“我们都给您跪下了!您是仙人大能,死不了,也不怕,可我们怕!我女儿才三岁......”
这是从山头一直蔓延到山脚下跪在地上的百姓口中苦苦哀求的话,
每一声每一句都带着哭腔、流着泪水,都在极力朝着山上那个令人仰望的一袭白衣翩然身影放声恳求。
“三长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御剑凌空,剑尖对着玄天宗山门,朝着众人严声道:“事已至此,看在这么多无辜百姓哀求的份儿上,请您把贵徒交出来,给我等一条活路,给百姓一条活路。”
寒允卿彻底忍不住了,朝着面前这些人大喊道:“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要救这些人,那就去救啊!要萧玉书一个人出来就能救了?”guhu.org 完美小说网
有人道:“当然是要萧玉书出来!他可是被咬了之后还没有变成尸鬼的人!谁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如今尸鬼横行,他还藏着掖着不拿出来,怎能这般自私!”
“哟,险境之中处处冲在人前头就是自私了?”柳如兰冷笑道,“那你们这些往日只知道躲在他后面的人算什么?勇敢无畏?你要脸吗?”
“你!”修士被她嘲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过后他才怒道:“女人说话就是这般刻薄!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若是萧玉书真有什么宝贝,何不拿出来解救解救山下这么多苦命人家。”
“正道之士当光明磊落慷慨舍己,怎能如此自私无情!”
胡先掏掏耳朵:“说的好!我流光峰上有个瘸腿弟子,我瞧着你那两条腿极好,不如舍一条帮帮我那小师弟如何?”
修士厉声道:“你师弟关我什么事!”
胡先两手一摊:“正道之士,慷慨舍己,你说的嘛。”
修士气急:“这里哪有你一个小辈多嘴的份儿!”
“不要跟旁人过多纠缠,正事要紧。”玉清观的一个老道士肃声打断道,他长长的白胡须随风飘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前方站在山门外的青云,神情严肃道:“宗主,我敬你年纪轻轻掌管一座山门,可你不该在这种大是大非之前分不清轻重。”
“把萧小友交出来吧,我们只是需要他的血。”
青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陈道:“你要他的血也没用,我二师弟钻研了好几日,都没从他的血里发现什么,都是无用的。”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修士又开始咄咄逼人:“你们发现不了那是你们无能!不代表我们做不成救人的药!”
和煦皱眉道:“你大放厥词什么?我二师兄的医术如何,你们莫非是脑子进水了,一点也记不得了?”
得了胡先的令,默默站在一旁等着帮腔的玲儿终于摸到了机会,插嘴道:“对啊,二长老的医术举世无双,这是你我都知道的,要不然......”
结果却遭到了其他修士的质问:“要不然什么?放着这些修士不管?”
玉清观的老道士在这时沉声道:“既然二长老的医术高明,那为何会寻不出法子?莫不是故意守拙藏私?”
染白平静道:“我若藏私,你玉清观上下十余名道士早死在了边疆,你说我可有藏私?”
老道士一噎,道:“那不一样......”
“敢问前辈,这其中如何不一样?”丹姝不慌不忙从容应对:“无论修士还是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师尊岂会有厚此薄彼之理?您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面对这对师徒那令人哑口无言的反驳,老道士脸色僵硬一瞬,随后只得冷哼一声道:“伶牙俐齿。”
“少说废话了,今日我等就一句话,那萧玉书,你们是交还是不交!”
“不交!”寒允卿嚷嚷道,“就不交!”
他一个晚辈,站在山上,唰的一声拔出剑来指着上方凌空的一众长辈人物,冲动之中将往日青云教他的所有长幼尊序的礼数全抛在了脑后。
寒允卿声音洪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带走萧玉书,然后割他的肉,放他的血!说不定,还想要他的命呢!”
闻言,其他修士顿时脸色一变,老道士更是神情一凌,怒斥道:“青云!你往日都是这么教导弟子的?”
青云这次反倒没有对寒允卿的叛逆行为有什么气性,反而很是稀松平常的上前两步挡在寒允卿面前,正色道:“我年纪轻轻,这也是我教的第一个徒弟,你还要我如何?就我徒儿的脾气,现在没有直接引雷劈你还算是知道礼数了。”
老道士气的吹胡子瞪眼,也没有再迂回扯话的闲心了,直接将矛头转向玄天宗众人之中那道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浑身冰冷的男人。
“三长老,我等熟知你素日对萧小友偏爱有加,可如今山下跪着如此之多的百姓,你难道要为保这一人,而弃这么多无辜人于不顾吗!”
面对无数道上方和下方乃至周围人神情各异的目光,挽酝脸色寒的骇人,只微微颔首沉声道:“所以你们这是要让百姓跪着,逼我将徒弟交出来?”
众人对于一个化神期的修士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还是畏惧与嫉妒,
老道士如今鬓发花白道行再深,也不过元婴而已,在挽酝这个年轻人面前无可避免的会生出一丝胆怯,但好在他身后支持自己的人众多,料想挽酝就算傲慢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定不会抗的过这么多百姓的哀求。
挽酝堂堂一个清风霁月的仙长,怎么可能会对这些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不管不顾呢,
所以这就是他们今日能够有底气朝玄天宗逼问要人的原因,
胸怀天下的修士,不可能会舍群保一。
拿捏住这个心理,老道士心中的底气再度回升,他对挽酝道:“三长老,不是我等逼,是这些百姓听说你一直将自己那个唯一能够扭转局势的弟子藏着掖着不肯放出来救人,这才自发跪在玄天宗山门前,求你大发慈悲,管管他们的死活。”
挽酝冷道:“我何时没有管过他们的死活?我藏人的说法又是从何而起?你不妨先在这儿给我个交代。”
有修士急切道:“三长老,现在不是理论其他的时候,不管说法从何而起,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不能再抱着死心窝藏下去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些黎民百姓日日活在对尸鬼的恐惧中吗?”
挽酝眉宇间笼着一片阴霾,从看见山门之外的这些百姓开始,到听见他们的求饶,再到这些修士用大公无私的言辞朝自己诉说那些惜命私心,这抹阴云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已经散不开了,像是要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埋入阴影里,
这样的阴影背离太阳,偏离人世,寒的可怕,冻的心上寒凉,却又该死的熟悉。
面前这些修士的嘴脸好不熟悉,好不刺眼,
为什么能有人把自己怕死的话能说成是为百姓着想的虚伪之言呢?
这样虚伪至极的话挽酝已经在许多年前听过一遍了,对于他们的托词和借口,他也自然有所意料。
只是如此令人焦头烂额左右为难的处境挽酝还是第一次经历,以当事人的身份亲身体验,
除了对这些狡诈修士利用百姓求生心理来施以计策的暗骂外,他也没法真将这些百姓抛在山门外,任由这些肉体凡胎一直跪下去。
直到这一刻,挽酝才恍然明白当年时峥究竟是怎样一个艰难处境,
要想保着身边人,又想保着这些对修真界那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一无所知、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的百姓,
这原来是如此困难,几乎没有人能做到。
时峥都做不到,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私心,想保妻儿,可到最后却没有保住,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
那么挽酝该如何保萧玉书呢?
他保得住吗?
“仙师!仙师求您开开恩吧!”有个老妇人跪不住了,坐倒在地上,哀嚎道:“我儿才二十就没了,留下了个小孙子,我不想他还没学会说话就遭罪啊......”
那些修士利用旁人之苦的狡诈是真,
可这些无辜百姓的亲人惨死也是真,
而萧玉书的血脉有异更是板上钉钉,
挽酝此时也陷入了两难之地,他硬逼着自己冷静,在心里飞快思考着对策,而面上仍在拖延道:“你们要玉书出去做什么?”
许是怕挽酝不答应,老道士只道:“三长老放心,既然萧小友不是什么险恶卑劣之人,我们定然不会对其如何,只是取血来研制解药。”
挽酝质问道:“要取多少?”
老道士道:“需要多少就取多少。”
“什么叫需要多少就取多少?”和煦眯眼道,“你倒是给个准话,别在这儿含糊其词。”
修士不耐烦道:“这如何得知?若是做出的解药一直不好,那自然是要接着再取的,谁说的准这个。”
大长老身边被叫回去的沈绾竹忍不住出声道:“一直不好就一直再取?那岂不是要将萧玉书身上的血取尽,要他的命去!”
寒允卿也道:“就是!就算要不了命,那天天被你们取血,还不得疼死!”
“又不是不给他补血丹,你怕什么?”那修士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三长老座下的弟子,自然是修为强悍体质过人,又怎会吃不了这点苦。”
寒允卿抬杠道:“你可拉倒吧!被放血的又不是你,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修士怒道:“你闭嘴......”
被这般声势浩大的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出的桑禹根本没有寒允卿那样以一己之力跟那么多人顶嘴的气魄,他只敢躲在沐辰背后、悄悄在手机上一遍又一遍的仔细叮嘱萧玉书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来露面,
照外面这些人不依不饶的架势,
萧玉书只要一露面,那铁定就完蛋了!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桑禹刚刚打完一连串的叮嘱后,再一抬头,忽然发现方才还为挽酝交出萧玉书一事争吵不休的周围人突然就安静了,
静的连山门外呼呼的风声都听得见,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汇集在山门某处,桑禹的视线还没追随众人而去,心里已经开始未卜先知的慌了。
从好一会儿之前,萧玉书就已经不再回他的消息了,
而当桑禹循着其他人屏息凝神的目光看去,
在视线触及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
桑禹悬着的心终于翘辫子了。
“萧玉书!那就是萧玉书!他出来了!”有曾经同萧玉书一起下山清理尸鬼的修士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连忙指着他大叫道。
“是萧玉书?那个缩头乌龟终于敢出来了。”
“躲在后面那么长时间,终于躲不下去了吧......”
明明刚才那些修士对萧玉书的言辞还是“慷慨舍己”、“修为高强”、“勇敢无畏”。
可人出来之后,他们的口风不仅变了,还转变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恶毒。
萧玉书听见了那些话,心里一阵风吹黄沙的苍凉跟寒凉,饶是如此,他还是迎着这么多人不怀好意的视线直挺挺的走了出去。
一见他出来,寒允卿惊道:“你出来做什么?你疯了!不是告诉你了让你在里面好好待着吗?”
连桑禹也急的跺脚道:“哎呦哎呦,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分不清局面啊!出来干什么?你糊涂啊!”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可萧玉书也不是糊涂,
他自己心里清楚,今日这个局面就是外面的修士奔着自己而来的,
若是自己不出来,对方势必不会罢休,
无知又惜命的百姓最好利用,也是制约一个心怀大义的修士最有力的牢笼,
挽酝再能耐也抵不过这样有力的道德绑架,
而萧玉书不想让老父亲如此为难,同时也想寻出终结这一切的办法,哪怕吃点苦头也不怕,
所以他就出来了,
不顾其他人事先的叮嘱,不顾时望轩在身后费尽心思的阻拦,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出来了。
萧玉书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出来面对其他人对自己各种不良言论的准备,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可他没想到,自己出来之前做出的坚硬心墙,上来就被那些百姓指指点点的一句“看,这就是那个害人的歪门邪道”给狠狠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