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话音一落,“砰!”一声,跟前的窗扇摇晃了几下,里面的小娘子和那道细细的木栓终究没能抵挡住一位年轻气盛的男子力气。

窗扇被破开,温殊色惊愕又防备地看着立在窗外一脸愤懑的郎君,倒是莫名与刚才在外院的那一幕相似。

只不过两人换了一个位置。

他说的那句誓言,温殊色自然也听清楚了,气势十足,恨不得把她揉碎了一般,不由愈发心虚,“谢氏,大半夜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的晴姑姑头都大了,万没料到娘子醉完酒,竟会如此虎,只能尽力劝说清醒着的人: “姑爷,娘子的酒量自来不好,今儿还喝了半壶,说的话冒犯了姑爷,还请姑爷不要同她一醉酒之人计较。”

窗户一破开后,夜风互流,淡淡的酒气从小娘子身上飘进了鼻尖,再仔细一瞧,她脸上一片驼红,果然不正常。

谢劭还没出声,温殊色却不爱听了,反驳道: “谁说我酒量不好,就醉香楼的酒,我喝两三壶都没问题,这觅……”

晴姑姑脸色一变,急忙出声阻止, ”娘子……”好在温殊色还有几分理智,及时住了嘴。谢劭努力平息流窜在心口的胀气。

大半夜被一个醉鬼气得七窍生烟,他也真是出息,神色一阵颓败,揉了两下跳跃的太阳穴,不想再看她这张欠脸。

她何止是酒量差,酒品也差。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穿堂。怎么又走了呢?

温殊色一愣,心中纵然再得意,到底没了胆子再出言相激,悠然关上窗扇,这一闹腾,脚步有些飘,脑袋似乎都被他吵晕了。

走去床边,一头倒下去,晴姑姑在外唤她也没听见,沉沉地睡了一觉,睡来时,又是日晒三竿。

门扇昨夜被她上了栓,晴姑姑进不来,已经过来了几趟,最后一回,温殊色听到了叫门声,才起身去取了木栓。

晴姑姑端着水盆进来,担忧地瞧着她, ”娘子感觉如何了,头还疼吗?”

这一提醒,昨晚的画面便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温殊色脸色顿时发白,痴痴地立在那形同木桩,她都干了些什么……

醉酒失身节,果然没错。

这回是彻底完了。

上次的事还没过去,自己又把人给得罪了,无比懊恼后悔, ”文叔说得对,那酒果然后劲儿大,往后我绝不会再沾一滴。”绝望地问晴姑姑, ”他人呢。”

晴姑姑见她一副悔恨模样,也不忍再提,宽慰道: “娘子放心,姑爷已去当值了,走之前还关心娘子,让奴婢给娘子备上醒酒汤呢。”

他这不是关心她,是在提点她,她酒后失大德了。

谢劭确实是这个意思,她借着醉酒一通闹完,自己却要承受她那些话的后劲,一个晚上迟迟合不了眼,鸡鸣了才睡着。

卯时起来,头晕脑胀,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到了军营,许指挥已经来了,知道他昨夜后来还是回了宅子,此时又见到他了眼下的乌青,多半也猜出来了风向,凑过去低声道: “别看咱们在外有多威风体面,家里的娘们一找起事来,你就是柱头上冒出来的那颗木钉,仍由她捶打。”

这话太形象,谢劭勉强一笑。许指挥拍了一下他肩膀,安慰道: “三公子千万要撑住。”

自然得撑住,家中还有一位认钱不认人,贪慕虚荣的小娘子,那势利的嘴脸,无不激发他的上进

昨夜她那鄙夷的语气还清晰地索饶在耳边,从五品,不过才八十贯…..舌尖一苦,提起精神,进入军营。马军司都虞候手底下有三百余人,众人已经列好队,等着他检阅完,各就其职。

夏季烈日,谁也不愿意去跑侦察,轮到的一队人无精打采,翻身上马正欲出门,回头见谢劭也跟了上来,到嘴的抱怨声只得吞进了肚里。

武官不同文官,没那么多暗里操作,想要谋职位,拼的都是真本事,尤其是军营里的这些人,全靠手中枪杆子说话。

能者上位,一向是军营里的规矩。

可谢劭突然空降军营,且还是不小的都虞候,加之许指挥对他的颇多关照,军中已有不少人心生不满。

甚至被步军司那帮子人暗里讽刺他来错了地方,应该去殿前司任都知,样貌合群。

殿前司都知都是一帮子太监,这话侮辱性极强,连带着底下的人也跟着没了面子,其中一人心头早觉得憋屈,趁机讽刺道: “外面太阳大,谢都虞一身细皮嫩肉,还在留在军营,免得晒黑了皮。”

此话一出,众人脸

色各异,多数还是想看好戏。

谢劭笑了笑,并没出声,到了门口,并没有着急出来,等了一阵待身后那人的马匹一靠近,手中银枪突然横在那人的面前。

那人脸色一变,立马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自己能说出刚才那话,便没有怕过,反而觉得痛快,“谢都虞,可别怪属下下你面儿了。”说完,后子猛往后一仰,手里的银枪朝着谢劭刺去。

谢劭同样一个侧身避开,银枪的银枪却没收回来,动作极快,完全不给那人喘气的机会。

几招过后,那人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不敢再轻敌,可就算是全力以赴了,似乎也并没有扳回局面,好不容易从那枪口下躲开,还没来得及还击,又被他压制住。

谢劭的银枪在他身前身后不断穿梭,抢头刺破风口,发出了一道道“呼呼——”的震动声。

别说脚下的马蹄被逼得无法前行半步,就连马背上的身子都没有伸直过,顿时恼羞成怒,手中银枪一挑,劈头朝谢劭砸去。

谢劭俯身,银枪在后背打了一个璇儿,正面迎上。

枪头碰到的瞬间,那人只觉手腕一麻,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银枪已落在了地上。士军没了武器,在战场上便等同于没了命。

那人坐在马背上,脸色一时赤白相交,谢劭收回银枪,一夹马肚, ”捡起来吧,心气不错,多练练,日后不愁升不了官。”

这回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那人翻下马背,去捡银枪,脸色虽然不好看,倒也输得心服口服,跟在谢劭身后,眼中再无轻视之色。

一行人出了军营,去往梁门,日头烤在头顶上,火辣辣地晒,很快汗流浃背,街头上的行人却不减,依旧车水马龙。

远远瞧见堵在城门口的一队人马,见马车上全是一个个的木桶,谢邵转头,问身旁最近的侍卫,“那是何物?”

亲眼见识过他的真本事,这会子都打起了精神,那人忙回禀道: “从南城运来的蜜桃,每年这时候都会进贡。”

谢邵又问: ”送去哪儿的?”“皇后娘娘的寝宫。”

谢邵瞧了一眼,缓缓驾马过去,守城的侍卫见是马军司的人,知道要来查货,正好偷个懒,齐齐从那太阳底下挪到了阴凉处。

早前便听人说马军

司来了一位都虞候,长得比女人还标志,如今一看,最前头马背上那人,艳阳当空照在他身上,银冠下的那张脸,白白净净的,又俊又仙,可不就是比女人还美吗。

不用猜也知道是他了。

谢劭没理会暗处投来的那些目光,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揭开了木桶盖儿,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新鲜的蜜桃,转头问侍卫, ”运了几批进城了?”

侍卫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没料到他会突然看过来,视线一对上,心头竟是“咚咚”两跳。

马军司的人岂能看不出来这些人的龌龊心思,适才被谢劭击落银枪的赵淮,上前一脚踢在那侍卫屁股上, ”龟孙子,问你话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三衙内都知道马军司的人最不好惹,那侍卫垂头,再也不敢乱看,回答道:“今日这是第一批。”

谢劭闻言放下了盖儿,没再多问。

自从太子被废后,皇后便病了一场,吃不下东西。

到了傍晚,宫中的奴才见她还没宣传膳,便进来劝道, ”娘娘不进食,身子怎能扛得住,殿下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该忧心了。”

一提起太子,皇后果然有了精神气。

从小到大,太子何曾离开过皇宫,皇上不顾父子之情,狠心把人赶出了皇宫便罢了,如今连太子的位置都没了。

人人都说帝王心凉薄,她总算明白了这话的道理,什么亲情比纸还薄,唯一的亲生儿子说废就废,不仅毫不关心,还日日召见他那不明不白的干儿子,他这是当真要扶持周家娘子生的那个野种了。

可惜最近她派去荆州的人,半点消息都没探到,那靖王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压根儿就没有父亲。

勉强坐起来,点头让人传膳。

饭菜摆上桌,却没有半点胃口,正打算让人撤走,太监又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南城的蜜桃今儿到了,奴才让人给娘娘抬进去。”

太子知道她喜欢吃蜜桃,便让人在自己的封地上给她种了大片蜜桃树,每年到了这个时节,都会运来皇宫。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到了蜜桃的季节,可惜身边再也没了太子的身影。皇后伤怀一阵,吩咐道, “抬进来吧。”

片刻后,进

来了两名太监,弯腰把一筐蜜桃放在了皇后的跟前,一人退下,另一人却立在那不动。

皇后正诧异,便见那‘太监’抬起头来。跟前的这张脸,不是她正想念的儿子前太子周延,又是谁。

皇后一惊,吓得起了身,忙把屋里的人屏退干净,让人守好门,这才紧张地看着前太子, ”你怎么进来了?有没有被人瞧见。”

他父皇如今是恨不得把他打进地狱,这时要被人捅到他面前,怕是会要了他命。

几日不见,太子脸上生了胡渣,先问皇后, ”母后可还好。”

“我都好。”皇后点头,看了一圈前太子,见人憔悴了许多,愈发心疼,眼泪不觉流了出来,”你父皇怎会心狠,都怪母后无用,我儿命苦啊………”

周延安抚了一番,问起了正事, ”父皇最近是何打算?”

上回谢家三公子逃出南城之后,他便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但没想到,父皇当真会如此绝情,太子说废就废。

收到圣旨时,他是恨不得直接带兵攻到东都,被几位家臣极力劝阻,这才暂时压不住了火气。

可人在封地,不能及时打听到宫中的情况,书信来往怕被人发现,派人传信一两句又交代不清楚,还不如自己亲自来一趟,这才借着运送蜜桃,偷偷潜进宫。

皇后也正愁消息递不出去,忙把宫中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你父皇如今是真把那位当亲儿子了,日日召见……”

周延气得脸色铁青,嘴角一阵抽搐,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皇后一愣,忙去捂他嘴, ”太子慎言!”

“孤……我慎言什么,我还是太子吗?”周延喘回一口气,急得打转, ”儿臣等不了了,再这般等下去,这天下就当真是那野种的了。”

皇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自己也曾想过,可这一步太冒险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 ”你先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

皇上之所以废除太子,问题便是出在靖王身上。

就算他肯把这天下交给那野种,也得看天下百姓答不答应。

只要生而为人,谁又没有父亲?

”这宫里太危险了,你先且出去,干万别让人抓到把柄,明儿等我的消息便是。”

翌日一早,皇上刚更完衣,外面的太监便进来低声禀报: “陛下,娘娘来了,说是给皇上亲手熬了喜欢的鱼粥。”

太子被废后,皇上也听说了皇后生病的消息。

见她这几日,除了昨日宣见了一回靖王之外,并没有生出什么幺蛾子,心头到底念着夫妻一场,“宣进来吧。”

片刻后,皇后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两三日不见,脸上带了病容,人确实消瘦了不少。

弄成这副模样,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操心,皇上心头一软,关心道: “听说最近身子不适,可宣了太医?”

这等子迟来的关怀,又有何用?

这两日她躺在床上,滴米不进,他可有派人来问过一回?自己怕是何时死了,他都不知道,皇后心口一酸,压住翻涌的情绪,笑着道: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无碍。”

皇上给她赐了座。

见两人难得坐到一块儿用饭,皇上好心劝说: “早前便同你说过,慈母多败儿,这回的事,就应该让他吸取教训,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你也不必再为他忧心。”

皇后的心短时凉了半截。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真能狠得下心。

可怜了她儿,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如今还要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管了。真让那野种坐上皇位,回头再要了他的命吗。

他周渊当初能坐上皇位,什么阴谋诡计不知,她就不信,他想不到这些。他想到了,但他故意装作不知。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陛下说的是。”皇后拿起玉箸,替皇上布菜,轻声道: “陛下,臣妾倒是有一桩好消息。”皇上疑惑地看向她, ”有何好事?”

“臣妾昨儿夜里听底下的人禀报,有一位从荆州过来的男子,在城门前往来了几回,非要嚷着见陛下,臣妾得知后,怕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便替陛下把人叫到了跟前,本打算严刑拷问,那日却跪在地上,一声声地叫着周娘子的名讳,一番盘问,臣妾才知,那人竟是当年辜负了周娘子的负心汉,靖王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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