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平日她一笑起来,总会让人忍不住跟着高兴,可这回没一人高兴得起来,心里酸酸楚楚,晴姑姑立在谢劭身后,见到人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再看到她这模样,又止不住心疼,偏过头继续抹泪。

热热闹闹的门口,堵了一长串的灯火,没一人吱声。

谢劭身上的伤还在愈合,急急忙忙走出来,肩胛骨的伤口已在隐隐作痛,可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了那点痛楚,目光里全是小娘子。

走下台阶,朝着小娘子一步一步走去。

温殊色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一慌,”郎君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太医不是说了要半个月才能下床……”

“都下去。”谢劭回头打发了身后众人。

知道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个个都安了心,鱼贯退进门槛内,留下郎君一人面对着小娘子。

温殊色原本想着早点回来,在巷子口等一会二夫人,与她前后脚入门,没料到二夫人赶在了自己前面,见这阵势,想必是出来找自己的,知道自己多半惹了祸,看着走过来的郎君,忙道: ”郎君,对不住,我忘了时辰,耽搁久了,让你们担……”

郎君立在她面前,轻声打断,“去哪儿了。”

温殊色把怀里的食盒提起来,对他扬了扬,依旧一脸笑意, “昨儿过路旧曹门时,我便闻到了香味,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今日出去找了一趟。闵章说得对,深巷子里藏着的小店,味道不一定就比酒楼的差,我尝过了,很好吃。郎君吃了好几日醉仙楼的东西,估计也腻了,尝尝这个吧……”

谢劭一直盯着她, ”为何要出去?”

温殊色本也想好了说辞,如今不知道郎君已知道了多少,只能硬着头皮道:“本是出去替母亲送银钱,找过去母亲已经走了。”

谢劭无情地揭穿她, ”二夫人压根儿就没让你送过银钱。”

那便是什么都知道了,温殊色垂头,只能认错, ”郎君,是我错了,我想偷懒出去逛逛,下回我听郎君的话,再也不回去了。”

她编出来一套说辞,郎君依旧不满意,毫不留情地揭穿, ”母亲说,你是想我了。”

温殊色心头

微微一抽,脸上的微笑也僵了几分,蒙混不过,只能点头承认, “嗯,郎君在忙,便没打扰。”

“所以你便一人跑去了外面?”谢劭轻声问完,解释道: “我与二公主幼年一同长大,早年她于我有情,我接待她,是把她当友人看待,并无他意。”

温殊色点头: ”郎君误会了,我并非介意,当真只是出去逛……”

谢劭揪住她的话不放: “我误会什么了?”

他这番剜根到底,誓要来问她的心境,应该是听晴姑姑说了什么。

自己虽从小没了母亲,但祖母和父亲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并不比旁人差,从小照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教出来,自然懂得身为人妇,什么是该为,什么不该为。

今日贸然跑出去,确实是她有失规矩,但她今后不会了。

温殊色替他宽了心, ”郎君如今是朝廷命官,将来要打交道的人何其之多,今日二公主念着与郎君的交情,前来探望郎君,郎君热情招待,合情合理,倘若我都要记在心上,等到将来郎君当真纳了别的小娘子进门,我岂不是成了妒妇。”马车盖下的一盏羊角灯,光晕模糊昏暗,轻轻地落在她的眼角,她眼里含着笑意和豁达,却没了今儿白日匆匆赶回来见郎君时的期待和欢喜。

她是个什么性子,谢劭早就摸清了,说出来的话,心头必然也是如此想的了。

她一人出去了这几个时辰,想出来的便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是想要退缩,再也不管他了吗。

肩胛骨的伤口痛,心头更疼,低声问她, ”当真如此,我纳别的小娘子你也同意?”

温殊色点头道是, ”郎君位极权臣,三妻四妾乃正常不过,我身为夫人,应该豁达,喜郎君所喜,好郎君所好,郎……”

这是她想出来的未来,谢劭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 ”温殊色,好好说话。”

走了这大半夜,逛了无数个小摊,买了一马车的东西,自以为已经想开了,如今被郎君质问,心口依旧还是隐隐痛痛,但能怎么办呢,郎君这样的人,生来高贵,生出在东都,一生下来结识的便是皇亲国戚,她拿什么去计较,只怕再多的眼泪都不够流。

二夫人昨夜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女人一辈子能不能幸

福美满,虽说多半看郎君,但也并非全看郎君。

有一半还是靠自己来选。

她不要活成姚十娘那样,她想明白了,就算郎君将来身旁一堆的莺莺燕燕,她也不能落泪了。不好看,还死得快。

仰起头看向郎君,斩钉截铁, “我说的都是真话。”

谢劭好不容易揪住了她这只万年乌龟伸出头来,还没来得及瞧瞧是何模样,她又缩进去,死鸭子嘴硬不认账了。

百年铁树开了花,刚冒出了嫩芽,怎可能让她把它掐断,今夜一旦错过,她又会将头缩进壳儿,再也不会把心袒露出来。

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了, ”温殊色,我问你,我今日同二公主说话,你是不是难受了?”不待她回答,谢劭便堵住了她狡辩的借口, ”不能说谎。”

“嗯。”温殊色点头。

以后她尽量控制,控制不了就眼不见为净。

谢劭又道: “我身上的这身衣袍,是你亲手做的,给我的?”

温殊色一愣,这才留意到他穿的衣袍,亮宝蓝的缎子,衣襟绣了几根简单的竹节,确实是她做的那身,不知道怎么到了他身上,正疑惑,便听跟前的郎君道: “我从闵章那里抢来的。”

温殊色愕然看向他。

“我嫉妒,嫉妒娘子置办的第一件新衣为何不是给我的,午后我便穿上了,想等娘子回来,问问娘子除了夫妻之情之外,心里是否有我?”

先前自己在心头还无数次地骂她心盲眼瞎,怨她看不见自己的真心,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从凤城一路陪着自己,生死关头,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毅然决然地调回来救他,这不是感情又是什么。

他还想要什么呢。

看着跟前呆愣的小娘子,既心疼又欣慰,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她,彻底缴枪投降了,把自己的心思剖开,曼声同她道: “温二,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想让你喜欢上我,想你把我放在心上,想你多看我一眼,陪在我身边,只同我一人说话,可我每回要同你说起,你总能扯到了天边去。”偏头继续道: ”多少回了,我很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我。”

“我好不容易把

自己劝明白了,我喜欢你,不必你来回应,你又突然让我看到了曙光,我高兴,高兴娘子心里也有我。”见小娘子半天都没动,微微松开,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细声哄着, ”今日我也在等娘子,从早上便开始等了。”

温殊色原本清晰无比的脑子,被他这一搅和,又成了一团乱。

被自己喜欢的郎君诉说肺腑之言,她很难不心动,平静的心再次被挑得七上八下, “咚咚”的跳了起来,一时有些摸不准方向。

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对望了一阵。

没见到郎君时,她一人很好下定决心,如今见到了郎君,还被他这番引诱,秤杆子已然偏向一边。

她这大半下午的伤神劳肺,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越看越觉得不对,分明是一段深情的告白,但配上郎君这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便像极了糖衣炮弹。

突然转过头去,心头愈发凌乱了起来。

谢劭见到了她眼里的动容,一口气还来不及松下来,又见她转过头去,留了半边侧脸给他。

心头莫名吊了起来,什么脸面都不在乎了,低声哄着道: “是我不好,不该在娘子回来时与旁人说话,娘子要怎么罚我都成,但不能不管我。”

他说得好不委屈,温殊色一愣,又回头看着他,郎君眸子深邃,眼底竟然还有了红意。

他这是干什么呢,鼻尖的酸楚冒了上来,温殊色噘了噘嘴,一副为难的模样, “可是我,我也好不容易把自己劝回去,郎君这么一说,我又得想……”

话音一落,郎君便松开了她,夺过了她怀里的食盒和两个酒壶,立在她跟前, ”娘子就在这想,我等你。”

这事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她得慢慢评估风险,有希望便有失望,搞不好还会头破血流,不知不觉便成了姚十娘,温殊色还是有些为难, ”我……”

谢劭步步紧逼, ”娘子快想,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他这番明明白白的暗示,大有自甘堕落,准备牺牲自我的意思,温殊色惊愕地看着他,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脑袋又热又晕。

她倒也没好色到如此地步....…

/>“不要脸。”温殊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一道声音从府门后传来,听了大半天墙角的二夫人忍无可忍, ”儿媳妇赶紧进来吧,外面风大,别被那股没羞没臊的怪风把耳根子吹软了。”

此话一出,门外两人顿时僵住没了反应。

风有没有把小娘子的耳根子吃软不知道,郎君的脸色倒是潮红一片。就没见过如此为人父母的。

万不能再演戏给旁人看,拉着小娘子的手,快步进了院子,一时也忘了自己的胳膊还疼着,进了屋,把手里的食盒和酒壶放下,立在灯下打算继续与小娘子掰扯,温殊色却瞧见他肩甲的位置已有斑斑血迹浸出了他外面的袍子。

这伤养了三五日,好不容易没再出血了,这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可脱不了可干系,赶紧把人拉到了床边,替他解起了衣袍, ”郎君别动。”

谢劭也看到了血迹,疼还是疼的,但心还被小娘子吊着,今儿非要她给自己一个痛快,盯着小娘子, ”你想好了没有。”

小娘子不理他,继续解他的衣袍, ”我先瞧瞧郎君的伤口。”她不回答,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自己开始解读了, “娘子还是关心我的。”

温殊色一心都在他的伤势上,衫袍褪下来,下意识扔了出去,谢劭眼疾手快,弯下身用着受伤的那只胳膊,一把抓了回来, ”别扔……”

他这一弯腰一用力,里衣上的大片血迹更明显了。

温殊色看着他额头冒出来的细汗,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郎君不要命了吗。”

人一旦不要脸了一回,便会自暴自弃,变本加厉, ”不要了,娘子都差点弄丢了,还要什么命。”

温殊色没心同他玩笑,纱布已被血迹浸湿了大半,急忙把闵章叫进来,两人一道替他换了药。今日太医过来又放了一回瘀血,好在只是崩了划开的那道伤口。

药换好后,绑上了白纱,闵章一退出去,郎君又开始了, ”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我这般心中揣着事,伤也好得慢。”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温殊色, ”郁郁而终,这话娘子听说过这话吗,人很多时候,不是被病魔折磨死的,而是被心困死,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也不知道我占的

br />这是哪一宗……”

与郎君相处了这么久,见过他足智多谋,冷静沉着的一面,也见过他狡诈,耍滑头的一面,但他为人一向坦荡,重规矩,从没做过不要脸的事。

有些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谢劭扫了一眼她震惊的面色,心下暗道,怎么着,只许她小娘子放火,不许他点灯呢?这算什么,自己只是学了她的一点皮毛。

突然捂住心口,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小娘子立马便察觉到了,上前着急地询问: “郎君伤口还疼吗。”谢劭摇头, ”不疼。”

一看就知道是他嘴硬,小娘子不相信, ”我都瞧见郎君额头出汗了。”她瞧见了就对了,床上的郎君有气无力地道: “这不是伤口疼出来的。”温殊色愣了愣, ”郎君还有哪儿痛吗。”

说完便见他伸出个手指头,朝着自己心窝的位置点了点, “怕是犯了心疾,疼得厉害。”眉头都皱了起来。

心疾之症,温殊色并没见过,但知道自己的祖父便是因此症归了天,听祖母说发作起来甚是难受。

紧张地问他, ”郎君何时开始的?今儿太医过来没一道替你瞧吗。”

”之前也没有,今日才开始。”

温殊色瞧了他一阵,便也明白了,怕是今儿自己不松口,他能折腾一晚上, “那我答应郎君继续喜欢你,郎君的心疾就能好了吗。”

谢劭转过头来,知道自己被她揭穿,也不害臊,弯唇笑了起来,心疾是假的,可疼痛却是真的,脸色有些发白, ”多谢娘子垂爱,为夫一定不会辜负的真心。”

人说病榻上的美人,别有一番风味,好看的郎君病起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人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儿不说,连平日里的聪明劲都没了,换了药后,他索性连衣衫都没穿了,躺着那,一副病弱的模样,似乎任凭她拿捏。

他都如此同自己示弱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温殊色瞥了两眼后,心肝颤了颤,极为鄙视自己,合着今儿大半日用眼泪筑起来的城墙,就这么土崩瓦解了。

其实她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谢……”试着叫了一下, ‘哥哥’二字着实吐不出来,哥儿妹儿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叫出口的。

”郎君怎会辜负我呢,我跟着郎君只有沾光的份,没嫁给郎君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分,竟成了二公主的姐姐了。”看向郎君,目光带着期待和兴奋, “我是不是也算皇亲国戚了?”

床上的郎君刚沉浸在幸福美满之中,结果被她这一句又从美梦中拉扯了出来。

她揶揄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但他竟有些享受这样被质问的感觉,比她刚才在门外说的那一番气话,让人心头踏实很多。她为何会在意?是因为她心里有了自己。

人逢喜事最容易头脑发昏,也喜欢对人许下承诺, ”你不用羡慕她,为夫以后给你赚个诰命回来,不比她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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