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温殊色盯着跟前胀鼓鼓的荷包,不明所以,神色愣了愣,‘咦”出一声:“郎君哪里来的银钱。”

哪里来的,她能不知道吗,暗道这小娘子也太会装了,但还是告诉了她:“俸禄。”

小娘子听完面色一喜,接过荷包掌在手里掂了掂,而后那抹喜悦之色便渐渐消失,还轻轻蹙起了眉头,”就这些?”

她这是什么话,莫不成自己还能私藏,不免有些恼火,“俸禄统共二十两,全给了小娘子,小娘子省着点花。

温殊色想的却是,东都的房产一夜就赚了一百贯,郎君起早贪黑干了一月,只得了二十贯。真可怜。

但并不妨碍她把荷包收进了腰间。

银钱已经给了,谢劭便问:“我可以搬去东屋了吗?”

东屋的那张大软床,自己多久没躺过了?当真是无比想念,终于要夺回来了,虽说还是会被小娘子霸占一半,但也没关系,横竖床榻够宽,完全可以容纳两人。

自己说话自然算话,“郎君请吧,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没什么可收拾,他花重金打造的东屋,应有尽有,只需要掌上自己衣物和随身携带的东西便是。转过身不待他吩咐,闵章已经开始了。

瞧着没什么东西,就一些衣物和筒靴,可一收拾起来,一两个包袱根本装不下。

还有墙上挂着的几张弓箭,虎皮,最近要看的书籍,门口的八哥……闵章跑了好几趟,方嬷嬷也过来帮忙才把东西挪到了东屋。

大包小包终于搬完了,天色也已经黑透,方嬷嬷和祥云早掌了灯。

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房间,一切都那么惹人怀念,屋内亮着的那盏三层莲花灯,还是自己从崔哗那抢来的。

对面的大软床,用的全是金丝楠木,三面床围请了有名的工匠雕刻出富贵吉祥的花样,不同于一般的罗汉床,还做了床架。原来的水蓝幔帐被取了下来,换成了小娘子喜欢的杏色,床上的被褥也换了,玉白云锦蚕丝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两个大圆枕上绣了两朵芍药,一朵含苞待放,一朵怒放盛开。

被小娘子一装扮,仿佛比之前更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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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很晚,该歇息了,正欲问小娘子是自己先用净室还是她先,回过头却见小娘子一阵忙碌,也开始收拾了起来,抱着几件衣物交给祥云:“你先抱过去,再来跑一趟。”转头看向他跟前的软床,“被褥让方嬷嬷重新再给郎君铺一床,咱就不留了,一块儿搬过去吧。”

什么意思。

谢劭完全没明白过来,眼见小娘子要去拽那床软软的被褥了,终于没忍住,及时出声,“你要搬?”

小娘子听他如此问,回过头神色比他还疑惑,“郎君都搬来了东屋,我自然得搬走。”反问道:“郎君有什么疑虑吗。”

疑虑大了。

小娘子刚才说的与他想的出入太大。

回想小娘子的那番言辞,至今还在耳边,意思明确,言语露骨,自己不应该误会才对,可再看她如今一张无車的面,简直是一颗冰心,纯洁至极。便明白了这小娘子怕是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说的话只能听其字面之意,不能深层作想。

所以,所谓的要他搬回东屋,不过是两人交换个地方。

倒显得是他心思龌龊。

也行,她住了这么长日子,是该换换,扬手道:“没事,搬吧。”话音一落,便看着小娘子走去床边,把床上的被褥和两个圆枕抽走。

光秃秃大床突然就没那么软了。

走过去坐在一边,想等着她慢慢搬,小娘子又凑上来问他:”郎君可否借一下闵章,我东西太多,帮我搬一下。”抬手同他指了一下屋里的箱箱柜柜,“这些是我从温家带过来的嫁妆,都得搬去西厢房。

谢劭:..

大晚上箱柜挪动的动静声,简直吵人耳朵,照这架势,屋子都要被她给拆了,等她搬完,恐怕天都要亮了。

他还睡什么睡。

“行了。”忍了一阵终究没忍住,起身同正在忙乎地小娘子道:“不用搬了。”什么念头都没了,扶额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搬回去,你好好住你的东屋,我不同你抢。”

与她的一堆东西相比,搬他的实在轻松很多。

小娘子一愣,“那怎么成,我答应了郎君,便不能食言。”倒是真心想要把他留下来,“郎君好不容易才搬过来,怎还有搬回去的道理,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

谢劭:.…

她也知道。

两人一阵沉默。

温殊色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东西,记得来时也就几个木箱,当是后来才添置上的。

确实不好搬,该怎么办呢。

自己好歹也在这儿住了两三月,要说没有半点留念是假的,既然两个人都不能好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温殊色转头看向郎君,提议道:“要不我和郎君都住东屋吧。”

上过一次当,谢劭这回格外地镇定,目光瞟向跟前的小娘子,“想好了?”

还有何可想的,省了搬东西,还能继续住在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小娘子把被褥和圆枕重新放回床上,替两人做了决断:“郎君睡床上,我再搭一张床。”

有了先前的误解,反而是这样的结果,让人觉得踏实。

小娘子说得没错,搬进来再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且那二十两银钱给出去容易,掌回来困难。谢劭点头同意,“依小娘子说得办。

再找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不太可能,方嬷嬷和祥云把温殊色平时里当榻歇息的一张罗汉床,挪到了里屋,铺上棉被。

达成共识后,两人不再折腾,所有的东西也都归了位,各自沐浴收拾完,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久别的大床同自己想象中一样,钻进被褥的瞬间犹如落进了九霄云层,尤其是盖在身上的被褥和头下的枕头,似乎被小娘子掌到太阳底下晒过,自然的阳光气息扑鼻,清新舒爽,赛过了龙脑香片,比他之前的床铺还要舒适万分。

一躺下便没再动。

两张床榻之间只隔了一张屏风。

大床上的郎君舒坦了,屏风外的小娘子却不太如意,尽管方嬷嬷在罗汉塌上给她铺了两层褥子,躺上去,还是觉得硫得慌,左翻右翻,睡不着,偏过头去,山水画的一副屏风,乃梨木所制并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但能感觉到里面的人正睡得安稳。

实在睡不着,又无聊,轻轻地唤了一声,”郎君。

床上的郎君正飘在云层之间,眼见就要跌入梦乡,听到小娘子一呼,费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便听小娘子问道:“床软吗。”

“挺好

的。”想告诉她,不仅软,还很香。

小娘子没再问,片刻过去,再次到了梦境边缘,耳边突然又传出了一阵动静,“咚咚~”的声响。

小娘子翻身的动静真大。

忍了一会儿,没出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谁知又开始了。

几番之后,瞌睡被他搅得越来越远,头脑昏胀一片,忍无可忍,出声问外面的小娘子:“你不睡?”

谁知小娘子一听,嗓音带着惊喜和诧异:”郎君也没睡着?”

什么叫也,她这般翻来覆去,他能睡得着吗。

“你睡觉一直这样?”可惜没有成亲前同屋相互考验的规矩,不然凭她这毛病,谁还敢娶她。

“郎君误会了,我一般不这样。”小娘子反驳道:“是这榻太硬,我睡不着。”

“嬷嬷不是给你垫了两床褥子?”他都看到了,并非硬到能睡不着的地步。

“郎君不知道,我小时候腰受过伤,睡不了硬榻,一睡全身都疼。”又道:“郎君是不是觉得床很软?我在底下加了两床山棕垫,上面再铺了两层棉花褥子,被褥和圆枕,今日才让祥云拿出去晒过……”不说了,越说越糟心,翻了个身,同里面的人道:“郎君睡吧,我不打搅你了。”

可腰底下依旧硬邦邦一片,四肢怎么摆放都不如意,翻一下,再翻一下,再抬头突然见到跟前立了人影,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温殊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满脸自责,看着跟前的黑影,小声道:“我又吵到郎君了吗,我保证,再也不翻了。”

她那保证半点可信度都没。

“床上去睡。”黑灯瞎火的分辨不清郎君的神色,但听得出来,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小娘子犹犹豫豫:“说好的给郎君睡,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额间又是一阵跳动,但事情都做了,话也要说得漂亮,“小娘子不是腰痛吗,若是有个好歹,将来不也得托我照看。”

说得也对。

小娘子赞同,一副体贴他的模样:“郎君已经够辛苦了,我万不能给郎君增添负担,这就到床上去睡。”

匆匆从榻上爬起来,室无留念地走去了屏风后,

一溜烟地钻进被褥里,腰底下终于不酪了,舒坦地伸了下四肢,再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云锦被,嗅着上面的阳光味,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再也没有翻动过。

悲喜换了个位。

睡不着的人换成了谢劭。

尤其是躺过了大软床,体会到何为舒坦后,再来睡这张简陋的罗汉塌,便如同大院子搬进了茅草房,落差太大。

倒也没像小娘子那般频频翻身,只睁着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不太明白,自己今日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二十两俸禄,一分不剩,就换来了这么一张罗汉床,还不如他的西厢房呢。

第二日闵章见人从里屋出来,本以为会见到一位意气风发的主子,结果却见其精神萎靡,眼底还有一块乌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方正揣测,便听主子吩咐道:“待会儿把西厢房的床搬过来。”那张罗汉塌不仅窄还短,一个晚上他都没伸直过腿。

闵章没闹明白,后来搬床进去才知道,主子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渐渐地又才发觉,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主子终于住进了东屋,能同三奶奶朝夕相处了。

从分房到分床,已经跨出了好一大步。

谢劭也深有体会,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确实与之前不太一样,每日回来不再冷清,第一眼便能见到热情的小娘子。

许是小娘子一人霸占了大床,心头也觉得愧疚,这段日子对他无微不至,每回下值,都备好了热汤热菜。

他在铜盆里净水,她便立在旁边给他递上布巾,再问几句贴心的话,“今日一场暴雨来得太快,郎君没淋到吧。

他也会认真地回答她:“周夫人招了幕僚议事,今儿我一直在王府,没出去。”

小娘子点头:“那就好。”

用饭时,小娘子几乎把碟子里的肉都夹给他,“郎君多吃些。”

感受到了小娘子的关怀,日子仿佛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甚至让他体会到了几分夫妻的感觉。是以,见今夜的月色尚好,谢劭主动相邀,“要出去走走吗。”

小娘子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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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把灯盏备好,交到温殊色手里,怕夜里风凉,又掌一件锦帛递过去,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提了灯,再掌上锦帛,不就是两手都不空了。

旁边的郎君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拿过来自然地搭在胳膊上,陪着小娘子一同出去赏月。

虽说二房破了产,但好在园子还在,春季过去,花香没了往日那般浓烈,树木倒是茂盛了起来。

小娘子走在右侧,提着灯笼与他并肩,银月从头洒下,把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乍一瞧仿佛依偎在了一起。

微风一拂,心神免不得有些荡漾。

细细察觉,两人的袖口确实碰在了一起,掌心莫名一阵空,想起那日握过的一只手,尤还记得甚是细嫩柔软。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浪费了这般好月色,花前月下,不就应该手牵着手。

念头一旦生了出来,越压制越疯狂滋长,余光瞟了一眼小娘子,真乃天赐的良机,挨着他这一侧的手,正好垂着,似是在等着他主动。

连后路都想好了,小娘子要是敢拒绝,他便告诉她,两人已是夫妻,牵手乃天经地义。

不动声色地锦帛换在了右边的胳膊上,手垂下去,往边上一探,还差一点,心跳突然加快,竟然比他和周邝三人在马背上厮杀还刺激,却不知院子里的仆人减了大半,没有人修剪花草,再加上有个湖泊,到了夜里蚊虫尤其多。

还没等到的手碰过去,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嗡嗡~”声,不得不扬手佛开。手一放下,声音又钻入了耳朵,不胜其烦。

再看身旁的小娘子,一只手已经挠上了脖子,如今已是夏季,小娘子上衣穿的是薄纱,蚊虫追着她咬,一会儿胳膊痒,一会儿脖子痒,“嗡嗡~”的蚊叫声,快要把人逼疯了。

突然“啪”一下,巴掌拍在了自己脸颊上,忙转过头来问,”郎君快帮我看看,我脸是不是被咬了。”

说着把灯笼提起来,照在自己的脸上,往身旁郎君跟前凑去。

灯笼的光晕滂沱一团,昏黄暗淡,看得并不清楚,谢劭瞧了好一阵,才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发现了一个豆大的白包。

鼓鼓胀胀,瞧那样子,应该是被咬了好一阵了。

看着小娘子的惨状,心头的涟漪到底被蚊虫扑

灭,只能放弃,“回去吧。”

小娘子却不同意,挠着脸上的包块,一脸的不甘心:“不行,咬了我这么多个包,我一只都没拍死,总不能白白让它们吸了我血,还能安然无恙。”

说着把灯笼递给了他,”郎君帮我掌着,我来捉。”果然是小娘子的个性,有仇必报。

于是他举着灯笼,看着小娘子当场与蚊虫大战,可惜小娘子的手太小,好几回蚊虫都送到她手上了,却还是从她手指缝里溜走。

半天了,一只都没捉到,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灯笼还给她,“你掌着,我来。”

郎君的大手果然不一样,一出手便有了收获,掌心一捂,蚊虫已经半死不活,小娘子却丝室不放过,将其尖端的一根刺拔掉,再扔进草丛里让其自生自灭,回头赞赏地看着郎君,“再来。”

好好的赏月,变成了一场人蚊打仗,且结果还是两败俱伤。

半个时辰后,方嬷嬷和祥云看着两位主子一边挠着脸和脖子,一边走了进来,脸色都不太好,不由一愣。

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了,便听自家公子咬牙吩咐:“明儿把园子里的草都拔了,再买些烟熏,院子里都熏一遍。”

温殊色已经数不清自己的身上被咬了多少个包,对蚊虫是恨之入骨,点头符合:“对,一只蚊虫都不能留。

沐浴更衣完,彼此躺在床上,还在数着身上的包块。

第一次约会就这么被蚊虫搅黄,宣告失败,简直惨不忍睹,为了弥补,谢劭又提议:“明日我们换个地方赏月。”

温殊色:....

两人身上那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死也不服输的劲头,倒是莫名相似。

要是因为区区几只蚊虫,便灭了兴致,从此以后再也不赏月了,岂不是损失更大。

身上抹了药育,也没那么难受了,温殊色便道:“郎君要赏月,我倒知道一个地方,等明日郎君回来,我带你去。”

第二日夜里再出来,两人便准备充分,身上各自带了好几个驱蚊的香包。一路上蚊虫没了,月色也如小娘子所说,确实亮堂。

可抬头一瞧,怎么看都不对劲,望了一眼墙角的那颗杏树,再回头扫了一圈地形,终于知道小娘子平日那些消息是从哪

儿来的了。

突然怀疑起了小娘子的用心,她到底是来赏月的,还是来听墙根的。

小娘子却冲她一笑,倒也毫不掩饰,悄声道:“郎君,来都来了,咱们就听听呗,万一他们背着咱们密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这等行为终究非君子所为,无法与小娘子苟同,她也最好别听,听到不该听的,尴尬的还是自己。

他把她往外拽,小娘子死死托着他胳膊不走,拉扯之间,对面墙内突然有了动静,似是有人走了出来。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屏住呼吸。

“公公请留步。”是谢大爷的声音。“谢副使还有何疑问?”

“这消息实在是让臣惶恐。”

“圣旨上盖有陛下的玉印,谢大爷莫非还怀疑真假。”被唤为公公的人一笑,“河西河北的两位王爷便是前例,谢副使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削藩的心意已决,谢副使就等着立了这一大功,封官加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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