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开封的1户人家

于是,太监、宫女们立刻准备步辇,崇祯和周后乘着步辇到了陈妃所在的承华宫。承华宫不如坤宁宫那么壮丽大气,宫殿宏伟。里面精致小巧,独具匠心,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里面陈设着从扬州采办来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西洋八音自鸣钟,看起来处处透着新鲜时髦的感觉。

皇帝、皇后同时驾临,陈圆圆带领承华宫的宫女内监们一起过来迎接。

“恭迎皇上、皇后驾临本院!”陈圆圆叩首拜见,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只见她穿着一身团花绸缎衣裳,头上插满朱翠,身材轻盈匀称,婷婷袅袅,相貌极美,尤其是一双眸子,清亮如盈盈秋水,冷艳中带着一丝妩媚,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女。

她抬起头向崇祯一笑,明眸皓齿、淡秀天然,美艳的不可形容。崇祯心中一动,心想:“真的好美!”

陈圆圆把崇祯和周后迎入屋中,请二人坐在一张檀木八仙旁边,桌上摆放着一个大玛瑙盘子,里面摆着橘子、柑子和葡萄,现在兵荒马乱,南方的水果很难运入京城,也只有皇宫当中才有这等待遇。在屋角,一张镶嵌着闪亮宝石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金猊香炉,一缕青烟自狮子口中吐出,袅袅上升,满屋异香,这让崇祯忽然间心神清爽,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周后见崇祯心情转好,暗中高兴,对陈圆圆笑道:“都说你唱的西厢记好,给我们唱一小段,也不用太多乐器,只用一个红牙板伴奏,清唱就行。”

“遵旨!”陈圆圆应了,让一名乐师在一旁轻轻打着红牙板,自己就站在崇祯面前,轻起朱唇,唱道:“恰便是呖呖萦声花外转,行一步可人怜。”

“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这是张生第一次见到崔莺莺的时候,赞叹崔莺莺美貌的唱词。

陈圆圆一边唱,一边摆动手臂,身体轻轻旋转,脚步变化,模仿崔莺莺种种可爱可亲的女儿之态。这动作真就如唱词一般,“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说不尽的娇媚之态,让人心旌动摇,如痴如醉。

随着她继续唱下去,咿呀啁哳,声音婉转,如云出岫,如珠落盘,表情神态无不惟妙惟肖,听者无不如痴如醉,被陈圆圆的美貌、声音所折服。

一折戏唱完,殿内一片安静,大家都沉醉在陈圆圆的戏腔当中,若不是皇上在这里,恐怕就是一阵暴雷似的喝彩叫好声音了。

周后笑着转头对崇祯道:“皇上,你听……”忽见崇祯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让周后把后面夸赞陈圆圆的话给咽了回去。

崇祯叹了口气凄然道:“这几年,国家不幸,我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为了就是想做一名中兴之主,重振国运。岂料今春以来,洛阳、开封相继失陷,两位亲王被害,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国家变成这个局面……”说到这里他喉头梗塞,滚出热泪,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有什么面目和心情在这里玩乐,纵情声色。”

周后的眼圈也不禁红了,她本想竭力使崇祯快乐,却不管怎样做只能引起他的伤感,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可说了。

见皇上落泪,陈圆圆和屋中所有人一起跪下,道:“请圣上宽心。”

这时候,一名太监来向崇祯启奏,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文华殿等候召见。崇祯沉默片刻,吩咐太监去传谕陈新甲到乾清宫召对。随后站起来,看了一眼陈圆圆,犹豫片刻,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道:“祸国殃民的姿色啊!朕绝不作亡国之君,沉溺美色。”转头对周后道:“送陈妃出宫,回你们周府吧!不要妨碍朕治理国家的大事。”

周后福了一福答应了,跪在一旁的陈圆圆脸上现出失望、无奈的表情,眼圈微微泛红,心中十分委屈。她出身梨园,男人方面阅历很深。她见过的男人无不对她万般喜爱,痴迷沉醉,像崇祯这样刚硬冷峻的对待她的还是第一次。

崇祯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心中已经平静下来,眼泪已干。陈新甲进宫是为了救援锦州的事情,他说援锦大军,现在大部分在宁远一带,一部分尚在途中,连同原在宁远的吴三桂等共有八个总兵官所率领的十三万人马,刷去老弱,出关的实有十万之众。他认为洪承畴应该赶快出关,驰往宁远,督兵前进,一举解锦州之围。崇祯问道:“洪承畴为何仍在山海关逗留?”

陈新甲道:“洪承畴以持重为借口,说要部署好关门防御,然后步步向围困锦州之敌进逼。”

“唉,持重,持重……那样,何时才能解锦州之围?就因为持重,开封丢掉了。就因为持重,辽东连战连败,从沈阳到广宁,现在又轮到锦州了!朕的江山早晚要被这个‘持重’给败光。告诉洪承畴,劳师糜饷为兵家大忌,必须趁着将士还有锐气,尽快发动进攻。”崇祯心情焦躁,连声埋怨。

陈新甲拱手道:“陛下所虑甚是。倘若将士锐气消磨,出师无功,殊非国家之利。”

崇祯又道:“那个祖大寿原本就不十分可靠,倘若解围稍迟,他献出锦州投降,如何是好?”

陈新甲附和道:“圣上说的对,臣也忧虑祖大寿会献城投降。”

崇祯又道:“现在筹措粮饷何其不易,万一耗尽,再筹更难。更何况朝廷急待关外迅速一战,解了锦州之围,将好几支精兵调回关内,配合左良玉剿灭闯贼,收复开封。卿可将朕用兵的苦心,檄告洪承畴知道,催他赶快向锦州进兵。”

陈新甲道:“是,微臣遵旨。”

崇祯站起来在御座前走来走去,道:“只发兵部文书,恐怕不能驱使洪承畴进军。还要派一名监军去才行。”

陈新甲与内廷太监不睦,想派一名自己人过去,在辽东军队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便道:“臣部司职郎中张若麟知兵,干练有为,可以前去总监洪承畴之军,定可以催得洪承畴速速进兵。”

崇祯点头道:“张若麟若是真能胜任,朕就派他去监军。这一二日内,朕将颁给他敕书,特恩召对,听他面奏援救锦州的方略。召对之后,他便可以离京前去。”

陈新甲又面奏了侯恂已经离开京师,去湖广的话,然后叩头辞出。看着陈新甲的背影,崇祯不停的在心中问自己,开封能再收回来么?

十月的开封城,天气依然温暖,距离七八月份的大战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城中恢复了平静,商铺酒楼各种作坊陆续开业,街道上也能看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不及战前繁华,但也有了一些热闹生机。义军没有如开封人预料的那般,在开封城屠城,大开杀戒,攻破周王宫之后,义军大队人马迅速撤离的开封。随后在开封城进驻了一些义军的高级首领,还有一些维持城中秩序的宪兵,这些宪兵们在衣袖上缝一条红布,以示和普通义军士兵的不同,开封城的老百姓管这些宪兵叫红袖兵。

虽然开封表面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有关义军会屠城的流言依然没有停止下来,很多人依然相信义军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他们的流寇本色,在开封城内大开杀戒,而目前的温和状态都是装出来,欺骗开封百姓的。这些流言像大石头一般压在开封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又像天边的一片乌云,现在看起来很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笼罩开封城,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在开封城内,靠近南土街的西边,有一条东西胡同。在胡同的西头,有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小的两进院落。破旧的黑漆大门经常关着。一则为防备小偷和叫花子走进大门。二则为前院三间西房设有私塾,需要院里清静。倘若有生人推开大门,总会惊动院里一只看家的老黄狗,汪汪的狂叫着,奔上来拦着生人不许走入,直到主人出来吆喝几声才止。

大门的门框上贴着红纸的春联,不知被哪个顽皮的孩童给撕去大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两块褪了色的红纸。门头上的横联早就掉了,现在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顺”字。这是闯营刚刚攻破开封时贴上的,不论心中怎样看待义军,为了保命,都贴上黄纸,表示愿意做顺民,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从院子里传来一片学童的读书声。有的孩子读“四书”,有的读“千字文”,有的读“百家姓”,还有的读“诗经”这是根据学生年龄和根基的不同,而学习不同难度的课文。

一共十多个孩童,最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只有七八岁,刚刚启蒙,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百家姓,有时候,背着背着就忘记了,就随便接上自己记住的片段。因为太小,老师也不怎么管他。

老师是一位中年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面貌清秀,文质彬彬,也在朗读文章,声音抑扬顿挫,那文章听起来上一段和下一段互相对称,懂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读八股文,摆在他面前的书一定是当时科举常见的课本,“时文选萃”或者“闺墨评选”,这是当时要想科举之人的必读书目。这中年人的琅琅书声一直传到大门以外,传到小胡同中。

在小胡同的西头,有一位少妇牵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向东走来。她分明听到了读书的声音,特别是辨出了那个中年人读八股的声音,不觉的脸上微露笑容,轻轻摇晃那个男孩的手臂,道:“你听,那是谁在读书?”

这小男孩扬起胖乎乎的,稚嫩可爱的面孔,笑着,奶声奶气的道:“爹爹,是爹爹。”

那少妇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平民服饰,梳着当时少妇中很流行的苏州发髻,脸上薄施脂粉,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汴绸褂子,四周带着镶边,一条素色带花的长裙,已经半旧了。她相貌端正,明眸皓齿,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虽然算不得很有姿色,但在年轻妇女中也算很好看的了。

小胡同里行人不多,偶尔有人从对面走来。按着那个时代的规矩,女人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她会在胡同岔路里躲一躲。如果实在躲不开,就像当时出门的少妇一般,低下头,目不斜视。

她的婆家姓张,丈夫是一名秀才,是住在开封的河南名士张民表的远房侄儿,名字叫张成仁。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叫香兰,但在古代,女子的名字是不让别人知道的,只有娘家父母和家族长辈才能呼唤她的小名。在婆家,按着河南的习俗,长辈称她为李姑娘,晚辈称她为大嫂或大婶,也有邻居称她为秀才娘子。但在开封中,秀才的身份不算什么,所以这么称呼的人很少。

她推开大门,惊醒了正在地上沉睡的大黄狗,刚要狂吠,闻到了主人的气味,抬头一望,见是女主人回来,立刻跳起来去迎接她,摇着尾巴,十分亲昵。

香兰回头把门掩上,小男孩用手轻轻抚摸大黄狗的头顶,那大黄狗受到爱抚,登时向这小男孩摇晃尾巴,向他亲昵起来。

香兰留下小男孩和大黄狗在院子里玩耍,自己走到学屋前。学屋的窗子打开着,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几个孩子的后背,还有正对窗子的张成仁,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念着八股文。

香兰有话想要对丈夫说,但她不愿意走到门口,让自己的全身被学生看见。尽管这是蒙学,但内中还是有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了回避学生们调皮的眼光,她默默的站在窗外,听他丈夫读书,并从一个窗纸洞里张望他丈夫读书时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望了一会儿,她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从丈夫中了秀才之后,三次乡试都没考中举人。她知道丈夫的志愿,最大的愿望就是中举。在这个时代,一位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科举几乎是唯一的出路。虽然开封城换天了,但丈夫依然努力,他常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官军会回来的,科举也会举行的,不能耽误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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