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三年,禁中喋血,伪帝苻坚从云龙门而入,杀死了我的父皇,侵占了我家江山。屈指一算,竟已二十有六年了。直到今日,本宫也自云龙门而入,重新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固然是父皇的神灵庇佑,亦是诸卿之力。”
云龙门上,苻馗登临城楼,俯仰众人,发动着最后的政变总动员。
“我以大秦太子苻馗之名,敕天下秦臣!伪帝苻坚,篡秦窃国,二十六年!凡诸臣文武,无论职司,皆应明辩此是非。今赖忠贞之臣扶保,起兵讨逆,惟愿拨乱反正,以安大秦社稷,慰先帝在天之灵!虽有一时屈节,侍奉伪帝苻坚者,若能拨乱反正,投效本宫者,一概免其罪责,功成后,更有赏赐!而若有执迷不悟,抗拒本宫者,必蒙天诛!”
“愿随殿下一战!”
一众叛军声音并不整齐,一顿嘈杂乱呼。
苻阳望着高高在上的苻馗,嘴角悄然露出一抹嘲笑。
“继续前进,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时间紧迫,动员自然不会说太多废话。匆匆两句说完,苻馗便下了城楼,立即指挥叛军开拨。
其实对叛军中的大部分人而言,最后那句话才是最大的动力。
除了部分老臣老卒是真因忠义而战,大多数叛军士卒参与叛乱,不都是为了搏一份泼天富贵吗。苻馗前面两段话是说给那些忠臣义师听的,最后那段话则是说给绝大多数叛军士卒听的。
扬武将军府
“爹,咱们为什么不能助东海王一臂之力啊。您不是从小便教育孩儿,行事应以利为先,有利可图之事,不可不做吗?”
姚兴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苌,对姚苌昨日拒绝苻阳的行为很是不解。尤其今天看见京营叛变,更是觉得姚家错过了一次天赐良机,便不由开始质问他爹。
姚苌看了姚兴一脸,冷笑道:“那你觉得爹该带着家丁跟东海王一块造反?”“本该如此呀!”姚兴见父亲这般神情,更是疑惑:“孩儿已打探清楚,乞伏乾归、段业等人,都是这样做的,咱们姚家岂能落后!如今连京营都从了贼,改朝换代之日不远了啊,这从龙之功,丢了岂不可惜。”
“你这废物,难怪当初屡次被裴家小儿欺压,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个儿子!”姚苌突然暴露,一巴掌狠狠扇到姚兴脸上。
在姚兴委屈的目光中,姚苌低吼道:“越王也就罢了,终究还占着正统名分,那东海王是个什么东西呀,他也配谋朝篡位?跟着他,只怕不久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姚兴很是机灵地“领悟”了姚苌的意思:“爹,您是说,咱们不接受东海王的招揽,却可以去投奔越王?”
啪!
又是一耳光糊脸,姚兴本就肥胖的脸颊更加臃肿了,只见姚苌气急败坏道:“陛下虽是篡位之君,却陆续扫灭诸国,百战而取天下。苻馗徒有正统之名,却自小生长于盛世长安,未经磨砺,陛下待他也算优渥。这般娇生惯养的宗室子弟,又岂会是陛下敌手!”
“参与此事,一旦事败,便是抄家灭族之罪,咱们姚家万万不可参与其中!”
姚苌语重心长,对姚兴谆谆教诲。
新兴侯府
“慕容垂,你自作主张,放弃了一雪国耻的良机,你该当何罪!”
在关东慕容氏内部,能够指着慕容垂的脑袋骂,且喷慕容垂一脸唾沫的,也就只有新兴侯慕容暐了。
不知是否恋上了慕容垂虽老迈却强壮有力的身躯,慕容冲竟眨着一双桃花眼,为慕容垂开脱:“族长呀,奴家觉得垂叔所为,倒也没错。我关东慕容氏在京中兵马不多,根本没有火中取栗的可能,参与其中并无好处呀!”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慕容冲这死人妖恶心的,慕容暐竟红了眼眶:“当初我在大燕当皇帝,被秦朝皇帝所擒,大燕江山不存。今日若是助了苻阳,待他战胜秦朝皇帝,大燕的灭国之仇便可得报了!”
昨日苻阳到来时,正好关东慕容氏之人都聚集到了新兴侯府内。当苻阳提出造反邀请时,不少关东慕容氏族人都很是心动。然而慕容垂却强行拍板,拒绝了苻阳的提议,并且强硬赶走了苻阳。由于慕容垂在族内威望很高,因此他执意拒绝苻阳时,其余族人并未反对。
族长慕容暐虽然强烈反对,但是并没有作用。毕竟慕容暐这族长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无论是公信力还是人格魅力,都是不如慕容垂的。慕容垂以往态度恭顺倒也罢了,但慕容垂这次态度很是坚决,慕容暐也毫无办法。只能是在事后痛骂慕容垂,用以泄愤。
“慕容垂,你不止是秦朝的奸臣,还是大燕的奸臣。可恨我昔日当皇帝之时,竟没有把你杀头抄家!”
慕容暐又愤愤然骂了几句。
还有不少族人看向慕容垂的目光也有几分不满,虽然由于慕容垂威望过高,他拒绝苻阳时大家都没有反对。但如今细细一想,倒的确有些可惜,咱们堂堂一个奸臣世家,放着造反的良机,怎么能不动呢!虽说是帮着别人造反,但终究是一次削弱朝廷的机会呀!
倒不止关东慕容氏的人这么想,苻阳发布英雄帖招募来的人,有许多都是这般想法。有没有好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给大秦朝廷添堵。不过相对应的那些人风险也较小,过来碰碰运气,事不可为还有几率跑路,其中不少人身份不在明面上,甚至干脆远在晋朝,事后朝廷也难以追究。
慕容垂环顾众人,叹道:“我族核心成员,大多迁居京师之内,名下产业,也多被青蝇司监控,怎能轻易涉险。一旦失败,便连逃遁也难啊!”
慕容泓板着一张脸,怒道:“乞伏大人、段大人、翟大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住在京中吗,他们都能举事,我们为什么不能!”
慕容垂面露鄙夷之色看了慕容泓一眼:“他们是猪,你也是猪吗,苻馗苻阳此举必败!”
“你为何说得如此绝对?”正在一旁发呆的慕容永诧异道:“现在京营已经投靠苻馗,其叛军兵势,已然压过宫中,一旦他成功杀入宫中,擒住陛下,再以废帝太子之名传檄天下,便可成事。为什么说他必败呢?”
“就算叛军今日擒住陛下,甚至稳定住京师,也绝不能长久。”慕容垂语气坚决,道:“我且问你们,秦废帝时,七国并立,大秦疆域几何?”
“不过关中一隅罢了!”有机灵的族人回应。
慕容垂又问道:“那么,当今陛下继位至今,大秦疆域又是几何?”
“囊括六合,并吞八荒,除江左股掌之地外,已然一统!”部分族人隐约猜到了慕容垂的想法。
“秦废帝当年无论留下再多后手,终究也仅限于关中罢了。只因我等长居关中,耳濡目染,方觉苻馗势成。实际上,大秦绝大多数疆土,都是当今陛下登位后开扩的,不曾受废帝半分影响。而叛军之所以势如破竹,甚至得到许多人的拥戴,所仰仗的无非是秦废帝留下的正统之名。哪怕叛军夺下京师,甚至继而控制关中,那又如何,废帝的影响也顶多至此了。届时四海忠义之士共击之,苻馗苻阳难道还能以关中一隅,独抗天下秦臣吗!“
虽然慕容垂说得很清楚了,慕容暐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怎知天下秦臣都会忠于皇帝,他们就不能改换门庭,甚至趁着朝廷混乱起兵割据,自立门户吗!”
这回不待慕容垂开口了,已经听明白的慕容永替他解释道:“若是以往,自然是有族长说的可能的。不过自南征以后,陛下一纸诏令,将我等统统留在京师,如今各地守土之臣,几无心怀野心之辈了。指望他们也反叛陛下,只怕是不可能的。”
苻融当初建议秦皇把所有人留在京师,如今恰好起到了作用。有野心的奸臣们都在京城待着呢,地方上不是忠心耿耿的纯臣,便是没有野心的混子,这群人怎么可能跟着叛军搞事情。细说起来,这却也是裴盛秦当初给苻融出的损招。
听了慕容永的解释,慕容暐也不好再把气撒到慕容垂身上。他也想起了当初苻融上表秦皇,留他们在京城的事情。不由愤愤然骂道:“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狗东西,给苻融出了这主意!”
宫城内,御林军在一处甬道后的校场集结,拦住了叛军去路。
为首的将领手握长刀,身穿赤红色钉甲,看着近在咫尺的叛军,冷声道:“两个小畜生,还不下马就缚,随我去找兄长谢罪,家法行事!”
苻馗与苻阳老实下马,不过并无就缚之意,只是神情恭顺,朝那将领遥遥一揖:“拜见叔父。”
“你们糊涂啊!”苻融看着二王,怒声骂道。
二王不语,若是面对秦皇,他们或许可以义正严辞地控诉父辈旧仇。但苻融对他们自小关照,且当初也没有参与苻生、苻法之死,他们面对苻融,实在是难以口出恶言。
且苻融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也让两人感动。未称陛下,未称国法,而是以兄长、家法来代称。明显便是准备大事化小,将这叛国大罪转化为宗室内务,想要保下二王。
“不要再错下去了,叔父不忍见你们误入歧途。”
苻融再次开口,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之意。
苻融先后目睹了皇始五年的苻菁之乱、寿光三年的一夜变天、建元初年的五公之乱、以及几年前联手叛乱然后被朝廷镇压的唐王苻洛与北海王苻重。苻氏子孙为了皇极殿上那把椅子,已经同室操戈无数次了,苻融不愿再一次见到苻氏皇族自相残杀。
“抱歉,叔父,我们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