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八章 父子

画面定格在了新太子受封那一刻,很久之后,裴盛秦眼前画面,又有了变化。

裴盛秦已经见怪不怪,权当是在做梦。自己只能像透明人一样默默观摩这些场景,却不能融入其中,很轻易就能分清真实与虚幻。由此可见那老和尚的道行也有限得紧。后世的某些催眠大师,据说是可以让人沉溺于梦中,难分真假,比老和尚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老和尚让我看到废帝的荣耀与辉煌,意欲何为,莫非是想给我洗脑......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让我看看当今陛下残忍弑君的剧情了?”裴盛秦隐隐猜到了老和尚的目的。

果不其然,再一次画面转变后,似乎环境中又是新的时间点。

昔日的铁甲青年,已经成熟了许多,脸颊棱角更加分明。银白色的眼罩早已换成了明黄色,上面绘着明黄龙纹。

他已经成为了大秦皇帝。

这是御花园,和几十年后相比,少了满园桃花,多了些梅花桩、石锁,以及各类兵器。

皇帝披散着头发,穿着明黄色薄衣,负手而立,唯一的丹凤眼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一个小小少年,正在梅花桩之间艰难行走,汗流浃背。

少年不慎一脚落空,便摔在了地上,哭泣道:“父皇,疼。”

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别过头去,不为所动。

“馗儿,你是朕的儿子,是这大秦朝的太子。你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太子沉默着,果然不再哭泣了。

片刻后,太子挣扎着起身,继续爬上梅花桩,只是像在赌气一般,不再看皇帝一眼。

太子一次次摔下,却又艰难爬起,努力的在梅花桩上一圈圈的行走。

皇帝看向太子,叹了口气,道:“并非朕逼你练武,馗儿,你可知道朕这皇位是如何来的吗?”

太子撇撇嘴,脚下动作不停,极不情愿地答道:“皇始三年桓温入寇,朝廷存亡之秋,是父皇挺身而出,拯救社稷,所以被皇爷爷立为储君。”

皇帝仿佛没注意到太子的小情绪,自顾道:“没错,你献哀大伯父死后,朕之所以能够在你那几十个皇叔皇伯里脱颖而出,被你皇祖挑中,正是因为朕立有大功。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皇祖子嗣众多,为何独独朕能击溃桓温,立下大功呢?”

不待太子回答,皇帝便又接着说道:“因为朕擅武,因为朕武艺超绝,天下无敌!朕之所在,一夫来而万夫避。所以朕的兄弟们做不到的事情,朕能做到!”

太子敷衍似的夸了一声:“父皇神武。”

“朕每日让你练武,正是这个原因!”面对自己的儿子,一向性格暴戾的皇帝难得耐住性子,细心解释:“馗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永远只有自身的力量!军队可能会哗变,臣子可能会谋逆,国家可能会被攻破。唯有自身掌握着绝对强大的力量,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儿臣不喜欢练武啊!”太子瘪着嘴,小声嘀咕道。

皇帝放声一笑,道:“你流淌着朕的血脉,继承了朕的天生神力,岂能浪费?等到你的武力超越了朕,朕自然不能再逼你练武了。至于现在,你力量不如朕,就必须按照朕的规矩,老老实实练下去!”

太子忍住想哭的欲望,依然默默走着梅花桩。他就知道,和他这位奉行强者为尊的父皇,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也幸亏他的确如皇帝所说,天生神力,否则如此高强度的训练,绝不是普通少年坚持得住的。

突然,一阵嘹亮的鸣声响彻长空。

皇宫东面的天空出现了绚丽的烟花,仿佛是某种信号。

然后隐隐有喧哗声自东掖门的方向传来,不过距御花园太远,听不清晰。

皇帝向东眺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见脱离了皇帝视线,正想悄悄偷会懒,却见皇帝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头也不回便说道:“继续练。”

片刻后,一群人往御花园匆匆而来,有宫女,有宦官,有带械班直,有御林军,还有一些白衣剑客。

裴盛秦惊奇的发现,他目光看去,这些人脸上竟都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容貌。不由想道:“和尚为什么不让我看清这些人脸?难道这些人里面有些至今还活着,并且依旧没忘先帝,和尚这是担心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其中一个御林军装束的人说道:“启奏陛下,大事不好,清河王和东海王反了!两个反王带了大批家丁,在宫中内奸的帮助下,已经夺东掖门而入!”

另一个带械班直装束的人说道:“启奏陛下,今天是休沐日,御林军与带械班直多在休沐,宫中戍卫稀疏。若是临时召会休沐将士,又恐时间上来不及。反王有备而来,又有内奸暗助,只怕皇宫不可守啊!”

宫中戍卫的休沐日没有定时,外人难以揣摩,那是大秦皇宫最虚弱的时刻。若无内奸透露信息,两个反王不可能找准这个时间段。

皇帝表情丝毫不见异色,也无半点慌张,他沉吟片刻,一条条旨意便有条不紊的落了下去。

“悬镜使,速速出宫,去各家官员府上传旨,令他们立即入宫护驾。”

“遵旨。”

“御林军统领,立即去召集休沐中的将士,让他们即刻入宫,能凑到多少人是多少人。”

“遵旨。”

“带械班直统领,立即组织宫中剩余兵力,严守各大宫门,击杀闯宫叛军。”

“遵旨。”

一个个大人物领旨离去了,他们都带着忐忑,没人知道这些补救措施能否挡住反王。

小太子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动静,也顾不得和皇帝怄气了,不由扯了扯皇帝的衣角,怯怯道:“父皇,您不慌吗?”

皇帝嗤笑道:“慌有用吗?”

小太子又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父皇,法皇叔和坚皇叔为什么要反,他们不喜欢父皇吗?”

皇帝沉默片刻,悠悠叹道:“他们喜不喜欢朕,朕也不知道,朕只知道他们很喜欢这万里江山,甚至可以为了夺取江山而不折手段。”

小太子愤怒道:“他们难道连人伦礼法,长幼尊卑,君臣大义都不顾了吗?”

皇帝没有再回答小太子的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幼稚得过头了。

一个老太监道:“陛下,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外界,是惠武皇帝当年留下的,一直由老奴掌控。请陛下移驾,老奴带陛下走密道出宫。待叛乱平息,陛下再回銮不迟。”

皇帝高呼道:“来人,为朕更衣!”

宫女战战兢兢的问道:“陛下,铁甲?”

皇帝冷声道:“天子冕服!”

皇帝不慌不忙,在宫女的服侍下,换好了帝王冕服。赤黑色的冕服绘着日月星辰,十二旒冕珠帘摇晃,冠冕堂皇。

皇帝坐上了銮车,威仪赫赫。

老太监嘶哑着嗓子道:“摆驾太章宫。”

密道就隐藏在太章宫,这属于冷宫中的一座,无人居住。

“慢着,谁说朕要去太章宫了?”

皇帝一摆手,喝止了抬驾的太监。同时一指先前的老太监,又指指太子,低声道:“请您护送馗儿走密道出宫,然后带他回东宫,太子卫率皆屯于东宫,无论如何,自可保他无虞。”

老太监惊呼道:“陛下,您呢?”

“我大秦开国以来,君王死国,天子守宫,从无例外。当年桓温迫近京师,先帝亦未生出乘舆播越之念。朕堂堂大秦皇帝,岂有弃宫而逃之理。是非成败,朕又何曾惧过?”皇帝神情肃然,一字一顿道:“朕要摆驾皇极殿,亲眼看着我大秦勇士平定叛乱......或者看看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弟要如何弑君!”

老太监悲呼道:“陛下,不可啊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苍生命数皆系陛下一身,陛下又岂能以身试险?”

明眼人都能看出,今晚这一难,来得太突兀,全无反应时间。今夜能够平定叛乱的可能性,极小。

太子亦知此事沉重,泫然欲泣,扑身抱住皇帝的大腿:“父皇,和儿臣一起出宫吧,儿臣不要离开父皇!”

皇帝极难得面露慈容,揉了揉太子的脑袋:“馗儿,无论何时何地,莫要忘了朕对你说过的话。唯有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还有,你是大秦太子,不许哭!”

皇帝又看向老太监,微笑道:“拜托了。”

老太监痛哭流涕,伏地道:“老奴必不负陛下重托!”

远方的阵阵火炬在不断接近,厮杀声模糊又清晰,具体战局未见,只知叛军越来越近了。

老太监咬咬牙,一手抄起小太子,便匆匆离去。小太子渐行渐远,口中依旧不断呼喊着父皇。

了却了心中最大的牵挂,皇帝终于放声一笑,慷慨也从容。

“没听见朕的旨意吗?还不摆驾皇极殿!”

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应道:“遵旨。”

那一夜,东掖门破,反王闯宫,天地变色。

那一夜,长安无眠,无数人战战兢兢,动着无数心思。

那一夜,大秦皇帝冠冕堂皇,摆驾皇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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