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海
真要被投入火山,如何将恢复铁精原形的暗盟剑手取出也是一个难题……罕世铸材近在咫尺不欲失之交臂,锋海主人当即出声解斗:
“慢且!”
见状,旁观偌久的废苍生挺身挡住锻神锋视线:“你想做什么?”
不同于锋海锻家无法利用化形铁精,根据苍狼所提供的新思路,作为黑水城能源枢纽的不灭火或能抹杀玄狐。
“这里是我的地盘,”瞥了眼面前宿敌,锋海主人语气冰冷,“你僭越了。”
“也不是不能抢。”锈剑老神在在道。
“现在是时候吗?”锻神锋反问。
“嗯……”沉吟声中,废苍生默默退开,
欲发挥不灭火的作用,前提是让暗盟剑手失去反抗能力,若否不过平白给黑水城增加风险而已。
然而,从战中玄狐所展修为来看,当今武林能有绝对把握制服暗盟剑手之人不过五指,因此两名铸者不约而同地选择稳健作派。
眼看锈剑败退的锋海主人接续方才话题,打算先行遣散众人:“锋海剑夺已经结束,神器风华绝代已经决定主人。”
从旁看完整场变故的梦虬孙犹原未曾反应过来:“看到鬼!方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乞罗八景目光看向吸附有诸般兵刃的地面。
“这底下饱含巨大的磁力。”场中年龄仅次废苍生的登虹造殛到底老成持重,稍加思索便看破个中机巧。
“会被磁石吸引,表示你们的身上已有兵器在身,却来到锋海。”
掌握最终解释权的锻神锋伸手拭去嘴角鲜血,那是耗费元功后甚巨后烘炉遭碎反震之表征。
“若不是对自己的兵器抱持不信任的侮辱,便是抱着对风华绝代怀疑的侮辱!这样的人,怎能展现风华绝代的姿艳?”
听到这里,知晓剑主人选定然在玄狐与无情葬月之间的剑无极有些坐不住:“喂金锋仔啊,我看见了,是无情葬月先拿到这口……”说到后来忽又卡壳。
一旁的听雨秀才小声提醒道:“风华绝代。”
“啊对啦,这口风华绝代,”显然早就习惯锋海主人假鬼假怪风格的剑无极从善如流,平静重复这一羞耻度爆表的名号,“剑应该是归他啊!”
闻言,梦虬孙亦发出声援表示赞同:“你叫金锋仔对吧,我也有看到。”
锻神锋问:“但神剑择主,你们没看到吗?”初时选择苍狼为主的锋海神器最终仍是服膺玄狐掌中,不露半点反抗痕迹。
“那他嘞?”乞罗八景一指苍越孤鸣,这是风华绝代最开始的择偶对象,“虽说他是用刀的,但他才是风华绝代的理想主人吧?”说好的神剑认主呢?
平心而论,要是早知苍越孤鸣会出手,看在挚交面上的锋海主人一点也不建议打造一柄天下第一刀。
如今木已成舟,锻神锋能做的只是让风华绝代不至于被束之高阁。于是,面对乞罗八景质疑态度的他方欲开口,又闻伫立许久的苍狼发声。
“祭司需要一口剑。”单脚踩在玄狐胸膛的苍越孤鸣头也不回道,简单话意宣示夺剑意图。
听见这话,熟悉锋海主人个性的剑无极与落拓子心情微妙,正主不出手反由刀者代为夺下神剑,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吧。
不提内心火苗熊熊燃烧甚至反应在眼光当中的两人对锻神锋失态掀桌举动是如何的喜闻乐见,现在压力给到锋海主人这边。
‘这是在为皇甫求剑,但昆吾绝代不是尚在……’尽管心下不解,但仍为好友君臣交契感到欣喜的锻神锋道:
“人之衣装尚需量体而裁,人之佩剑亦然。”
引用皇甫霜刃兵器观的锋海主人尝试说服。
“人与剑乃是一体,不适合的神兵,就算威能再强,也难以发挥十成功效……”
说来说去一言以贯之——“将风华绝代让出,锻神锋在此允诺,会为苗疆祭司打造一口最适合他的神兵利器。”
联系锋海主人往常作风,如是让步堪谓诚意十足。
“吾可以不要这柄剑,”投桃报李下的苍狼同样态度松动,“但阁下需承诺有生之年不得向还珠楼出手。”后半句是对玄狐所说,要求对方以放弃对飘渺剑法的追求来换取生门。
冽风涛既言无心宦海,惟愿退隐安然,那苍越孤鸣便决计不允任何人破坏他之平静生活。
王族亲卫同苍狼的情谊不足为外人道,得到暗盟剑手许诺的苍越孤鸣撤下磁心钳制,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无情葬月身上。
冽风涛之事解决,尚存岁无偿之仇待讨。
就在此时,苍郁竹丛中倏来一道巾帼身影分花拂叶而来,是叉猡奉命前来转告白日无迹畏罪自杀与俏如来投案自首的消息。
苗王宫·大牢
空空洞洞的牢房内,一块长条青石作床,床上铺了张草席,一幅白布当作薄被,此外更无别物。
牢外两盏油灯是此地唯一的光源,暗淡烛火洒落满地清寂,寂寂光影投映在盘膝而坐的俏如来脸上,愈衬修者脱俗超尘。
无声独处最是适合静心复盘不过……念断五欲的俏如来双目微瞑,再睁眼,赫见一株扎根心海的血色琉璃树占据视野——
【云缭雾笼中,寄语孤影长身玉立,默默擦拭着手中铜镜:“我教过你,每一件事背后都有目的。”
沙哑语调入耳,先是一愣,自问过后很快代入过往师生对谈场景的修者本能应声:
“目的,什么目的?师叔的目的是掌握九界、彰显墨家。”
“还有什么?说——”停下擦镜动作的默苍离追问道,“还有什么?”
“我,钜子之位,”俏如来从头开始逐渐抽丝剥茧,“他们要杀俏如来,取得诛魔之利。”
“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你?”孤鸿寄语声调低沉不改,辨不出真实情绪,这也正是师者最为惯常的态度。
早就习惯于此的俏如来继续反思推敲,意图找出局中疏漏:“因为我是俏如来,他们要我身败名裂,杀我一事,才能名正言顺。”
缭绕云雾稍散,默苍离的形貌音容逐渐清晰起来。
“你认为血纹魔瘟就是让你身败名裂的方法,你明明可以将嫁祸的伤害降到最低,为什么还要让这桩公审顺利进行?”
俏如来:“因为我自菩提尊身上得到骨痕的线索,想要借此反击。”
孤鸿寄语:“你怎样反击?”
“我知道骨痕的消息,故意让赤羽先生离开,让玄之玄有下手的机会。”修者直言答道,“为查证骨痕真伪,我在魔门世家查到易骨宝典的讯息,再与方独白对质,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你为什么会输?”一语反问惊心,心海再蒙迷雾。
“我为什么会输?”喃语自问脱口的俏如来深切反思。
“用思考代替发问,破绽在哪里,破绽在何处?”语毕,默苍离重新开始擦拭掌中雁纹古镜,留给修者思考余地。
“破绽,破绽……”陷入长考的俏如来下意识摩挲指间所缠绕的淬金琉璃念珠。
不多时,有尖锐一语落入心田——“为什么灭口要用下毒这么麻烦的方式?”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者转眸,但见衣着水蓝的袖珍身影入眼。
“你是故意让我有查证的时间。”俏如来不禁凝声问。
蒙昧始觉答道:“如果是我要灭口,怎会先放出名单,再让你知晓七人高层?”是谁给出的七人名单。
对谈间,场景再换,心眼镜头聚焦于九算当中年岁最长者。
“九算虽然不齐心,”银须白眉的非然踏古语带深意,“却有共同目的。”
划破尘霾的惊雷顷刻照亮修者双瞳。
“所以连你也是——同谋!”忍不住捏紧念珠的俏如来目色闪过一丝恍然,“你假意不愿玄之玄坐大,故意让赤羽知晓七人名单!”
“但还有一个问题,”老幼声音叠合,更穿插一把温文男声,“如何确保此局串联落成?”将能可开口的人证送到修者手里。
“你……”
话音颤动的俏如来骤然转身,眼前是转瞬即逝的摇扇身影。】
换位构设的思绪戛然而止,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响起,愈衬秘牢诡谲阴沉,是拄杖来此探视,欲听一曲铁窗泪的忘今焉。
“老朽真真想不到。”打量修者一番的非然踏古神色不明。
好整以暇不见分毫阶下囚之狼狈的俏如来倒是万分淡定地开口寒暄:“忘师叔,我们又见面了。”话音沉稳不带畏缩,尽管上次见面兜头便给老者来了一整套的怒马凌关。
“你这手……当真让我料想不到。”讶异于修者自投罗网举动的忘今焉同样态度平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来此之前,师叔有遣退所有的守卫吗?”强调私密交谈空间之重要性的俏如来尝试反客为主,“这一点要注意啊。”
“老三对你夸耀万分,老七讲你幼虎可畏,照老朽看来……”未尽话意留下探究余地。
躬身一礼的修者态度端正虚心求教:“请师叔指点!”
“过誉了。”非然踏古淡淡道。
意态从容的俏如来道:“那只是俏如来尚未反转师叔的想法。”
无论是封鳞非冕抑或蒙昧始觉,对修者的评价均是伴随交锋深入日益提高。
“你真以为这个地方能保你安全?”忘今焉问,反问意带危险。
“如果师叔愿意将我交给尚同会,将即将到手的钜子之位拱手让给玄之玄,那俏如来自认失策。”俏如来答,这答案旨在挑拨。
“我不能将你交给尚同会。”仿佛挑拨话语从不盈心的非然踏古此刻思路依旧清楚理智,“无论王是否有杀你的顾虑,但在王动手之前,你总是会说出让王不杀你的理由。”
“俏如来相信当今苗王会明智决断。”
“既可保护自己生命,又能救赤羽与神田京一,此举堪称一箭双雕。但你算错了一件事了。”
甩袖念珠缠腕的修者道:“弟子不才,愿聆听师叔的教诲。”
“如果老朽直接在此杀你。”一言切中俏如来盘算的最大要害。
“师叔怎样向苗王交代?”反诘一语亦然掐准非然踏古命脉。
“被发现才需要交代。”
话音落,非然踏古目光闪动,那是跃跃欲试的神彩,很难想象竟会出现在一名将近迟暮的老者身上。
在此之前,修者本以为玄之玄是九算当中权力欲望最重的一个,如今才察觉,最贪者竟是忘今焉。
也恰恰是对于权力的贪恋让非然踏古永远保持有近乎少年人的生机、朝气与野心。
“怎可能不被发现呢?”好言相劝的俏如来貌似当真设身处地替师叔着想,“苗王虽然善良,可不是愚蠢。”
“俏如来如果有罪,杀之无妨;俏如来如果无罪,回到中原,是苗疆心腹大患。王不能做,老臣愿为苗疆担此大罪。”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语意沉痛的忘今焉周身自然而然地流露正道之光,好一名衷心为国的苗疆肱骨。
“师侄,这个理由如何?”言罢,非然踏古看向修者,眨了眨眼,表情温和且亲切。
俏如来面不改色道:“苗王爱好和平。”何况尚有中苗鳞三方缔盟协约作为生命保障。
“中苗世仇,史家三代手上多少苗民鲜血。”所谓盟约到底不过一纸文书,“不杀,民心必疑。”
“只怕国师之位不保。”
“王上仁慈宽厚,虽然国师身份不保,只要苗疆再有危机,我总是有机会重拾国师的宝座,而危机总是人制造的,你说是吗?”
“九算擅长的伎俩。”听出话中真意的俏如来反问,“那其他师叔会心服吗?”
“胜者便是钜子,愿赌服输,更重要的是,杀都杀了,王上又能奈我何?钜子之徒,言过其实,一步失策,踏入绝路。”钜子之位近在咫尺,卸下慈祥假面的忘今焉言辞张扬,“你还有话要说吗?
深吸一口气压下窒息冲动,修者低眉敛目:“俏如来无言以对。”
“那就安心归途吧。”
说着,非然踏古持握绿玉竹节杖首的五指运劲缓抽,抽出半截剑身,剑身清寒沁肤,上头竟还泛着水汽。
险关当面,忘今焉拔剑欲杀,俏如来倒似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
眯了眯眼的非然踏古将青锋推回杖身以内,静待下文。
皮这一下很开心的修者接着道:“原谅俏如来脑拙,俏如来终于想起自投罗网的理由了。”
忘今焉皱眉道:“不是想要安全的保护,还有救出赤羽与神田京一?”判断被推翻,他隐隐感觉事态发展脱离掌握,自负若九算,如何能忍受此事发生。
“俏如来从没这样讲过,从头至尾这都是师叔你自以为是的推论,俏如来是找一个能安全见到师叔的地方。”
“见我?”非然踏古轻挑白眉,“你是特地来见老朽?”
“当然。”修者点了点头,“单独与师叔见面太危险,我需要苗王的保护啊。”
“你为何要见我?”
“俏如来希望师叔替我洗清罪嫌,揭穿玄师叔的身份。”
“哈哈哈哈,”似是为修者天真态度逗笑的忘今焉好容易止住笑声,问,“这个想法非常的有创意,但老朽为何要帮你?”
“九算之一的忘今焉自然不会帮我,但有一个人,绝对会出手相助,那就是——辅师琅函天。”
出言揭破非然踏古马甲的俏如来目光灼灼。
尽管心下迟疑修者对道域过往把握多少,忘今焉面上犹原不动声色:“琅函天已经死了。”
“原来师叔对道域的过去也这么了解,俏如来一讲到人名,即刻知晓辅师的身份来历以及生死,九算当真无所不算,师侄拜服。”
言不由衷的称赞脱口,修者眼神同样不见服输之色。
“现在,师叔对俏如来的观感是否有所扭转?”
目光微凝的非然踏古轻轻颔首:“你确实反转了我对你的想法。”赞赏话语持续进逼。
逼得决心自保的修者再掀底牌:“「墨家十杰,一支独秀」,就算师尊是十杰中最优秀的人,接受传承成为钜子,以他一人抗衡你们九人联手布局,不也太困难了?”
昔日九算联合对抗钜子,如此团结、理念一致,竟无一个人与钜子同气连声,这种事情令人如何相信。
事后推敲不难发现可能的叛徒存在,忘今焉遂道:“不过有人里应外合而已。”
“又或许,”俏如来微微一笑,提供全新思考方向,“是师尊有各位师叔意想不到的外援。”
发现眼前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忘今焉嘴角抽动:“老三与老七的能为你已见识过。”虽说墨家十杰,一枝独秀,但余下九人也绝非常人可及,非然踏古表示如此人物凤毛麟角。
这无疑是天才该有的自信。
“九算都是凡人仰望的天才,”点头表示认可的俏如来话锋一转,“但师叔便当真这么自信?自信以九界之广,漫长历史光阴中,绝无学派能同墨家并肩?”点拨话语将怀疑范围继续缩小,已近乎明示。
敏锐掌握话中关键词的非然踏古瞳孔微缩,一个名词涌至嘴边复又止住:“这不可能!”
要知道两脉世代相争,纵使前任钜子行止再出人意表,也决计不至于此,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方之于墨家,几同魔世无异,皆是要阻止其走上台前的对象。
“有何不能?”
俏如来视线轻扫间已将忘今焉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当下缓缓道。
“各位师叔今时今日之举,岂非正是师尊昔时昔日所行?”
“嗯?”沉吟声中心思百转,明知此言大抵为挑拨的非然踏古依旧不禁为之动摇,“你知晓了什么?”
“只是在历史记录当中,发现阴阳学宗并非单纯由龙虎天师所创。”而是原先便在道域发展的道术流派经由统整形成。
“战起阴阳!”
作为书写历史掩埋真相的九算一员,忘今焉对道域掌故自是知之甚详。
“也是在那时,奠定九界的理论现世,五德始终的学说,也让战朝始帝名正言顺,成为平定乱世的道统,而提出这些思想的人,正是阴阳学宗的始祖·邹衍。”
非然踏古看向俏如来,修者额心十字血印正是集阴阳家大成之作。
“或者该换另一个与之息息相关的名字——鬼谷一脉·李斯。”
与表面上师荀卿,践法家,实则统整鬼谷一脉所遗势力,一举登上朝堂的李斯同样,邹衍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便是李斯的同门师弟。
“这本该是你师尊造访道域的目标。”探究邹衍前往道域开宗立派,传下的除却阴阳诸术外,是否还有墨鬼相争的意念。
“而同样出身道域,与黓龙君并列当世七雅的另外六人,”决意祸水东引的俏如来左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恰恰出自阴阳学宗。”
换言之,荻花题叶四字背后,正是销声匿迹将近八百年的势力——纵横家?鬼谷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