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六 打算

僧格与鄂齐尔图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诚然,眼前这个年轻人作为成吉思汗和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拥有的大义名分是他们在未来的作乱中是必不可少的臂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把全部的赌注压在阿布鼐的身上,毕竟这个年轻人尚未证明有着相应的能力,巢穴中的雏鸟或许一飞冲天成为神骏的海东青,或许也就是一只只会耍嘴皮的鹦鹉罢了。

“大汗,这样不行.......”僧格见鄂齐尔图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您要清楚,我们卫拉特人的精锐军队都在里海一带,与李定国的孤子军一道,准备对波斯人的战争,如果不事先抽调一部分的话,我们很难在短时间组织起一支掌控局面的力量。”僧格知道阿布鼐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当即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鄂齐尔图点头说道:“僧格台吉说的没错,即便汉人目前在北方和西域的实力并不强大,但是大汗要知道,边墙之外,大明朝廷可没有禁枪,在西域那些农场里,那些干活的汉人往往是手里拿着锄头,肩上扛着火铳,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打猎,还有那些商人,每个都有护卫队,只要有人组织,轻易便可聚众十数万,局面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出人意料的是,阿布鼐没有表达出咄咄逼人,更没有用身份去强压僧格和鄂齐尔图两个人,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坐在那里,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面,神态随意的问道:“二位台吉,如果不想明国人的屠刀落下的话,卫拉特人只能与我们蒙古人站在一起,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阿布鼐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几张纸,分别放在了二人面前,阿布鼐说道:“卫拉特人,特别是准格尔部和和硕特部的情况,本汗早就一清二楚了,这十几年来,你们作为明国朝廷的忠诚猎犬,南征北战,着实落得了不少好处,虽然表面上,你们的部落都不超过十万帐,但是实际上,你们心里很清楚,位于里海的那些是精兵不假,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抽调不出足够的兵马来,至少你们两个部落,还能抽调十二万骑。”

僧格和鄂齐尔图拿起那些纸,诧异的看着,脸色都是大变,上面是对卫拉特各部的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和硕特部拥有十四万帐,而准格尔部则更多,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帐了,而且他们的实力远远超过原本抽调的能力,原因很简单,十几年来,两部作为马前卒,为大明王朝毁灭了无数的部落和族裔,大明只对土地和财富感兴趣,而对各族人口均是漠视的态度,两部按照成吉思汗留下的规矩,超过车轮高的男人被屠杀或者扔进矿洞干活到死,而大量的孩童和女人则并入部落之中,十几年过去了,那些孩童都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不错的兵源,所以两部都能按照两帐抽一丁的最高动员效率进行备战,所以即便有大量精锐在里海前线,再调十几万兵马仍然是可以的。

“不要以为本汗只是一个胡作非为的蠢货,阿布鼐的身体里面留着的是成吉思汗的血液,是天生的王者,本汗......早有计划!”阿布鼐的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诺颜喇嘛走了过来,在刚才阿布鼐与二人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桌上的饭菜收拾妥当,然后摆上了一幅地图,这幅地图覆盖了大明边墙内外、瀚海南北和西域地区,正是蒙古人和卫拉特人主要聚集的地区,阿布鼐站在那里,细细解释着他的计划。

僧格与鄂齐尔图认真的听着,不时提出几个问题,但是阿布鼐都能一一解答,两人越发感觉满意,虽然阿布鼐的计划有些粗糙而且充满变数,但是总体上还是利用了己方的优势,而且目的非常纯粹,阿布鼐没有狂妄的提出取代秦王成为大明的新主宰,而只是想利用时间差,一举攻破京城,控制中枢,通过挟持朱明天子,而搞乱大明内地,为全面控制西北地区而赢得时间。

阿布鼐解释着自己的话,他的表现让僧格和鄂齐尔图刮目相看,但这并不代表二人就能代表卫拉特人下定决心,相反,两个人都是越发谨慎起来,待阿布鼐讲解完,鄂齐尔图拍了拍手掌,赞叹道:“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果然是天生的豪杰。”

阿布鼐笑着接受了鄂齐尔图的赞赏,微微抬手,示意鄂齐尔图继续说下去,显然,他已经预料到鄂齐尔图还有话要说,鄂齐尔图道了一声得罪,问道:“大汗,我的伯父固始汗无数次的告诫我,与汉人打交道,心中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件事同样如此,大汗,起兵之事,慎之又慎,为了有备无患,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您说的失败是什么意思?”阿布鼐问道。

鄂齐尔图丝毫不犹豫,直接说道:“比如,刺杀秦王失败,秦王未死,比如被明国人托住,没有进入长城以南,再比如,明国皇帝难逃,我们没有抓到。”

阿布鼐微微点头,说道:“最坏的结果便是我们失败,作为失败者,能做的只能是断臂求生,如果我们失败,本汗会率领追随苏鲁锭大纛的勇士把漠南之地劫掠一空,然后后撤到漠北,而卫拉特人则控制河西走廊,后撤到天山脚下。”

“这样就完了吗?”鄂齐尔图诧异问道。

这可不是旧时代了,历史上,无论是匈奴人、回鹘人还是突厥人,在草原上与中原民族较量失败之后,都可以北逃西撤,在积蓄力量之后东山再起,原因很简单,除了汉朝之外,其他朝代的汉人都无法率领强大的军队追击到漠北和西域去,因为光是繁杂的后勤就能把一个帝国的财政给拖垮了,而汉人也不熟悉那些陌生地域的环境。

但是现在可是秦王的时代,越过瀚海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商人们在瀚海开辟了一条条的商路,一口口的水井和一个个的驿站,即便是这些商路和驿站都被后撤的蒙古人摧毁和封锁,那又如何,明国人大不了从辽东发兵,进入漠北,然后沿着当年从成吉思汗的西征的路线,一路向西,追杀所有叛逆者。

漠北、西域乃至与哈萨克大草原,到处都是汉人,都是持有火铳、武器,他们可不是以往那种任人宰杀的羔羊了。

在鄂齐尔图和僧格看来,所谓的后撤,只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

面对鄂齐尔图那咄咄逼人的询问,阿布鼐淡淡说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等到后撤到安全地方,我们就可以点验财货和精锐兵马,带上我们的家人、族裔,一路向西,前往奥斯曼土耳其,前往波斯,甚至于前往俄罗斯,投靠那些与明国人作对的国家去,然后苟延残喘的活着,传承下血脉,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些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是哑然失色,他们原本以为阿布鼐太过于狂妄,轻视了对手,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却是那么的悲观,竟然定下了,只要显露败势,就直接逃命的计划,连反抗和挣扎都不做了,不要说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就算草原上的任何一个持刀拉弓的汉子,都不会这般毫无胆略。

阿布鼐敲了敲桌子,将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惊讶之中惊醒了过来,他一脸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毫不客气的说道:“两位,你们和你们的汗应该明白,从汉人角度来讲,我们这是造反,造反这种事儿,只要失败,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办法两面下注的。”

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是低下了头,没有再与阿布鼐去争执,实际上两个人何尝不明白起兵造反,有进无退,但是二人都不愿意去想失败后的结果,实际上,他们也未曾想过成功,固始汗和巴图尔珲汗对这件事最好的预估就是在杀掉秦王之后,与明国朝廷,甚至与继任的秦王世子达成协议,换取原有的藩主的地位不变,如果明国朝廷愿意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任何其他条件都可以谈,造反是需要有人负责,但是相对来说,眼前这个年轻的蒙古大汗不是更适合来承担责任的吗?

“大汗,您吓住他们了。”待鄂齐尔图和僧格走后,诺颜看着空荡荡的僧房,低声说道。

见阿布鼐不答话,诺颜说道:“大汗,固始汗和准格尔汗并不具备和您一样的魄力,只要明国人的条件稍稍宽松一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妥协,然后把您抛出去的。”

阿布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户,看着落日的余晖,说道:“诺颜,明国人的条件绝对不会宽松的,事实上,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格。”

“这不是秦王草创基业的初期了,无论是削藩还是废藩置县,亦或者明国国内的劝进风波,十年来,秦王的施政所为,都是在为秦王世子在铺路,这个迟暮的雄狮正在准备移交权力,谁对世子产生威胁,谁就会落得毁灭的下场。”阿布鼐声音有些落寞的说道,诺颜看着那有些单薄的声音不仅有些感慨,虽然刚才阿布鼐表现的强势,面对卫拉特人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但是诺颜心里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大汗,对未来的那场变乱根本没有足够的信心。

或许这只是待宰的羔羊临死前发起的最后一轮反击,算是成吉思汗家族的最后一抹荣光!

河套,五原城。

这里是后世的包头,虽然以西汉时代的旧名命名,但却是一个拥有不到二十年历史的新城市,当初秦王掌握河套,这里这是沟通黄河南北的渡口之一,后来随着后套的农庄大开发,从后套农庄生产出来的大量粮食通过黄河航道运送到缺粮的陕西、山西与河南,这里便形成了一个港口。

而经过开发,五原地区发现了优质的铁矿和煤矿,炼铁、毛纺织和冶炼等工业迅速崛起,随着河套内部的黑铁城的工坊转移到这里,而漠南的兵器和各种军事工业的作坊转移到更适合的辽东和京畿地区,五原城便成了边墙之外最大的军事工业城市,而大明帝国西征战略的展开,更是激发了这个城市的潜力,如今五原城烟筒和高炉耸立,喷吐出来的白色蒸汽和烟尘笼罩了大半个城市,廉价的煤炭和铁矿配合廉价的工人,让这个城市变得无比喧嚣。

五原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一丈高,连城门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当五原城真正开始发展起来的时候,朝廷已经限制了塞外建立城墙,而且二十多年安定的环境,让塞外的人们感觉城墙是可有可无的。

已经入夜了,城中仍旧喧嚣的只有酒馆和妓院,劳累的一整天的铁匠、工人和矿工需要廉价的酒精和妓女刺激那有些麻木的神经,而在这里待久了人才清楚,只有铜锣街上的铁血酒馆,里面的酒才是不掺水的。

铁血酒馆是建立在一处废弃高炉的地步,门面则是用废铁和铁架固定起来的,酒馆里灯火昏暗,桌椅多是废铁铆接在一起的,上面被用五颜六色涂满了,在五原城,最不值钱的就是钢铁。

几个浓妆艳抹的暴露女人在酒客之间穿行这,劣质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再加上汗臭和脚臭,让酒馆里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柜台后面是一个装着半截木腿的粗糙汉子,他胡子拉碴,眼神迷离,平日喝了烈酒,总是抽着烟袋向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讲述当年在不死军中,跟着如今已经受封宁远侯的余彦侯爷南征北战,打鞑子、东虏、献贼、闯贼以及官军,他的故事很是离奇,中间也喜欢破沫横飞的讲述他在战场上的骁勇,然而,人们总是会怀疑他,原因很简单,这个家伙每喝一杯酒,他杀的人数量都会上涨三五个。

今天,酒馆的老板依旧用特有的破锣嗓子讲述当年在天津,与闯逆血战,包围大明天子和七千万金银的故事,忽悠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不时啧啧称奇,也有几个听腻的老酒客拆他的台,却惹来更高昂的气氛。

夜半,老板喝的醉醺醺的,站起来,解开裤子,正要掏出那活儿的时候,迷离的眼睛却看到了一个断了一臂的高大男人站在了门口,挡住了后门的光线。

“余......余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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