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边无际的蓝海上航行了大概两天的时间,终于第一座被白雪覆盖的皑皑岛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站在甲板的侧边看着淡蓝色的破碎冰川在海面上面漂浮着,海水像是靛蓝沉降下来的颜色。
似乎每天海水的颜色都和前一天的有所不同。
白色的海鸥和海雕在船周围盘旋,有一些落在桅杆上面,宛如一行散乱的句点。
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怪诞的,荒芜又充满希望的感觉。
明明是无比冰冷的,接近死亡的地方,生命却在这里艰难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像是纪录片里面的画面一样。”殷刃慢慢地说。
在船上的顶层有着一条玻璃栈道,通向一个小小的全透圆形玻璃观景台。
这天晚上接近傍晚的时候,殷刃拉着他哥走上去,天色在此时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海底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像是在散发着一大片淡淡的蓝色的辉光,白色的波浪还在不断起伏着,海浪拍打在船边。
地球就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他们的生命也同时被孕育在其中。
周围只能看见颜色,层层叠叠的,不同的颜色。
红色的是太阳,蓝色的是海水,橙色的是云彩,白色的是冰川。
“如果能一直呆在这里就好了。”
殷刃靠在围栏上面往外看,于是他们像是也被浸入了这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里面。
“好想要和哥一起呆在这里——”
“那你迟早也会厌倦的。”
楼谏笑了笑,转头帮他整理好了耳边的一丝碎发。
“旅游就是从一个熟悉的远方,去到另外一个远方。”
“我们永远都想离开家,但是却不知道内心的躁动会将我们带向何方。最想要的玩具永远都是摆在橱窗里面的光鲜亮丽的,价格昂贵买不到的。
“摆在衣柜里面的衣服却又总觉得一般,想要去买下一件。
“就算是对某样东西日思夜寐,但是在真正得到之后,却又会觉得它面目可憎。”
“人类的评价尺度,从来都是很自私的东西。”
“——想要看到一切圆满,但是却又渴望看到完美的东西被破碎殆尽,付之一炬。”
殷刃慢慢摸上他的手,他们十指相扣。
盛大的太阳的火焰被淹没在南极冰冷的海水里面,太阳只是短暂地在海水下面沉没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再次升起。
极昼将至。
他们的船在福克兰岛停留了大概两天的时间。
福克兰岛是一个很小的岛。
这座远离人烟的小岛上面至今还有二千多人居住,如今算是英国的海外领土,上面的居民是英国人。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民族是如何在这里存活下来的。
这里的经济主要是以鱼产业,还有养羊和旅游业为主,并且还有着属
于自己的特殊的货币,殷刃特别拿了两枚回去当作纪念品。
在岛屿上面能够看到这里所经历的残酷战争的历史,像是刀疤一样深深刻入这座岛屿的体内。
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能够看到企鹅了,黑白相间的,身子也是圆滚滚的,看起来吃得很好的样子。
因为夏季的原因,所以冰川也已经融化了很多,草地也很快茂盛地生长起来,有白色的羊群懒洋洋散落在绿色的背景上。
黑白相间的牧羊犬尾巴翘得高高的,围着它的羊群不停地打转。
他们还在灰白的山崖上面看见了黑眉信天翁和鸬鹚,用望远镜可以看清楚它们身上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折射出一种近乎彩虹的色泽。
这些鸟儿飞在碧蓝色的海浪上面,看起来很自由。
再往前就是南乔治亚岛。
这里的企鹅更多了,特别是在企鹅巢穴附近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企鹅群。
他们身后就是高大的蓝白色冰川。
成年的企鹅有着白色的肚子和黑色毛茸茸的背部,颈部修长,有着亮黄色的漂亮斑点。
小企鹅的全身都是灰褐色的绒毛,簇拥在它们父亲或者母亲的身边,身子圆圆滚滚,翅膀也短短的。
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油光水滑的猕猴桃。
趴在地上扑棱小翅膀滑行的时候很可爱。
因为进食的是大量冰海下面的磷虾的缘故,所以企鹅的粪便颜色是淡淡的粉色,并且臭烘烘的。
但是看在它们那么可爱的份儿上,这些也都只是一些小缺点。
明文规定,在南极需要和野生动物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所以他们每次乘着冲-锋艇登陆的时候其实都小心翼翼。
“其实很想摸摸,感觉毛都支棱起来了,而且肯定很保暖。”
殷刃可怜巴巴地盯着其中一只毛茸茸的小猕猴桃,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摇摇晃晃地冲着他走了过来。
然后噗叽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毛毛都陷了下去。
“哎哎你别这样——”
殷刃连忙紧急后退几步避险。
“哥你看见了!我,我真的没撞它啊,是它自己倒的!”
楼谏扬唇,轻笑着在他的身边按动了快门。
这里主要有二种企鹅,包括帝企鹅、皇企鹅和阿德利企鹅,在长相和花纹上面有着些微的区别。
除了企鹅之外,还看见了海豹和海豹宝宝。
时不时就能看见巨大的暗灰色的影子从船底下游曳而过,随船的生物学家给他们开讲座的时候讲解了这是南极鳍翅鲨。
是一种会隐藏在冰层下面袭击猎物的顶级猎手。
在正式抵达南极洲的这一天,他们船上有一对新人举办了婚礼。
由船长亲自来担任他们的证婚人。
在南极永昼的光里,他们亲吻,相拥。
满船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
“好浪漫啊。”
殷刃在一旁酸溜溜地看,手里面举着一杯酒。
——可恶?,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点子。”
“哦?”
楼谏放下鼓掌的手,挑眉看他。
“我还以为你当时急得不行,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呢。”
“那怎么办,补办一个?”
殷刃顺势在他的手腕上面咬了一口:“也不是不可以啦——”
极昼的南极,其实并不是很冷,室外的温度也只有零度上下。
他们乘坐冲-锋艇在外面游荡。
冲-锋艇从破碎的冰层里面穿过,没有融化的冰川是一种淡淡的白色,只从很深的地方透出一点湛蓝的清透。
海面上面到处都是破碎的浮冰,楼谏摘掉手套,将手伸入海水中。
刺骨的冰冷一点点地沁入骨头里面,起伏的海浪温吞地吞没他的手腕。
那温度逐渐顺着手心向着上面蔓延,时不时有碎冰撞入他的手心,像是一条条冰冷而滑腻的鱼。
很冷,但是楼谏刚刚下船的时候后背出了汗,所以这种冰冷和热意在他的身体里面碰撞出一种爽利的痛感。
他低头,缓缓凝视着眼前深沉的海水,心脏跳得很厉害。
他想象着下面幽深又黑暗的海底,崎岖的地形,海沟,还有已经死亡的火山口。
……在骨架和沟壑之间攀生的海棘,和夜晚会散发出的淡蓝色光芒的磷虾。
南极鳍翅鲨在海底游荡,寒冷的水从它流畅的身躯旁流淌而过,在海面上面投落巨大暗沉的黑影。
“哥,你在想什么?”
殷刃碰了碰他的手臂。
“我在想。”
楼谏的语气很轻,像是梦呓。
他捞起一块小冰块,用着它看向朦胧的太阳。
“在我死去之后,希望尸体能够被留在这里,这样慢慢沉没下去……”
但是楼谏很快就醒了过来,笑了一下,随手将那块冰丢进海里面。
“还是算了,人类的身体,怎么想都应该是很脏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