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男子开始说话了,“你还盖着这玩意?”
声音醇厚中带着嘲弄,冰冷中又有一丝漫不经心,居然十分好听。风凝霜迷茫了一小会,有些沉不住气,想马上撩开盖头一窥究竟,却又不敢造次,乃耐着性子,学着富家千金的语调,娇滴滴地说:“夫君为我揭开罢。”
对面这男子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袖袍一挥,一阵冷风刮过,红盖头被风卷得掉落在地,轻飘飘地落到脚上,像丝般柔软暧昧。
风凝霜已经无处可匿,索性抬起头来,朝来人微微一笑。
这么一瞥间,她的笑容顿时凝结了——眼前的人......不,是妖,长相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头银发披泄而下,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白毛狼妖嘛,一头银发倒也无可厚非,令人震惊的是那张脸——两道墨眉斜飞入鬓,眼角狭长上挑,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瞳孔散发出淡淡的琉璃色。整张脸好看得可怕,好看得简直匪夷所思。
妖见得多了,没见过长得如此“妖孽”的妖!
出乎她意料的,在看清楚她脸庞的一刹那,他脸上也现出震惊的神色,原本还似笑非笑的嘴角一下子沉了下去,琉璃色的眼瞳如同坚冰裂开一道缝,渗进了点点光芒。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tefu.org 柠檬小说网
“是你!?”他牙齿缝中蹦出两个让她匪夷所思的字眼,仿佛他早就认得她了。
她惊了一下。他认得她?从哪儿?她这一路行来,她都是做男装打扮,两颊就没有干净过,再说她与这妖素未谋面,何来相识?
事到如今,不得不继续装了。她干笑一下,硬邦邦地说:“自然是我,夫......夫君,先喝下这交杯酒吧,这时辰不好错过了。”
他没有动,盯着她的眼睛,握着她双肩的手依然没有放下,眼瞳里继刚才的一丝震惊以后,恢复了如冰一样的冷峻,又隐约转换为一丝疑惑和不解,像其下有万丈汪洋,在她几乎要沉溺其中再一探究竟时,他蓦地放开了她的肩膀,背转过了身。
风凝霜暗中吁出一口气,起身绕到桌前,将一只酒杯斟满酒,半殷勤、半试探地递到他面前,心中不停默念:快接下、快接下.......
他原是抬头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的,此刻低下了头,看了那杯中的酒好一会,眼瞳中好像有几分潋色,并没有拒绝。
风凝霜大喜,这酒里加了她独门配方,且无色无味,哪怕神仙喝了都要睡上三天三夜,她早已提前服下了解药,如今只需要哄他喝下便万事大吉。
她向他盈盈一笑,他望着她的眼睛,眸光冷冽,伸出手接过这杯子,绕过她纤细的手臂,头一仰,爽快地干完了。
风凝霜拭了拭嘴角残余的酒,接下来......就等着这酒里的药发挥作用了!
她干笑两声,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这酒不错吧?”她没话找话,先拖一拖时间。
他没回答,把玩手中的杯子,像变魔术似的,这杯子看似就要落到地上,却偏偏没有落。
风凝霜从刚才起就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却无暇细想,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没有穿着喜服,乃是一身玄黑色武袍,袖袍上袖着黑云流纹,腰上系着一条腰带,宽肩窄腰,气质斐然。
这种装扮,她好像在哪儿看过。
还没等她琢磨过来,对面这人淡淡地说:“交杯酒喝过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风凝霜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该死的!这酒怎么还没发挥作用?
“休......休息?”她头皮发麻,言不由衷。
“哦?那便请吧。”他欺身向前。
她赶紧往后一退,“等一下......”
话没说完,立时后悔。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将她往后迫了几步,这身后就是床,她一个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她惊得心头一跳,他已经俯下了身,两手撑在床上,将她拢在正中,一头银发倾泄而下,“等什么?”
他靠得太近,她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起来,还未等她开腔,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听说你是蜀门的人?”
“......”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又俯进了一寸,离她的唇瓣极近,一股冰寒之极的气息袭来,将她冰得打了一个寒噤,再也没法再伪装,用力将他一推,大声说:“不错!你这只作恶多端的妖,今日我就是奉命来剿杀你的!”
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凭她的直觉,这酒里的药现在应该开始发挥作用了。
然而他居然还是好端端的,只是直起了身子,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带着三分讥讽道:“小姑娘,蜀门中人不会在酒里下药。”
风凝霜:“......!!”
心头好像跑过一万匹羊驼,她饶是再稚嫩,现在也明白了两件事:一、这药对眼前这妖并不起作用;二、她装作蜀门的人,已经穿帮了。
至于第三......第三......
她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苦口婆心”:“江老员外为人至善,你为何要做这等有损阴德的事?哪怕你是妖,你也能选择做一只好妖......”
“谁与你说我是妖的?”他微微挑眉,“若我是妖,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好了,第三,他不是妖。
那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江小姐的新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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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发男子坐在桌子对面,对她前后一说,她才明白了过来。
确实是有白毛狼妖,但根本没有什么强娶江员外女儿这类的事。真相是半年前,一只白毛狼妖闯进了江员外的庄园,江员外一介普通人,哪里能抵御这样强悍的妖?当下奉上无数金银和女仆人,才将这妖打发走。
人有时候退了一步,就会再被逼着退无数步。想是知道从江员外这里知道能捞得不少好处,两个月前,这狼妖去而复返,开口就是要江员外给它奉上修仙练武之人,好给它做提炼内丹、增强功力所用。
江员外愁啊,他不过一介富翁,哪里结识得这许多修仙人士?
急中生智,他在金陵酒楼外摆了一桌赌酒局,以剑与黄金为诱,他笃定,能赢得这赌酒局之人,就算不是顶级的修仙之人,那也是不一般的江湖武学家。届时他再派人测试一下功力深浅,编个故事,将人诱到这妖面前就是了。如果这人能除掉妖当然更好,除不掉那就当作“抚恤”一下这妖的肚子了,两不吃亏。
江员外这毒计还是得逞了这么两三次,这两个月来,已经有一名修仙之人被它吞落肚子,两名女修仙者被其强迫苟合以后,吞内丹杀之,亦是尸骨无存。
风凝霜听完,脸上滚烫滚烫的,连续被人坑了两把还不自知,还是太嫩了。
她久久没有作声,半晌后,才轻声说道:“这么说来,这狼妖已经被你除掉了?你究竟是谁?”
她隐约有了个答案,有些激动、又有期待。
这银发男子没回答,把弄着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你擅自冒充蜀门弟子,我大可废了你的双手。”
他能除掉狼妖,她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要下手早就下了,风凝霜笃定这一点,便有点涎皮赖脸道:“我虽然冒充了,但也没给蜀门丢脸。”
她猜测眼前这人定与蜀门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蜀门中人......
银发男子偏偏没理她的试探,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从那几人手中逃脱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想来在酒楼里那一闪而过的银光,就是他吧?
风凝霜眨了眨眼,“我对那几人下的药粉是胡椒粉配红斐草,这药粉力量不俗的,一般人闻了都要头晕好一阵子。”
他右眉微微一挑,自顾端起桌面那壶酒喝下,简直不将里面的迷药当一回事。
“继续说。”
那天酒楼里,他就留意上她了,当时只一瞥间便知她女扮男装、且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她脸上邋遢,并不得见她真容。离开酒楼以后,他便径直去捉那只狼妖了,不曾再留意她。后来才从审问江员外中,才得知她居然扮作蜀门中人,在巷子里使了一番招数,蹊跷逃脱。
风凝霜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那巷子里有个很小的狗洞,是我刚来金陵城就提前踩点踩好的。”
钻狗洞?!竟然还扮作蜀门的人?他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她忽然朝他半跪了下来:“大侠,我叫风凝霜,从擎川来的。这走了好久,就是为了想去蜀门拜师学道!”
他沉默良久,食指轻敲桌面,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原因?”
蜀门坐落在蜀川地界,山环围绕,是天然之险境,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求道之人想前往,因没有人带路,还未到达蜀门,就都陨落在那毒瘴天险之中。久而久之,不是天生筋骨奇佳、又有机缘的人,已经没多少人敢轻易前往了。
“我的父母在我年幼时,都被妖杀了。”风凝霜抬起头,眼神坚毅,“我想为他们报仇!”
他又不说话了,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配合那头银发,叫人不寒而栗。
风凝霜被这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银牙一咬,索性敞开说亮话:“侠士想必是蜀门中人,能否为我引荐引荐?再不济,若能带个路,我也感激不尽的!”
她自问诚意十足,对方却放下了杯盏,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回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了。”
风凝霜一愣。
突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风从窗户里飘了进来,她手臂上应激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蓦地站了起来,侧耳听了一阵,口中默默念着数字:“一二……三....四......九十九.....”
不错,有不少人正朝这里走来,只是脚步很轻很轻。
“哦?你竟有这种听力?”银发男子瞥了她一眼。
风凝霜摇了摇头,走到窗前,闭目感受着。“……是剑气。”
她从小就对剑有着非一般的直觉,这是她除了酒量以外的第二项本领。
银发男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这里是庄园后方一栋小独楼,他们位于二楼,从窗口望出去,夜色浓重,月光洒下间,很快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借着月光,也可看见这些人来势汹汹,数目却远不止风凝霜所说的只有九十九。
“你能感应得到剑气,却感应不出妖气?有趣。”银发男子抱臂望着窗外,瞄了风凝霜一眼,用一种毋容反抗的语气说,“在这儿等着。”
风凝霜只觉银光一闪,身旁这男子不知何时已闪至了窗外,再一闪间,落到了这群人面前。
月光凛然,银发如霜。
他站在了这一片汹涌来袭的人流前,仿佛在面对席卷的潮水,前面已经有人看清楚了他,骤然停在他十丈开外——
“傅天霁......?”
“是蜀门的傅天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