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深秋,黄焦焦的败叶开始泛滥成灾,随着秋风掠过,铺天盖地,撒着欢的满城狂飞乱舞。
坐落在塔城的国立第四中学的校园里,金黄的落叶已经铺满了整个校园。
日俄战争时期留下的那个炮弹头子,如今被吊在了东墙根那棵老榆树上,又派上了大用场,此时正“铛铛铛!”的鸣响了起来。
刘三九急匆匆地走进教室,在书桌上翻找了起来。
“我靠,我的发言稿呢?”
刘三九此时突然一阵心慌,明明就压在课本下面的发言稿,却不翼而飞了。
书桌里外,他自己都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
书包里的东西也都倒在了桌子上,可就是不见那两张该死的发言稿。
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他可是校长钦点要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
这要是出了差错,丢的不是自己的脸,那可是全校师生和老校长的那张脸,有可能会成为第四中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笑柄,校长秦晋初不得气得背过气去。
“妈的,活见鬼了!”
刘三九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看着桌上桌下被自己肆虐的现场,他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软在了椅子上。
可当他那呆呆的眼神无意间扫到了脚下时,眼前豁然一亮。
“祖宗啊,你咋跑这儿来了!”
两页纸就躺在自己的脚下。
他兴奋地立马蹲下身子,一把抓在手里,感觉这个世界又美好了起来。
“该死的玩意,你可吓着我了!”
他草草地将凌乱的东西塞回书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又端坐了下来。
慢慢地打开发言稿,他准备趁着这会儿,再熟悉一遍。
“什么?这是什么!”
当他打开发言稿,又一次被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还是一模一样的两张纸,可他上眼一看,竟然不是他的那份发言稿。
上面竟然画着一只抻着脖子,四腿朝天的乌龟。
再看后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十几个大字。
“王八脖子长,四条腿儿伸,小王八蛋你翻不了身!”
“骂的,你们这几个混蛋!”
刘三九一下子就猜到这应该是谁干的了,可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还是抓紧想想,没有了发言稿该如何上台发言吧。
他开始冥思苦想。
昨晚,自己看过了两遍,可现在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铛铛铛!”的钟声又开始敲响。
走廊里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学生们开始走出教室,去往操场集合。
此时的刘三九只感到一阵心慌袭来,他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来到广场上的。
刚刚站到队伍里,肩膀便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
“高福海,你……”
看着一脸戏谑的高福海,刘三九恨不得一巴掌呼在他那张可恶的胖脸上。
一把纸屑从高福海的手里撒了下来。
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纸屑,他认出来正是他的发言稿。
“你……”
刘三九只觉着胸中热血上涌,他正要发火,高福海已经戏谑地笑嘻嘻地逃开。
落叶萧瑟,秋风酣畅,校园一片苍凉。
阵阵飙风袭来,飘在空中的校旗发出“扑扑!”的铿响,荡声如惶。
刘三九呆呆地举头望向那面不堪蹂躏的旗子,脑子里虽然还在不停的搜寻着自己对发言稿的记忆,但眼神却全部被摇曳的旗杆所吸引。
因为他不经意地将眼神移到旗子下端时,竟然发现那根拼命拉扯着旗子的绳索已经被撕裂,岌岌可危。
“看来,这面旗子的命运已不久已了!”
他正在心里嘀咕着,广场主席台上的扩音器里,传来了校长秦晋初那铜钟般的声音。
“塔城县国立第四中学,毕业典礼现在开始!”
刘三九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
“唉!”
一想到发言稿,他的胸脯又不自觉地塌了下来。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的声响。
他脸色沉沉地扬起头,眺望着湛蓝的天空,又开始搜寻起对自己发言稿的记忆。
可心乱如麻,脑子乱的如浆糊。
“完蛋了,这回真要如这几个混蛋所愿,让自己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现眼了!”
耳朵里全是旗子在风中发出“扑扑”的声音,他不仅又抬眼望向那根被扯得欲断还连的绳索。
突然,校旗猛的一抖,随风高高扬起。
瞬间就脱离了绳索的束缚,扭曲着身体飘向高空。
撕裂的绳索从旗杆的顶端游龙般地悄然坠地。
典礼大会在一阵唏嘘声戛然而止。
主席台上和广场上的师生都看的清楚,无不仰脸朝天,表情各异地望向欲行欲落的校旗,不知它会飘向何方。
望着翩翩跹跹飘然远翥的旗子,刘三九似乎有种不祥之感。
他最先想到的是《三国演义》中晁盖出兵攻打曾头市,军旗突然折断,结果兵败,晁盖中箭身亡。
他不禁看向了主席台上神色张惶的校长秦晋初。
“这……什么兆头!”
校务主任冯德臣自言自语道。
他的声音很大,主席台上的人都能听得见。
校长秦晋初恼怒地撇了他一眼,怫然不悦,忿然大吼道:“还不快把旗子给我追回来!”
秦晋初的这句气吼,是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广场上每一个师生都听在了耳朵里。
刘三九闻言不假思索,猛的从队伍里窜了出来,朝着旗子飘落的方向就追风而去。
冯德臣站在台子上看的清楚,见队伍中突然窜出一个学生健步如飞,跟着空中撒欢的旗子追了出去。
既然有人去追了,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只能看着了。
望着刘三九矫健的身影,他不仅停住了脚步。
此时,秦晋初心急火燎地跳下台子,急步奔向旗杆。
台上坐着的几位县里领导也都纷纷跟了过去。
拾起断裂的绳头,再仰头望向高高的旗杆,秦晋初一阵懊恼。
“不早不晚的,怎么单挑这个节骨眼儿!”
望着随风摇曳着的光秃秃的旗杆,身旁的人也都纷纷叹息和摇头。
秦晋初将目光看向校务主任冯德臣。
“马上把旗子给我弄好了!”
冯德臣闻言,不禁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躬身来到校长秦晋初面前。
“校长,恐怕一时半会弄不好,这么高的旗杆,只能将杆子放倒了才行啊!”
“放倒?”
秦晋初闻言正想发火。
冯德臣又忙说道:“要么,就得搭脚手架上去,再没别的法子了,您知道,当初挂这面旗的时候是立旗杆时提前挂上去的!”
“这要多久!”
秦晋初看着高高的旗杆,心里也清楚这挂旗的难度,但还是无耐地问道。
冯德臣快速思考一下道:“校长,至少要两个钟头吧!”
“什么?”
秦晋初瞬间脸色铁青,怨毒的目光锋芒带刺地射向冯德臣。
“两个钟头?一个钟头也不行,这毕业典礼不能等!”
冯德臣垂下头不敢再看向秦晋初。
他心里清楚,这个老古董虽然满脑子孔孟之道,还研读过西学,但一直没忘了吃斋念佛,满脑子的迷信思想。
如今这蹊跷事儿,可是触了他的大霉头,还是禁言为妙。
秦晋初正要继续发火。
队伍后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群警察呼呼啦啦地突然闯进校园,顷刻间,将整个会场给围了起来。
如果不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县警察所所长是不会这么大动干戈,亲自带队光临的。
再说了,警察突然虎视眈眈的冲进校园,这还是头一次。
“应验了,应验了!”
秦晋初终于给绳断旗落找到了缘头,还真的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的腿肚子开始发抖,但还是挺动起两腿迎向警察所长张炳贵。
“张所长,不知您这是……”
“秦先生,你这学校办的好哇,这土匪都进了官办学堂了!”
张炳贵紧绷的脸上带着嘲讽。
“什么,土匪?”
秦晋初怏怏地说道:我们这儿是校园,哪儿会有土匪呀,你……你可不要乱讲话啊!”
听到张炳贵带着警察是来抓土匪的,秦晋初立即强硬了起来。
因为他心里有底,这些学生都是十几岁就入校学习的孩子,他们不可能是土匪。
这二十几位教职员工也几乎都是在学校工作十几年的老班底,又怎么可能是土匪呢。
张炳贵却一脸自信地挺着胸脯,冷冷的看着秦晋初。
“乱讲?马上您就会知道了!”
说着,张炳贵几步跳到主席台上,扫视着台下的学生队伍大声道:“刘集,刘集,出列!”
人群一片静默,没有一丝回应。
“刘集,刘集,谁是刘集!”
又几秒钟过后,学生队伍中仍没有任何动静。
张炳贵有些恼怒地又提高了嗓门。
“我问谁是刘集啊,刘集,你给我站出来!”
队伍还是一片静默,有的只是一些顾盼的神情。
突然,学生们的目光开始接二连三地向远处望去。
刘三九抱着一面旗子向人群跑了过来。
张炳贵顺着学生投去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向快步走到校长秦晋初近前的刘三九。
他忽地跳下主席台,几步来到刘三九近前。
“你叫什么名字?”
刘三九回答道:“刘集!”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张炳贵。
听了刘三九的回答,张炳贵像躲瘟神似的,突然从刘三九身边跳开,满脸惊恐。
“来人,快把他绑了!”
随着张炳贵的一声吼,围在队伍四周的警察立即纷纷朝着刘三九这边聚拢过来。
“哗啦啦!”
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如临大敌。
明确了警察此行的目的,秦晋初的心一下子倒踏实了起来,一扫刚才的不安和紧张,语气也沉稳了下来。
“我说张所长,这大白天儿的你这是不是在梦游啊!”
“你说什么?”张炳贵怒视地看向秦晋初。
秦晋初也是满脸带怒地对视着张炳贵。
“刘集同学今年才十七岁,在我学校读了四年的书,就是相信你是土匪,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相信他会是土匪啊!”
“是啊,他怎么会是土匪!”
“这怎么可能呢?”
周围的教师们也开始发出一阵阵质疑的声浪。
在一片质疑声中,张炳贵并没有退步,他再次提高了嗓门。
“好,既然大家都不相信,那咱就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问一问不就都清楚了!”
说着,目光转向校长秦晋初,阴着脸说道:“秦校长,您看呢?”书包阁
秦晋初自信满满地回道:“嗯,当然可以!”
说着,秦晋初一把拉住刘三九捧着旗子的手。
“刘集同学,别怕,有我给你做主,你照实了说!”
张炳贵这才开始仔细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被自己认为是土匪的少年。
刘三九面目清秀,五官俊朗,棱角分明的口鼻隐现着难以掩饰的一股子桀骜。
最能引起张炳贵注目的是他那精壮的体格,结实的肌肉几乎要撑爆了校服。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成熟的身体,他还是第一次见。
还有更让他骇目的是,在十几支枪口下,一个稚气未蜕的少年竟然如此的淡定和沉稳,稳的让他都有些心悸。
他不禁干咳了几声,定了定神,方才扬声问道:“刘集,我接下来要问你的话,你能否当着秦校长和全场的师生,毫不隐瞒地回答我吗!”
“可以,你问吧!”
刘三九表情淡然地答道。
“好!”
张炳贵接着问道:“刘集,你还有一个名字叫野驹子,对不对啊!”
“对!”
刘三九没有迟疑便回答道。
听到刘三九的回答,张炳贵的脸上立即充满了得意。
他撇了一眼秦晋初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从大青山而来!”
“是!”刘三九又肯定的回答到。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如炸开了锅的沸水,立时爆棚,噪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