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过去几年, 她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处理帮务外,只有练功这一件事可做,这趟来天山,南宫灵其实并没有像十来岁时那般, 觉得深山里的生活太无聊。
相反, 这种每日赏花看云, 在山野里漫无目的行走的闲适日子,倒叫她品出了不少乐趣。
在灵鹫宫的这半个月,她干脆连凌波微步都没再练, 每日晨起看雾,漏夜追云,过得好不自在。
天山各处奇绝瑰丽, 她几乎都看了个遍。
李溯看她逛得这么开心,在那些不知名的山谷里都能自得其乐,便特地抽出时间, 带她去了一趟云顶, 也就是天山之巅。
那里离灵鹫宫很远,凭她如今的轻功,也无法在一日之内来回, 两人便干脆在云顶上待了一晚,在云遮雾绕的冰雪间, 从月升待到月落。
三千丈高的山巅,飞云瑶台, 都似触手可及。
李溯坐在重重积雪上,顺着她四下眺望的目光, 给她介绍:“那是雪莲峰。”
南宫灵眼睛一亮, 忙问:“是因为上面生有传说中的天山雪莲么?”
他笑着摇头说不是。
“欸?”她没想到, “那为何叫雪莲峰?”
此时遮住雪莲峰的那片云恰好即将离去,下一团又尚未飘来,李溯便抬手一指,要她凝神去看,道:“你仔细瞧,这几处山脊,连成一片,像不像一朵莲花?”
南宫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总算恍然。
跟着又问:“那天山上究竟有没有天山雪莲啊?”
“当然有。”他失笑,“瑶池边到处都是,你难道没见过?”
南宫灵:“??”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瑶池之畔似乎确实长了一些看起来干巴巴的植物。
“那些就是天山雪莲?”她不敢相信,“长得好丑,我以为会很美呢。”
“那是它们还没开花。”李溯说,“瑶池边的雪莲与池中青鲤一样,集日月精华于一身,八年方一绽,你来得不巧,没见到它们开花的样子。”
他说完,沉吟片刻,竟低头在雪上画起了雪莲绽放的模样。
天山之巅积雪深厚,轻易难化,他就辅以内力,一笔一笔,让指尖所动在雪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不多时,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便出现在他身前雪地上。
南宫灵也撑着脸,眼里流出惊艳。
行云骤散,夜月如银。
苍茫白雪,一株孤莲。
倘若此时此刻,有人能从更高处朝此处望下来,会发现那朵画在地上的雪莲,根须分明在他脚边,却是朝着她的方向在盛开。
可惜这是天山之巅。
方圆万里,都没有比这更高的地方。
隐秘幽微的心事,最终只能付与明月。
……
离开天山前,南宫灵忽然想起当初段誉曾让她有机会再去灵鹫宫时,记得看一看那块传承多年的石壁。
于是就在下山前一晚,跟虚竹提了一下这件事,问他方不方便。
虚竹当然说方便。
不过他也告诫了她,上面的功法,除了她会的那两种,都十分高深,轻易不可修炼。
南宫灵现在会小无相功、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以及凌波微步,其中小无相功和凌波微步,准确来说都是内功,便没有刻录在石壁上。
而她会的那两门以招式为主的功夫,则位于石壁起始处,可见不论是折梅手还是六阳掌,在这石壁上,只能算微末功夫。
虚竹引着她过去,顺手搭了搭她的脉,确定了她如今的内力后,才划了个范围给她。
“这前面的招式,你都可以练。”他说,“后头的你暂时就别看了。”
南宫灵大惊:“看都不能看的吗?”
虚竹就告诉她,当初童姥有几个弟子,就是因为在内力积累不够时,看了上面的招式,以至瞬间经脉错乱,受了内伤。
虽说当时他能救下童姥那几名弟子,现在便也一定能救下她。
但受伤这种事,自是能免则免。
“你天赋异禀,双十不到,便有这等内力,这才能看天山六阳掌后面的招式。”他顿了顿,“但更后面的,恐怕得再等几年。”
南宫灵听完他的解释,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好在她提及石壁之事,主要是因为段誉曾这么交代过,就她个人而言,有折梅手和六阳掌,其实已经足够,后头更高深的招式,练不了也不可惜。
当然,现在至少还有一套可练的,那也不错。
就当是做一套没做过的新题,只要能做出来,总归是会有成就感的。
她想得很开。
但虚竹守在一旁,看她没两下就练成了六阳掌后面那套功夫时,真真是吓了一跳。
虚竹可算是懂了段誉为什么特地叮嘱她观看这石壁了。
她大约真有希望在有生之年,凭一己之力,而非他人传功,将这块石壁上所有功夫练成。
哪怕她本人志不在此。
想到她一心继承丐帮,孝顺养父母,虚竹也不勉强她,守到她练完,便带她出去了。
他知道她明日就要走,还特地叮嘱了她一番,让她今夜务必好好休息。
南宫灵谢过了他,回到住处。
一夜安眠后,想与他们祖孙正式道一下别再走,却被告知,虚竹和李溯一起,带着宫中几个弟子,去采药了。
南宫灵:“咦?”
之前没听说他们今日有采药的安排啊?
但客随主便,该见的已经见过,该说的这几日也已说了,此时道不了别,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她很快想开,托这半个月来负责照料她的弟子给他们带了句好,便沿着来时那条古道,径直下了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踩着凌波微步,一路疾行,穿过重重天光,隐入白雪间时,山谷上方,一老一少都在看她。
看到最后,是李溯先开了口。
他叹了一声,问自己的祖父道:“您现在放心了?”
虚竹:“放心什么?”
李溯沉默半晌,才道:“您忽然带我出谷采药,不就是怕我强留她吗?”
他想说其实他不会,但还没来得及说下去,虚竹便长叹一声道:“你是真的傻。”
李溯没听懂。
虚竹则摇了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说:“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怕你强留灵儿,惹她不喜,我是想看你到底有没有勇气去追她,跟她一道下山。”
他话音尚未落下,李溯已然怔住。
而虚竹继续问道:“你不是舍不得她么?那为何就没有想过,直接与她一起走呢?”
“我若走了,谁来陪您?”李溯苦笑。
“我就非得由你来陪么?”虚竹反问,“宫中除了你,还有那么多弟子,你若下定决心随她而去,难道我这个做长辈的还会拦你?”
李溯简直说不出话。
看他这样,虚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你这样,还喜欢人家呢。”虚竹说,“人家灵儿可比你强多了,但凡练功,必定心境通明,万虑俱绝,所以练什么都快,做事也自有章法,干净利落。”
“……”
“你呢?这几年你功夫一点长进都没有,难道只因为没学三弟的凌波微步?”虚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摇起了头。
其实李溯这般模样,同他年轻时差不多。
他当年无法确认“梦姑”身份,与其相认之前,也是满腹顾虑,难与人言。
但正因为他自己年少时便总瞻前顾后,如今看到孙儿也这样,只会踌躇犹豫,独自伤怀,才觉得格外不顺眼。
“反正我言尽于此。”转身离开之前,虚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