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派的确戒备森严。
南宫灵和洪七被运进山后, 很快就被送到一处别院中。
这别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几乎每一道门, 都有人看守。
像他们这种被药倒了卖进来的人, 在交接的时候,便会由武夷派的长老亲自点上穴, 以作保险。
但点穴这种功夫绝非万能, 以武夷派那个长老的内功和点穴手段,要想制住洪七和南宫灵这种高手,属于天方夜谭。
还没进到别院,他二人就先后冲开了穴道。
只是出于不想打草惊蛇,依然伪装了下去。
一路被送进别院,扔进一间臭烘烘的屋子后, 他们又等了片刻, 等确认送他们过来的弟子已经离开, 才起身观察起这个地方。
在他们进来之前, 这屋里已经有几个人了。
武夷派的人可能是怕这些被药倒了卖过来的人关在一起后太吵, 干脆把这些人的哑穴全点了。
他们自知逃不出去, 看到有新人被送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他二人忽然起身,才惊得纷纷睁大眼睛。
南宫灵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 发现他们只是被点住了穴道, 并没有受伤。
不过身体上没伤不代表心理上没有。
南宫灵试图接近其中一个,给其解开哑穴, 好好聊一聊的时候, 对方第一句就是求她。
但不是求她救自己, 而是求她把自己的穴道点回去。
那种溢于言表的恐惧,实在让南宫灵心惊。
她只能低声安抚此人:“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也不需要你配合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那少年咬着牙,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灵:“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没想问你武夷派的事。”
她这么一说,反倒叫那少年有些不明白。
南宫灵看他态度似乎有所变化,便又压低声音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被卖进来多久了?”
“……十五日。”
南宫灵:“这十五日一直在这里吗?”
少年便露出了屈辱的神色,说是。
“其他人呢?有跟你一起来的吗?”她继续问。
这时洪七也反应过来了,十五日时间,一直被困在这里,那不就是吃喝拉撒都在这一间屋子里,难怪臭成这样。
南宫灵和少年的交流,也陷入了僵持,因为他稍一回忆,就陷入了恍惚,然后就不肯答她的话了,反而又哭着求起了她。
这次不是求她把穴道点回去,是求她杀了自己。
南宫灵看他情绪激动,甚至还想咬舌,忙把他的哑穴重新点上,换一个人打听。
另一个人比他好一些,来得更晚,七日之前,才被送进这别院。
“我被送进来那天,听到他跟来送饭的弟子打听,同他一起的那个姑娘如何了。”第二个人说,“送饭的让他别惦记了,那姑娘年纪大,又不肯听话,被这里的管事强迫后,不堪受辱,已经自尽了。”
南宫灵:“……畜生!”
在这第二个人的讲述下,她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分明一点伤都没受,却都是一副意志被彻底击溃的模样。
原来只要进了这座别院,不仅日夜动弹不得,就连吃饭,都不会被解开身上的大部分穴道,只有头颈能动。
所以每次吃饭,他们这些被卖进来的人,都需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伸着脖子,去够饭碗。
一开始几顿,可能还会有人觉得大受侮辱,不肯去吃。
可饿得久了,还能保持尊严的,又有几个?
一旦吃了一次,后面也就生不出抵抗之心了。
甚至还会劝新来的不要折腾,早些认命。
南宫灵听得出离愤怒。
她本来觉得这里面水很深,不是一个武夷派就能办成的,还想着要稳扎稳打,一步步追查,以免打草惊蛇。
但现在看来,她的动作要是再慢下去,保不齐这群人还得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呢。
她想了想,抬手往屋顶打了一掌。
不轻不重的一掌,不足以打破屋顶,但发出的动静,绝对能引起外面看守的注意。
果然,下一刻,被惊动的两个看守,就破门而入,大喝道:“什么人?!”
南宫灵见他们进来,飞快绕到他们身后,一阵风似的,带上了门,顺便点住这两人的穴。
“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对待这种狗腿帮凶,她的态度可没那么客气,话还没说完,就先亮了剑。
看守被吓得不轻,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南宫灵:“武夷派买这么多人,是准备派什么用场?”
两个看守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不敢多问,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这些被卖来的人,都会被运走。”
“好。”她没在这种问题上纠结追问,“那这事是整个武夷派都在参与吗?”
看守还是不知道。
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武夷派的掌门,绝对是知情的,因为这座别院,本就是掌门的私人产业,且每次很要把人运走的时候,掌门都会亲自下山,来这山脚的秘密别院,跟人交接。
南宫灵:“多久交接一次?”
看守:“一月一次。”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上一次交接,是二十日前,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就是十日后。
十日时间,还是太长了,南宫灵不想等那么久。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会一会武夷派的掌门。
但武夷山太大,她一个外人,轻功再逆天,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武夷派的掌门,难度也不小。
何况她现在还没摸清这门派的底细。
比起自己上山,还不如把人引下山来。
如此思量着,她重新看向那两个看守,问:“除了一月一次的固定交接,你们掌门,就不会再下山了吗?”
看守缩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说:“如果忽然收到了什么特别貌美的小娘子,报给掌门,掌门也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听到这里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连洪七都明白了。
洪七当即没忍住呸了一声。
南宫灵也觉得很恶心,但同时她也敏锐地意识到,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把武夷派掌门引到别院里来。
“那我给你二人一个机会。”她看着那两个看守,漫不经心道,“想办法给你们掌门报个信,让他下山来。”
洪七:“师妹!”
他猜到了她想做什么,觉得用这种法子太委屈她。
听到师妹二字,两个看守不由愣住。
南宫灵拍拍师兄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接着继续交代看守:“就今晚送饭的时候吧,那时候不是要解哑穴吗?你们可以在那时发现,我是女扮男装,并上报掌门。”
她循循相诱:“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和我师兄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这里没人能拦住我们,我们若走了,回头这里头人数不对,你二人可逃不了责罚。”
“但你们若是按我说的报上去,在见到你们掌门之前,我们便不会走,后面再发生什么,也与你们无关,不是吗?”
小人物的生存逻辑往往很简单,只要能推掉可能会落在身上的责罚,他们多半就会愿意配合,顺势把自己摘出去,而不是多此一举,两边得罪。
所以南宫灵有信心,这两个看守会答应。
果然,这两人稍考虑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
南宫灵就解了他们的穴,让他们回到门外继续当看守。
她也不对他们多做警告,只在他们出去后,在屋内传音入密,让他们之后演得像一点。
但凡习武之人,几乎都知道,只有修炼那些最上乘内功心法的人,才能做到传音入密。
南宫灵露了这么一手,比说任何威胁警告的话都有用。
此时的他们,哪还敢不听她的话。
大约两刻钟后,到了吃饭的时辰,这两人便按她要求,演了起来,将她乃女扮男装的消息,报了上去。
这消息本身当然不足以惊动武夷派掌门,但势必能惊动掌管这别院的掌门心腹。
消息报上去不久,果然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赶来查看情况。
中年人让手下打了盆水来,给南宫灵洗干净脸。
南宫灵为了方便行事,在进入武夷派之前,特地往脸上抹了不少泥灰,现在清洗干净,露出真容,哪怕依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足以叫人为之失神。
不仅中年人的手下看呆了,就连那中年书生,都在用折扇挑起她下巴的那一刻,愣在当场。
然后便屏住呼吸,久久不曾言语。
南宫灵本来以为,他看到她长什么样后,会立刻通知掌门。
结果他端详了她半天,最后突然收了扇,表情一变,凛然道:“暂时别惊动掌门。”
看守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为难起来:“这……”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中年书生冷了脸。
看守们连道不敢,又问:“那此女该如何处置?”
书生啧了一声,说:“找两个丫头给她洗一洗,送到我院子里。”
南宫灵:“……”
她算是明白了,跟这种恶人周旋,就不该绕弯子。
还洗一洗,洗他个头。
趁着这中年书生还没出去,她再不犹豫,直接出手!
书生转身转到一半,正要跨出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子,身侧的门,忽然“砰”一声关上。
他悚然一惊,正欲回头之际,便感到耳边吹过一阵劲风。
再下一刻,他就被南宫灵拿住一条臂膀,反手往地上一甩。
甩得他一阵眼冒金星。
不等他从这番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南宫灵就又补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他连手里的折扇都抓不住了,像一条快死的鱼一样,艰难地在地上动弹了两下,而后吐出一口血来。
一时间屋内鸦默雀静,众人能听到的,便只有此人无法自控的呼吸声。
南宫灵看着他写满恐惧的脸,冷笑一声,道:“我原本不想为难你,但你非得动歪心思,我也就只能在招待你们掌门之前,先招待招待你了。”
书生闻言,总算反应过来,开始求饶。
南宫灵:“我不爱听废话,想让我饶过你,就先把你们掌门找来。”
书生头点得飞快,说:“我这便派人去通传掌门。”
说完就想爬起来。
南宫灵:“我让你走了吗?你留在这。”
洪七趁机给他补了一脚。
“就是,给我好好待着。”他龇着牙,神色凶狠,“敢对我师妹动歪脑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书生就这样,又摔回了地上。
最后还是乖乖配合,让送饭的看守去唤来了另外的手下,隔着门交代,要他们速请掌门下山。
手下不疑有他,领了命便走了。
他则躺在地上,挣扎着把身体挪得离洪七远了些。
南宫灵看他一边挪,一边紧张观察师兄反应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被武功更高的人找上门倒是知道怕了,那买卖人口,折辱其他人的时候呢?
反正武夷派的掌门下山来需要时间,她想了想,干脆解开了屋内那些年轻人的穴道,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能是被折辱了太久,一开始,根本没人敢动。
直到洪七反问他们在怕什么的时候,先前求南宫灵杀自己的那个少年,才猛然起身,扑到那书生身上,扬手挥拳。
“是你……就是你……”他显然恨极了这书生,一拳接着一拳,直接往人脸上招呼,“你害死了小晴!”
书生本来就受了伤,又因南宫灵和洪七在场,不敢反抗,只能一边受这几拳,一边支支吾吾地解释,他没有。
“她……她是自己想不开……”
少年一听,更加愤怒,嘶吼道:“若不是你,她怎会想不开?!”
说完又是一拳。
这一次,他直接把书生的牙齿都打了下来。
可打完之后,他又悲痛地看向南宫灵,满脸泪痕,哀求她道:“女侠,你能不能杀了我?”
南宫灵:“为什么?小晴死了,你就不想活了?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少年流着泪,身躯颤抖,“我……”
他重新看向地上的书生,说:“那我先杀了他!”
“你只想杀他吗?”南宫灵问,“难道不想杀让小晴落到他手上的人?不想杀将你们卖进来的人?不想杀这武夷派的掌门?”
少年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在他哭得停不下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也过去揍起了那个书生,把人揍得哀嚎不断,连连告饶。
可惜南宫灵不为所动,也没有插手。
她只是看着那个流泪的少年,继续说道:“你扪心自问,对你来说,对小晴来说,只死他一个,真的够吗?”
少年哭了许久,哭到那被揍的书生都发不出声了,才终于擦去眼泪,恨恨抬头,道:“不够!”
这就对了,南宫灵想。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怨未消,何必急着去死?
“安心等着。”她说,“该算的账,咱们一笔一笔同他们算。”
少年仰视着她,深吸一口气,由坐改跪,朝她拜下。
“姑娘愿助我报仇,我无以为报。”这一刻,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坚决,“往后余生,做牛做马,任凭姑娘差遣。”
南宫灵叹了一声,道:“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你要真想做点什么,那就做个好人。”
少年还想再说什么,洪七直接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拍着其肩膀道:“我师妹都说了,不需要你做牛做马!”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她要真需要牛马,也轮不着你呀。”洪七说,“有我呢!”
南宫灵简直无言以对。
偏偏他还要问她:“是吧师妹?”
南宫灵:“……”
她只能别开眼,无奈地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