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灵一番话说完, 张、孙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良久,背过身去的孙不老才轻声道:“姑娘既然知道这玉蟠桃没有通天之效,又为何千里迢迢来我星宿海呢?”
双方动过了手, 也各自动过了嘴,听孙不老这意思, 也似是愿意服软了, 南宫灵便也退了一步,坦然告知了他们自己想要玉蟠桃的理由,并表示只要他们愿意割爱, 她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其实打从一开始, 她想的就是跟这对夫妻做交易。
但这两人凶名在外几十载,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她上来先讲道理, 肯定没用,还不如先以雷霆手段慑服他们, 再谈后续事宜。
混江湖就是这样,对本身就会讲道理的人可以先礼后兵,但对这种本身就奉行弱肉强食的人,先兵后礼才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孙不老听了她的话, 竟摇了摇头, 道:“我不需要你的报酬。”
南宫灵一愣, 刚欲开口劝她再想想,就听孙不老继续道:“我听你方才的意思, 你对阵法之道似乎颇为精通, 只要你愿意指点我夫君, 莫说三枚, 这极乐宫中剩下的玉蟠桃,我都可以做主送你。”
孙不老话音刚落,张碧奇便忍不住唤了一声夫人。
南宫灵看他瞬间泪眼朦胧,一副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模样,一时间甚至不太好意思出声。
她偏头看了楚留香一眼,发现他也是差不多的无奈反应。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接下来半刻钟,这对夫妇果然就当着他们俩的面,互诉起了衷肠。
孙不老还是不肯转身,但她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上了哭腔。
原来这些年张碧奇一直在潜心研究机关阵法,并自觉都已大成,结果今夜被南宫灵轻松破掉不说,还遭到了那等嘲讽。
作为他的妻子,孙不老比谁都清楚他这个人有多钻牛角尖,她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张碧奇无法在阵法上取得突破,怕是会走火入魔。
他们夫妻确实深爱彼此。
所以她宁愿用所有的玉蟠桃换南宫灵指点张碧奇。
而张碧奇感念妻子深情,感叹了好一通。
大意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娶到这个妻子。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哭了起来。
这一哭,又是半刻钟。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南宫灵:“……”
怎么说呢,虽然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或许这就是人家夫妻的日常相处状态呢?
总之不理解,不支持,但尊重吧。
她这么想着,终于在这两人哭声渐歇的时候,答应了孙不老提出的条件。
不过她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我的阵法虽然比张宫主强一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大师。”她说,“你们用所有玉蟠桃来换,未免不值,给我三枚就行了。”
孙不老闻言,原本还在微颤的肩膀忽然一顿。
片刻后,才幽声道:“……其实极乐宫中,一共也只剩四枚玉蟠桃了。”
南宫灵:“……”
那还真是区别不大。
等双方定下约定,她和楚留香进入极乐宫后,她才知道,这仅剩的四枚玉蟠桃,如今被装在一个玉盒里,连桃带盒,封进了一块玄冰之中。
而那一大块玄冰,就藏在他们夫妻二人床下。
南宫灵实在是服了这对夫妻,换了是她,绝对做不到为了藏几颗桃子天天睡在时刻散发寒气的玄冰上。
不过话说回来,孙不老不是已经不肯再见张碧奇了么,怎么还睡一张床?
跟着这位昔日的凌波仙子进入他们夫妻的卧室后,她总算懂了。
那间卧室应当是他们俩得到这处居所后,另外修的。
比起卧室,倒更像是一间墓室。
狭窄无窗,也无灯盏,同时寒气逼人。
可以想象他们俩每晚进入这间卧室后,便是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而既然看不清,也就无所谓睡在一处了。
南宫灵:“……”
她已经发现了,自从她见到这对夫妻,她就一直处在无语之中。
只能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么奇葩的两个人,躲在星宿海里不出去也挺好。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无语,孙不老从床下取出那一大块封存了玉蟠桃的玄冰后,竟还解释了一下。
“五年前我二人发现这玉蟠桃数量不对后,查了许久,始终一无所获。”孙不老说,“后来我二人便想了这么个笨办法。”
将玉蟠桃用玄冰封存起来,再将二人每晚都要用来休息的床板置于冰上,那么再厉害的高手潜入,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桃盗走了。
南宫灵很想说其实如果是段誉的话,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后,完全可以点住你俩穴道再拿桃。
但想到这对夫妻说不定还觉得自己防得很好很得意,最终抽了抽嘴角没提。
她也没急着用内劲去化开那块封桃的玄冰,而是先按约定,在极乐宫中住下,指点起了张碧奇阵法。
张碧奇此人,确实对阵法无比痴迷,但几十年闭门不出,全靠自己瞎琢磨,得到的成果也确实如南宫灵所说,很小儿科。
南宫灵拿了人家夫妻视为命根子的宝物,便平心静气,替他梳理了一番阵法基础。
虽说隔了好几年,很多东西她自己也不能第一时间确定,但当初跟黄药师学的时候,她的基础还是打得挺好。
有那些最基础的东西在,她就不愁教不了张碧奇。
实在不确定的时候,还能现场推算嘛。
张碧奇苦心钻研多年都未能真正入门,全因自学期间,对阵法基础理解得不透彻,经南宫灵这么一讲解,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半个月下来,他对南宫灵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拜她为师了。
南宫灵当然拒绝了他。
不过相处了半个月,她也算认清了这位张宫主的个性。
确实是至情至性之人。
所以想要玉桃树时,费尽心思也要设计轩辕野;想守住极乐宫,便又将毕生精力都花在了对机关阵法的研究上;如今见识到了真正的阵法之道,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也能毫无前辈架子,对她这个不到双十的少年人提出拜师请求……
顺利从极乐宫离开,出星宿海的路上,南宫灵忍不住跟楚留香这么感慨。
楚留香对此唯有苦笑,道:“他们夫妇都是如此。”
南宫灵:“也算是一双奇人了。”
楚留香道了一声是,之后偏头扫了她一眼。
他看得正大光明,南宫灵便也正大光明回看过去:怎么?
二人目光相接,楚留香又摸起了他的鼻子。
“我以为灵姑娘会问我,与他们夫妇是何关系。”他说。
南宫灵想了想,说:“我确实好奇过,但你似乎不愿透露,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楚留香闻言沉默片刻,道:“可我却因极乐宫之行,知晓了灵姑娘的秘密。”
这话让南宫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身怀灵鹫宫绝学的事?”她挑眉。
“这难道不是秘密?”他反问。
南宫灵唔了声,点点头,说确实是秘密。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她抿唇,“而且你并不往外说,不是么?”
楚留香看着她,似乎是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朗声道:“那作为交换,我也告诉灵姑娘一个秘密罢,反正你也不会往外说。”
南宫灵自无不可。
“你愿意说,我当然洗耳恭听。”她耸肩,“反正离出去还有好几日呢。”
楚留香便大笑起来。
笑声惊扰周围鸟兽,一时群雁振翅,风声四起。
他则边笑便叹,叹完才道:“想必灵姑娘早已知道,我去过极乐宫。”
南宫灵点头。
他对张、孙二人的了解,远超她这几年能搜集到的一切,再加上那会儿他向孙不老说明她的身份时说的话,她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猜到他一定认识这两人,且去过极乐宫。
不过具体有什么关系,她确实没猜到。
楚留香不禁又叹一声,道:“我是个孤儿,幼时在海上遭人遗弃,幸好蒙一位退隐江湖的前辈收养,拜他为师,习得了一些武功。”
“他说我根骨不错,却非万中无一之天才,日后行走江湖,就得有保命的功夫。”
“于是他就带着我来了西域,去了极乐宫,一招制伏那两位前辈后,让孙前辈指点我的轻功。”
南宫灵睁大眼:“那你岂不是也算凌波仙子半个徒弟?”
楚留香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可以这么说,但也正是我师父和我,才叫他二人下定决心,要将极乐宫修成铜墙铁壁。”
南宫灵:“……”
“我当年离开星宿海之前,曾想去极乐宫拜会这两位前辈,那时张宫主已经设了许多机关,我自忖从孙前辈那里学到了无上轻功,便试着闯了一闯。”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结果叫张宫主更执着了。”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前些年在明州,他得知她想去极乐宫,才会开口阻拦。
南宫灵忍不住算了算,按楚留香这个说法,他当初被他的师父带进过极乐宫一回,十年前自己又去了一回,就是两回。
而除了这两回,虚竹和段誉也各自造访过极乐宫一回,也就是说,这二十多年里,光她知道的,极乐宫就被人潜进过四次了。
再算上她这次,就是五次。
……也难怪这对夫妻精神不正常。
本来就是靠投机取巧得来的极乐宫和玉桃树,再这么每隔几年被人闯一次家门,确实容易崩溃。
“欸——”她忽然反应过来,“你师父武功那么高,按理说轻功不会比凌波仙子差啊,怎的要凌波仙子指点你?”
楚留香:“其实是他老人家说,轻功这东西,需下苦功,我那时的轻功,正好与凌波仙子年少时差不多,去她手底下苦练,肯定比按部就班来得强。”
南宫灵懂了,所以他那个师父根本不是让孙不老教他,是把他扔给孙不老翻来覆去地虐,直到他在轻功上与这位凌波仙子比肩。
“你这师父……”她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他老人家一向如此。”楚留香笑了,“若非有他这番锤炼,我之轻功,也不会有此境界。”
南宫灵不由感叹:“你真是很想得开。”
楚留香听到这话,面上笑意不由更甚,道:“也还好?若论想得开,我其实不如洪兄弟。”
南宫灵听到这话,亦忍不住莞尔:“我师兄若是知道你这么夸他,该高兴疯了。”
……
济南,丐帮总坛。
洪七应付着长老们的念叨,正不耐烦呢,忽然打了个喷嚏。
定是师妹想我了,他喜滋滋想。
而后总算打起精神,撑着脸听了下去。
没办法,谁让他答应了师妹,要在她离开的日子里看顾好丐帮呢?
他这样天下第一好的师兄,当然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