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柱这一刻几乎忘了呼吸。
他看着高站着的虚影, 心里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是……
五谷母!
王永柱下意识想叫出声来,可没想到一张口,就听见“喔喔”的声音逸了出去。
愣了一下, 他再一张口,又只听见“喔”的一声,又鸡叫了。
王永柱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和脚,发现已经变成了鸡的形状。
直接面对邪神的他,被污染得十分厉害。
不仅外形异化更严重,就连心里也受到了污染, 一开口控制不住鸡叫。
王永柱呆若木鸡。
此时,被五谷母定住在空中的日及牛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 终于摆脱禁锢,扑腾起四蹄来。
铃兰忙从地上爬起来,趁着日及牛还被控制的时候, 远离祂。
在她离开供桌之后,日及牛撕碎五谷母下的禁锢, 狠狠摔在供桌之上,把铃兰摆上去的贡品摔得稀巴烂。
站在其上的五谷母虚影瞬间被震得像镜子一样碎掉了。
地面的“咚咚咚”捶地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的响起,和日及牛摔在地面的声音混到一处, 烟尘都飞了起来。
铃兰眼睛一凝眸,却见被震碎的虚影很快又凝成一体。
虽然还是飘飘渺渺, 看上去随时散开,但已经苏醒过来的五谷母不会被日及牛杀死。
日及牛怒极,也拿远处的铃兰没有办法, 气得刨蹄,从鼻孔里发出呼呼的吐气声。
祂恨死了铃兰,那个看上去非常娇小的人类女孩。
恨不得杀死她。
想冲向铃兰, 却又被五谷母牵制住。五谷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手中的谷穗更长,缠住日及牛的脚。
五谷母扬起手中的谷穗,洒下一点点金色的光芒,空灵悠远的声音,带着流水一样轻柔的舒缓:“青苗神。”
“咚”的声音更强烈了。
不多时,只见草地和天际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山峦一样高大的墙。
不,那不是墙,而是一个布袋一样的东西。
它高高的鼓着,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活物一样,又像背后有手在推,一下一下的滚过来。
一会儿这头朝下,一会儿那头朝上,翻着跟头向五谷母的方向赶来。
刚刚还仇恨的盯着铃兰,恨不得把铃兰大卸八块的日及牛此时哑了火。
祂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跑,可是偏偏挣脱不开五谷母的钳制。
五谷母的谷穗看起来轻柔易扯,实际上却难以对付。祂不管怎么用力,都只是在原地刨地而无法脱身。
而那个刚刚出现的,被五谷母称之为青苗神的口袋神明更加靠近了。
祂张开口袋,然后把日及牛吞噬进去。能看到口袋被日及牛撑出一只牛形状,在里面挣扎了一会儿,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随着日及牛的消失,青苗神也跟着不见了。
这一瞬间,只有风轻轻吹过草地的声音,林间偶尔有飞鸟飞过,除此之外,尽无人声,也没有日及牛。
如果不是地面上还蜿蜒着张屠户的血,张屠户还躺在草地上,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解决了吗?
王永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他想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这个尖起来的鸡喙让他无从微笑。
他看了眼张屠户的尸体,看到囚服上面染的那一抹红,嘴巴笑不出来,眼睛倒是想哭了。
王永柱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喔”的一声叫起来。心里生出一股悲凉,王永柱索性闭上眼睛。
铃兰看着虚空站立的五谷母,想了想,提步走到祂跟前,抬头看她。
五谷母高高在上,她看着祂,就像看着一尊雕像一样。雕像不是用石膏做的,是用烟尘做的,躯体没有凝实,风一吹就散了一样,让人看不清脸。
五谷母转头,垂眼看她,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祂在对铃兰解释:“青苗神是协助我管理稻田的神明,负责斩除邪祟,尽除百鬼。日及牛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铃兰听了,摇摇头,问了祂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五谷母,你为什么叫五谷母?”
五谷母的虚影一顿,“自我诞生之初,便掌管着五谷丰收的职能。我是庇护农业的神明,土地里种出的粮食都受到我的滋养。人们为了感念我,便称呼为五谷母,五谷的母亲。”
铃兰沉默了下,她想明白要问什么了。她的语气不带指责,只是困惑:“那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孩子?土地荒了,贫瘠的土地种不出庄稼。”
五谷母从空中落下来,身体砸在地面上,风一样走向铃兰。
祂说:“众神之地信仰微弱,我只是一个神力微弱的分身,本就艰难苟活,勉力维持着庄稼的生机。苗儿村的村民既然选择供奉日及牛,分给我的便少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醒来,一直在沉睡。”
五谷母叹口气:“我有努力要回应祈祷,可是我神力微弱,已经无法用一张完整的脸面对你,所以我——”
铃兰道:“同样都是被抛弃,你做的事,好像没有一个屠户多。哪怕,这期间你醒来过一次,睁开眼看看他呢?”
为什么要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一点反抗都不做呢?不是说神明高大,人类渺小吗?
这一次,五谷母长久的沉默了。
祂垂下头来,看向地面沾满血色的小花,在血花的尽头那里,一片草地低矮下去的地方,躺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安静得有些久了,铃兰看向五谷母,依旧看不清祂的脸,却能感受到祂的面容除去温柔之外,多了一抹难以解读的情绪。
铃兰听见祂说:“对不起。”
“确实是我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这是我的错,我不祈求你的宽恕。”
“只希望苗儿村的村民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一定好好坚守自己的职责。不管月升日落,不管沧海桑田,我都会站在这里,守望着田野,直到……直到有一天,他们又一次抛弃了我。”
五谷母摘下头上柳条扎就的花冠,放到铃兰的脑袋上。
铃兰一怔,随着柳条花冠被戴到脑袋上,她感觉身体一轻,有种什么东西被排出体外的轻快感,长着绒毛的地方不痒了,头上的小牛角也有要缩回去的趋势。
“这顶花冠陪伴了我很多年,它能帮你清除体内日及牛的污染。如今我神力微弱,已经没有办法帮你们清除体内的污染,我需要用余下的神力,让苗儿村的土地长出庄稼。而这顶花冠,是我对你的祝福。”
说完这一句话后,五谷母的身形一晃,化为一阵烟消失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一阵关于谷子的清香。
铃兰看着祂消失的地方,发现祂站立过的地面,粉色小花生长得更加茂盛了。
她看了远处的王永柱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张屠户,提步朝着张屠户走过去。
铃兰摘下柳条花冠,放到张屠户头上。
张屠户的头发乱糟糟的,缺少打理,如同杂草一样。放上这一顶花冠没有给他增添任何魅力,只是让他那没有闭上的眼睛看起来更白了。
“喂,张屠户,快起来了。”铃兰拍拍他。
张屠户没有反应。
意识到不对,铃兰又推了一下:“张屠户。”
忽然,一个阴影罩过来,把铃兰和张屠户的尸体都笼罩其中,原来是王永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异化得更厉害了。鸡的脚,鸡的手,加上头上的鸡冠,还有眼角的羽毛,不仔细一看,还真看不出来个人。
铃兰抬头看他。
王永柱用尽力气,才克服想要鸡叫的感觉,拼命说了两个字。
“他……死。”
“死了?”铃兰惊诧。
她伸手去摸张屠户的脖颈,发现果然没有跳动的痕迹。
“喔。”王永柱还想说什么,但理智已经不允许了,再次开口,又变成了鸡叫。
他急得咬牙切齿。
铃兰把花冠拿起来,对着王永柱说:“你太高了。”
太高了?
王永柱下意识弯过腰去,要听她说什么话。
只是脑袋一侧过去,脑袋上就被放下来一个花冠。
柳条的触感是柔软的,环着他的脑袋,感觉十分舒服。
王永柱呆住了。
他看向铃兰,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经过花冠的净化,他回复了些许理智。
“张屠户不需要了,给你呀。”铃兰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她困惑道:“你不是被污染得更厉害了吗?我又不需要。”
王永柱又怔住,看着铃兰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被污染得更厉害了,是需要。
可是她就不需要了吗?
不,她不需要。
王永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铃兰也算直面了邪神,为什么她的意识从来不会受到影响。
不仅不牛叫,还可以保持作为人的理智。
王永柱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能保持住不被污染?”
这不是老早就探讨过的问题吗?
铃兰不觉得还有什么讨论的必要,但是经过一场战斗,她现在和王永柱勉强算同伴了,那就给他一点面子,再解释一下吧。
“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不会被污染吧。”铃兰想了想,说:“不过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
王永柱又一脸见鬼地看她。
他终是问出了心底盘旋许久的疑惑。
“铃兰。”王永柱发现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众神陨落之地?”
铃兰现在已经不再那么防备王永柱了。
主要是动不动就被污染,变成一个小动物的他看上去怪惨的,铃兰不觉得这样的王永柱还有伤害她的能力。
为了保持伙伴之间良好的信任度,铃兰选择实话实说:“我来找我的哥哥。”
原来是找哥哥,应该是和哥哥感情特别好吧。
王永柱心下一松,顺着她的话问:“你哥哥长什么样?有什么外貌特征?你说说看,说不定我以后能帮你找。”
“好啊!”铃兰开心得跳起来,她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可是下一刻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笑容也逐渐凝固在脸上。
她怔怔看着王永柱的脸,僵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王永柱奇怪道:“怎么了?”
铃兰低下头去,声音很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哥哥长什么样。我描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