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放在铃兰肩膀上的手就像一道催命符,仿佛正通过五指的骨节吸取走她身上的体温,让她的身躯变得冰冷。
在这一瞬间,铃兰的身体快要僵化成一块石头,有种被冰兜头罩住一样的凉。
看着还在微微颤动的窗框,铃兰实在不知道大山是否把她刚才的动作全部看进眼里。
“刚才这里有只鸟。”铃兰硬着头皮说道,“我过来赶走它。”
说话的同时,她转过身去,对大山露出一个弧度标准的笑容。
“不信你看看。”
大山向来沉默,看上去老实憨厚,听了她的解释,说不定不会多问——这是最好的情况。
可大山却一反常态的脸色阴沉。
他没有全然相信铃兰的话,而是直接掀开窗。
待看清里面站在屋子中间,没有来得及逃跑的老人时,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喝:“你看见了!”
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愠怒的情绪,同时也有不安的惶恐。
大山回过身来,抬起手想要抓住铃兰。可铃兰早趁着他往里看的工夫,弯着腰从他腋下迅速钻到他的背后去,退到两步开外。
果然还是得跑!
大山吼声一响起,铃兰一声不吭,立马迈开腿就往茅房跑。
可一见她要跑,大山也不闲着,一把抄起墙边竖着的那根手臂长的木棍,朝着铃兰的背影就打。
这木棍足有两米长,再加上大山那长长的臂展,一伸开几乎要越过半个院子,几乎要触及铃兰的背,又被铃兰快步往前跑的脚步拉开距离。
听着木棍被大山舞得虎虎生风的声音,铃兰觉得此刻的她简直像是成为了孙大圣金箍棒下艰难苟活的妖精。
小萍家的院子并不大,而茅房离她也不算远,虽然背后那根棍子离她也不远就是了。
如果灶王爷没骗她的话,那里,就是这个家最安全的地方。
铃兰抱头鼠窜,同时在心里计算着要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跑到茅房里。
如果强行挨一棍子,倒不至于把她打死,但是估计会受伤,会影响后续的行动。
可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呼风生,眼见大山的木棍就要打到她的身上,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大山,你这是干什么?”
青姐急匆匆跑来,一脸惊骇地抱住完全失去理智的大山。
“你放开!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还想跑!”大山想把青姐甩开,然而青姐死抓着他的腰不放。
“你先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他们说话间,铃兰也顺利钻进了茅房里,落了栓。
小萍家的茅房墙壁与地面都由石头砌成,十分规整,平时也收拾得干净,站在里面,铃兰有下脚的地方,只是周围的味道依旧算不上好闻。
铃兰有些后怕,顾不上茅房里的异味,忙透过木门的缝隙往外看去。
院子里,青姐还抱着大山的腰。也不知道她和大山说了什么,大山暴怒的神色逐渐平复下来。只不过,他依旧用阴冷的眼神狠狠剜了铃兰这边一眼。
然后,大山把木棍放下了。
铃兰本以为他这是已经放弃来打她这件事了,却不想他却从另外的角落里抄起了一把斧头,拎着向她这边走来。
斧头刀背是黑色的,厚实的,开刃处却被磨得发白发亮,利得仿佛能劈开山峰。
铃兰心凉了半截,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心中只期望灶王爷能再靠谱一点,没有骗她,茅房这里真的有紫姑婆的庇护。
不然……
铃兰看了一眼被放在茅房角落里的恭桶,已经有了豁出去的决心。
门外很快响起砰砰砰的巨响。
一开始,大山是用脚来踹。
却踹不动。
这木门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出乎意料的稳固。大山这几脚只是震落门上的灰尘,并没有对门本身造成什么伤害。
随后,他又扬起斧头来砍。
锐利的斧头把门板砍得砰砰作响。
灰尘震落得更多了。
只是这扇门依旧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害,脚踹不开,斧劈不坏。
铃兰开心起来。
这里真的有紫姑婆的庇护。
感谢紫姑婆。
感谢灶王爷。
门外的大山显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困惑不解并且气急败坏地又朝门板狠踹一脚,怒道:“你出来!有本事你就出来!”
铃兰撇撇嘴,没有搭理他。
没本事。
傻瓜才理他。
在门外叫嚣好一会儿,见铃兰对他爱答不理,大山显然更加愤怒了。
刚才在院子里追着铃兰的时候倒是威风,这会儿进不去茅房,就把他气得狂跺脚。
他又把门铛铛拍了好几下,咬牙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你给我出来!”
铃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你看到了。”他反复说着,好像陷入了无措的纠结中,语气逐渐变轻,喃喃地重复着,“你一定看到了……”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大山终于离开茅房门口,没有再呆下去,铃兰则松了一口气。
不过,哪怕茅房算是安全区,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得想办法出去。
正想着,门口的光线一暗,有一道人影移过来,挡住了木门缝隙的光。
铃兰悄悄走过去一看,见是小萍的脸贴在木门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往里看。
看见铃兰,她眨了眨眼,说道:“小铃姐姐,你好不听话。爸爸生了好大好大的气,我妈在安慰他呢。”
铃兰说:“你能不能帮我和你爸爸求求情?”
小萍拒绝得非常干脆。
“这可不行。”她说,“我帮不了你。我爸说过,如果我敢把我奶奶的事情说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
“我爸爸一向说到做到,你就等着被打断腿吧。”
小萍就这么无情地走了。
铃兰只能对着木门叹息。
此后,青姐也走过来,在厕所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没走。
铃兰比较体贴,先行开口,问青姐:“你是想上厕所吗?”
但铃兰也很无情:“我不能让你进来。”
青姐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厨房很快传来剁肉声,大山开始准备晚餐了。
当剁肉声传入耳里,铃兰也就知道了,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
夜晚,说不定就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没过多久,一眨眼间,白日与黑夜相交的那个刹那降临,天色又像前两天急遽变化那样,很快就从白天暗向黑夜。
小萍一家和往常的日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到点吃饭,只不过是少了她这个客人。
如果不是下午的动静闹得太大,今天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就是普通平常的一天。
听着他们吃饭的动静,铃兰不由得想神谕之书上的指示。
——饲养牛的人家是不可信任的,他们有可能已经不是人类。
小萍他们一家还是人类吗?
从外表看去,还是人类。至少她没看出小萍一家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那他们是可信的吗?
单凭刚才大山追着她跑时的凶狠与矫健,还是别和他们谈信任了。
很快,屋里的一家人吃完饭了。
接下去,他们就要去睡了。按照他们之前的作息表,铃兰估计着时间,暗暗推测着,等待着逃跑最佳时机的到来。
然而她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大山半夜磨刀的声音。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而是在院子里点着一盏灯,坐在磨刀石前一下一下磨着菜刀。
粗砺的磨刀石和铁块互相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动,也如同滚过铃兰的心尖一样,让铃兰心头一颤一颤起来。
他是故意的!
他想守夜!
铃兰知道,大山是不会让她寻机逃跑了。
她狠狠咬牙,恨不得把他唾骂一百遍。
难道……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永柱身上吗?
王永柱明天肯定会去村口等她,如果等不到她,他应该会意识到她这边出问题……吧?
可是,以她和他心无灵犀的程度,铃兰真不敢保证,王永柱能想到这一点。
也不敢保证王永柱想到这一点后,真的会来救她。
毕竟来救她的话是要冒着巨大风险的,王永柱没有理由——至少现在的铃兰想不到。
正当她拼命思考要怎么靠自己脱身的办法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敲门声和磨刀声交织在一起,在暗夜中显得分外诡异。
铃兰忙将眼睛贴上门板的缝隙,往院子里看去。
大山已经停止了磨刀,他抬头看向院落门口,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他扬声问道:“谁啊?”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响起一阵沙哑的回应声。
“是我。”门外那人说,“张屠户。”
大山手一颤,正握在手里的刀一下哐当摔在地上。
屋子里的青姐也立即跑了出来。
“谁?”青姐问。
“张、张屠户。”大山白着一张脸回答道。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一种恐惧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屠户在门外,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又催促了一声,以带着十足压迫感的命令口吻说道:“开门。”